校园 1. 晚餐时间已过,餐厅里还有少数几个学生在吃饭或者聊天。 马超龙在厨房里洗碟子,他将几箩筐洗好的碗碟拖到一架大消毒柜前,把那些 餐具放进去。 做完这些,马超龙又拿着一只大板刷,蹲在地上去刷地板。工作很卖力。 向辉把脱下的白围兜挂在更衣室的墙壁上,对马超龙说:“老工人,快走吧, 上课时间到了。” 马超龙仍然不停地擦拭地面,说:“急什么,马上就好!” 2. 夕阳弥朦的林荫道上,一些夜大学生正赶着去上课,那些全日制的住校生则忙 着去晚自习。个个行色匆匆 马超龙和向辉手里拿着课本,向教学楼走去。 马超龙:“向辉,把你的现代汉语笔记借给我抄一下。” 向辉:“今天是讲中国古代文学。” 马超龙:“我知道!我是昨天有些地方没有记到。” 向辉从手中的一摞书本中拿出一本笔记,递给马超龙。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 镜,侧过脸来说:“老马,大家叫你老工人,你到底多大年纪?” 马超龙指了指自己夹了几根白发的鬓角,说:“你猜猜看。” 向辉端详着马超龙的脸颊:“大概三十五、六岁吧!” 马超龙诡秘地笑了笑:“那个年龄是属于你的了,老子今年已经满了四十二岁 喽。” 向辉:“我一直就想问你,这么大岁数了,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却要背井离 乡地到这里来勤工俭学呢?要不,你还可以在家里上电大呵。对不起,这个问题有 点冒昧!” 马超龙:“已经有好多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问题 在你们这种年龄阶段的人是很难明白的。简单说吧,我的直接动机就是想离开那个 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改变一下自己,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向辉:“哦,你真的与众不同!” 马超龙叹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一个人被别人蔑视是什么滋味,你也不会知 道我这轻松外表下的那种难言的沉重!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熬出个头来!” 3. 黑板上写着一行漂亮的粉笔楷书字:“情感是形象的血液。”字的下面是一道 潇洒的斜杠。 中文系的李月冰老师站在讲坛上,以手支撑着讲台边沿,正用轻柔而清晰的声 音讲授着《文学概论》。她说:“我们今天讲文学概论的第二章,文学的情感性。 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情感的一般概念。所谓情感,是人类对外界刺激作肯定或者 否定的心理反应,如喜悦、愤怒、悲伤、恐惧、爱慕、厌恶等。人类的情感最大的 有两类:就是爱和恨。爱,有祖国之爱、乡土之爱、****、母爱……” 马超龙和向辉悄悄从后门溜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马超龙慌忙打开 书本,眼睛望着前面的黑板,他在笔记本上也写下了“情感是形象的血液”一行字。 李月冰老师继续讲道:“……情感是人类的一种心理现像,是神经系统的意识 流动。……” 马超龙停下笔,眼睛注视着李月冰。 李月冰看上去约三十来岁的年龄,实际年龄已有四十岁。她有着一张白皙的椭 圆脸,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睛,梳着短发,穿一身剪裁十分得体的浅灰色套装。 马超龙每次看到李月冰,总会在他眼前浮现出文静的身影。因此,他对李月冰 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4. 马超龙寄居的这个小木棚里,放着一张破旧的竹铺板和一个被倒扣了过来当桌 子用的破木箱子。木箱上立着一枝蜡烛,昏黄的烛光在不住地跳跃着。 马超龙已经靠在木板墙上睡着了,他面前的木箱上堆着几本书。在一个摊开的 日记本中,挟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文静穿着格子衬衣,臂戴红卫兵袖章,腰 间扎着根军用皮带,一脸稚气的笑容。 几只蚊子在马超龙的脸上叮咬着,他迷迷糊糊地挥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拍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盯着烛光看了一会,然后坐直身子,用双手使劲擦了擦脸颊,又重新 抄起笔记来。 5. 课间休息,同学们站在教室里和走廊上闲聊、打闹。 马超龙与向辉等几个男生在走廊里争论着。 马超龙显得很激动地说:“别说什么感情和爱情,那都是不堪一击的玩艺儿,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还不成了几许闲愁,一缕风絮?” 另一男生:“照你这么说,人与人之间是没有真情实意的了,所谓爱情、友情、 亲情都是情感陷阱了!” 马超龙将手里握着的一枚面值壹角钱的硬币向空中抛起又接住,说:“亲情是 另一码事,爱情和友情就不好说了!” 向辉接言道:“老工人,你的思想是否太灰暗了?” 马超龙:“不是我思想灰暗,而是现实就是如此。”他说时一挥手将那枚硬币 用力往墙壁上一砸,硬币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抛到教室里去了。 马超龙大叫着:“哎呀,亏了,亏了,壹毛钱砸飞了!”他遁着硬币飞落的方 向跑进教室,在桌椅底下,墙角和门背后寻找着。 他寻到老师的讲台旁,终于发现了那枚硬币,便弯下身子去把它捡起来,当他 抬起头准备站起来时,发现李月冰老师已经站在跟前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回到座 位上去了。 李月冰扫视了一眼台下,平静地说:“同学们,我们今天接着讲文学的情感性。 ……” 马超龙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月冰,思绪早已走神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整节课,他 的思路就像杂技团的一个小丑,在文静和李月冰之间跳来跳去,有时甚至动着在他 这种经历和年龄的人才想得出来的十分猥亵的念头。 ……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马超龙从胡思乱想中醒来,不知道李月冰刚才 讲了些什么内容,他顺手拿来邻座一位同学的笔记本,埋头抄写着。 向辉站在走廊里大声喊道:“同学们,海大的阳光下有一棵新苗正在破土而出, 这就是《春之旅》文学社,她期待着志同道合的文学后生们的支持与呵护,请有意 加盟者速跟本人联系。” 同学们中,有的打着唿哨,有的拍手大笑,有的伫足旁观。 向辉舞动着手中的一张油印品,在竭力宣传着他的文学社。 马超龙坐在座位上手不停笔地抄写着笔记。向辉在外面叫,他也充耳不闻。 李月冰走到马超龙身旁,偏过头看着他的笔记本。 马超龙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做笔记的速度太慢,跟不上老师的讲 课,……” 李月冰:“以后我尽量讲慢点。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这是 我的讲义,你拿去看吧!学习上胆子要大一点,多跟同学们交流。” 马超龙高兴地接住李月冰的讲义:“多谢老师指教!” 向辉走了过来:“李老师,这是我们《春之旅》文学社的创刊企划,请你看一 下。我们还要请你当名誉主编呐!” 李月冰摇着头:“要我当你们的名誉主编太勉为其难了,我给你们做点宣传和 服务工作倒是可以。” “李老师您就别谦让了。我们的文学社团只是面向校内师生,让同学中的文学 爱好者有一个试笔的园地,你就当我们的头嘛!”向辉肯切地说。 李月冰笑了笑:“好吧!” 马超龙收拾好书本,与李月冰、向辉一起走出了教室。 6.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来到办公楼前的广场上。 李月冰停下来,问马超龙:“马超龙,你在生活上有没有困难?如有困难可以 向学校提出来,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帮你解决。” 马超龙沉默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老师,我暂时没有什么困难。”说 完就走到一边去了。 李月冰对向辉说:“向辉,马超龙是你们班年龄最大的同学,他在学习上和生 活上有什么难处,你这个班干部要多关心一点。” 向辉满口答应:“李老师你放心,我们准备在全系开展向困难同学献爱心活动, 具体方案正在拟定。” 李月冰:“噢,还真有你们的!那好,方案定好之后,拿给我看一下。”说完 便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教师办公楼走去。 马超龙望着月光下李月冰的背影,若有所思。向辉见他愣着不动,就拉了他一 把:“走吧。” 马超龙和向辉走下阶梯,穿过操场,走在林中道路上。道路两旁间或有一盏路 灯藏在树丛中,投下一片昏暗的灯光。 向辉:“李老师真好,她还经常向困难同学捐钱呢!” 马超龙赞叹道:“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向辉:“据说她家在哈尔滨,丈夫是一家大企业的工程师,因为夫妻感情问题 而分居,她去年才应聘到这里来的。” 马超龙:“是吗?你怎么知道这些?” “也是道听途说。”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点冷。” 向辉:“这叫作冷艳的美!” 马超龙若有所思地独自走在前面去了,向辉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 他们沿着月亮湖走到一个叉道,向辉说了声“噢,我从这边走了,晚安!”便 拐入水泥大道匆匆走了。 马超龙依然沿着漆黑的小路,回到那个小木棚。他躺在竹板铺上一点睡意都没 有,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思绪宛若是一只兔子,在文静和李月冰之间跳来跳去。 尤其是当他得知李月冰与丈夫分居的事,更是想入非非,心里便有一种莫明的冲动。 她们俩的气质是多么相似呵,特别是李月冰,更有一种成熟稳重的风韵,这样的女 人才是他理想的女人。他思量着怎么找机会接近李月冰。 7. 春天的阳光暖洋洋地撩拨着人们的****,人人都感到这阳光的亲切,不想让它 白白地浪费掉了,于是纷纷趁着明媚的阳光外出活动,有的则把家里的被褥、床单 抱出来,铺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星期天上午,李月冰抱着一床棉被,往楼前坪地中的一根晒衣服的铁丝上搭去, 因为铁丝太高,一时没搭上,她还是很吃力地抵起脚根,吃力地举着被子往上搭着。 马超龙手里拿着李老师的讲义,正好从马路上走来。他看见李月冰在费力地晒着被 子,就大步走上前去,将讲义插入裤袋,双手接住李月冰手中的被子,一举手就搭 在了铁丝上。 李月冰满脸绯红,有些气喘地笑着说:“谢谢你!”她用手将被子拉平,问: “你找我有事吗?” 马超龙递上讲义,慌乱地吱唔道:“我,我是来还讲义的。” 李月冰:“何必特意送到宿舍来呢。带到教室去就行了嘛!” 马超龙临时编了一个借口,便唐秃地说:“我还想向你借点书看。” 李月冰平淡地“嗯”了一声,将马超龙让进宿舍。 马超龙走进李月冰那间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而又淡雅舒适的房间,不知是站着 好还是坐着好。他站在一架书柜前,看着里面的书籍。 李月冰站在一旁说:“你想看什么书?自己拿好了。” 马超龙从书柜里抽出一本《莱蒙托夫抒情诗选》,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翻看 着。 李月冰收拾着沙发上的衣服,回过头看着马超龙说:“你喜欢诗歌吗?” 马超龙:“不,我是在念中学的时候听老师介绍过莱蒙托夫,他好像有一首写 帆船的诗很有名。” 李月冰:“那是他的一首小诗,标题是《孤帆》,是这样写的:在那大海上淡 蓝色的云雾里,有一片孤帆儿在闪耀着白光!……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它 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马超龙兴奋地:“对对对,就是这首,我对它的印象很深。记得那是刚进中学 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讲解了这首诗。” 李月冰:“莱蒙托夫是十九世纪俄国诗人,一生写了四百多首短诗,还写了一 些长诗、长篇小说和剧本。这首《孤帆》,表达了诗人对自由的渴望。” 马超龙翻到了那首《孤帆》,轻轻念着,然后说:“李老师,我觉得我目前的 情况就是这首诗所写的那样。我寻求什么,在这陌生的城市?我抛下什么,在遥远 的故乡?” 李月冰笑着说:“你这是触景生情!但是这跟莱氏完全不同,你是在想家了吧?” 马超龙点点头说道:“是有点想家,虽然那个家没什么可留念的!” 李月冰:“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矛盾,复杂,因为复杂才让世界变得丰富多彩。” 她一面说一面把几件衣服挂到衣橱里去。 马超龙从书本上抬起头,把目光移到正背对着他的李月冰身上,她那丰满而匀 称的身姿,竟把他看呆了。 李月冰收拾好衣物,关上衣橱的门,转过身来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如果 没有,就把这本书拿回去看吧。我要到办公室去。” 马超龙张着口犹豫了几秒钟:“哦,没有,没有。”脸上却浮动着一丝不易觉 察的失望。 8. 新建的图书馆大楼尚未竣工,大概是后续资金不到位而被迫停工了,四周仍然 围着绿色的防护网,在脚手架上悬着一块警示牌:“施工重地,闲人止步!” 马超龙和向辉从图书馆大楼下路过。 马超龙望着高耸的大楼,说:“哎,我们上去看看,这上面可以看到学校全貌。” 向辉:“这楼还没有竣工,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到教室里去!” 马超龙拉着向辉的胳膊:“走吧!” 向辉无奈地跟在马超龙后面,俩人一前一后穿过防护网,进到楼体内部,沿着 尚未安装栏杆的楼梯向上走去。 9. 他们攀上最上一层的楼顶,倚着临时围栏四处鸟瞰,整个海大校园尽收眼底, 甚至远处海湾码头上矗立的大吊车也隐约可见。 站在高处往下看,这个南海之滨的年轻城市简直就是一个绿色天堂,目光所及 无不是绿荫匝地的大片树林以及人工修造的花圃草坪,令马超龙赞不绝口。 他们对眼前的景色指指点点了一阵,便在一块水泥预制板上坐下来歇息。 向辉顺手拿过马超龙手中的《莱蒙托夫抒情诗选》,他翻了一下又还给马超龙, 说:“老马,你也爱好诗歌吗?我向你推荐一位著名诗人,他就是美国现代诗的助 产士埃兹拉·庞德。” 马超龙摇着头,站起来说:“我并不想写诗,更不会对‘旁的’感兴趣。我看 这本书,是因为想从中找回一点昔日的记忆。告诉你吧,我一见到李月冰老师,就 自然而然地想到另一个女人。” 向辉做出一个怪脸,拉着腔调说:“是不是你的初恋情人?老马,你真是春心 不老,这正是诗人情怀!不过我还是提醒你。”说到这里,他翻动着眼睛大声吼道 :“醒来吧,大哥!活在往昔只会使你快速苍老窒息!” 马超龙说:“我宁愿被往昔窒息,也不会崇拜‘旁的’,知道吗!”他拿着书 本就往楼下走去。 向辉起身追上去,喊道:“哎,老马,等等我……” 10. 马超龙走出顶楼大厅,一路小跑地向楼下走去。当他走到三楼的楼梯口,一脚 踩在地面的细砂石上,身子一晃,人便随着一声惨叫,朝楼梯下栽倒去。 向辉惊恐地呼喊着“老马”,慌慌张张跑下楼梯。 在楼下,向辉看见躺血泊中的马超龙,吓得叫了起来。他立即跑到外面的马路 上,拼命大喊着“救人”。 不一会儿,学校领导和一些听到呼喊的师生赶到了出事现场。 120 急救中心的救护人员用担架抬着满脸鲜血的马超龙,疾急地奔向停在路边 的一辆救护车。 有人在叫喊着:“他没死,还有气。” 11. 药液瓶里的药液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着,马超龙头上包着绷带,左腿裹着石 膏,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向辉等几名男女同学站在马超龙的床边,向辉一脸痛苦不安的表情。 李月冰推门走进病房。她来到病床边,问道:“怎么样,他醒过来了吗?” 向辉:“他今天总算醒过来了,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马超龙微睁着眼睛,虚弱地看着李月冰说道:“我这一生完了!”一行眼泪顺 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枕巾上早已濡湿了手掌大的一块印痕。 李月冰安慰道:“医生说不要紧,只是左脚髌骨开放性骨折,拆了石膏就好了! 你安心治疗吧,学校已经通知了你的家属和单位,估计要不了几天你家里人就来了。” 马超龙将头偏向窗子那边,用手不停拍打着床板,叹息地说:“我怎么这么倒 霉呀!” 李月冰:“马超龙,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相信你会坚强地重新站起来, 早日回到学校!” 马超龙泪眼濠濠地望着天花板。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