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吴家祺强硬地说:“坐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文艳不情愿地坐下:“有 话快说。” 吴家祺:“我还是那句话,让忠良离开温公馆。”何文艳:“可以。 但你要知道,两只脚生在他自己身上,离不离开温公馆,还得看他自己怎么说。我 告诉你,不是我在背后说忠良,就他目前的状况,可以说‘人拉他不走,鬼拉他直 跑’,其他任何人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吴家祺:“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把他拉 回来。”“我们?”何文艳冷冷一笑,“别忘了我是他的女人,我和你不是‘我们 ’。家祺,我可以告诉你,忠良在重庆就有了女人,现在你想把他从两个女人中间 拉走,拉他到糟糠身边,这难度有多大,可不可能,你自己去想。”吴家祺:“果 不出我所料,他有了‘抗战夫人’,如今又有了‘接收夫人 ’。”何文艳接腔道 :“还有‘沦陷夫人’。”吴家祺:“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趣?很光彩?”何文 艳:“谈不上有趣,也谈不上光彩,不过像你这样也光彩不到哪里去。这些年你在 追求什么?你想做什么样的人?你想成为标本、榜样,还是楷模?难道像你这样就 很有趣吗?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她站起来离去。看着她扬 长而去,吴家祺只能沮丧地坐着,烦恼至极! 天刚蒙蒙亮,素芬就坐在窗前,对着奁盒,开始梳妆打扮。镜片里她的脸瘦削 又憔悴。她看一眼粉饼,取出牛骨梳,一遍又一遍地梳着那袭依然漆黑的头发。模 模糊糊仿佛在镜片里看到了张忠良含情脉脉的笑脸,耳边响起丈夫温柔的情话: “素芬,我愿做你的镜子,可以时时照见你的笑容;我愿做你的粉饼,可以常常亲 吻你的脸庞;我愿做你的梳子,可以天天抚摸你的秀发……但愿我们永远同甘苦, 共患难,生生世世都这样好,生生世世都这样幸福。”素芬眼睛里不自觉地泛起幸 福与感激的泪花,她微微仰起头,想把脸庞儿偎近张忠良,但她偎了个空,悚然一 惊,才惊觉那只是虚影幻觉。 素芬打扮整齐出了门。经过亭子间门口时,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停地走 了过去。就在她走到楼梯口快要下楼的时候,她侧过头来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吴家 祺,他满脸担忧地望着她,而这是素芬所不能理解的,因此,她只能向他投去歉意 的一瞥,一步步消失在阶梯下。 温公馆洗衣房里,素芬和其他的用人一起站成一排,接受训话。管家严厉地训 斥:“……规矩就这么多,谁要是违反,谁就马上走人,都听清楚没有?”众人齐 声答道:“听清楚了。”管家:“好了,分头干活吧。”大家散去。就在这时,何 文艳走了进来。用人们一口一个太太,恭敬地叫着离开。管家哈着腰上前讨好地问 道:“太太怎么到这里来了?”何文艳:“新来了许多用人,我想来看看大家。” 管家:“太太真是关心下人了。”何文艳看着没有走掉的素芬,问道:“这位也是 新来的?”“啊,是的。”管家回头招呼,“还不赶快叫过太太?” 素芬鞠躬道:“太太。”何文艳打量她:“脸蛋、身架倒还不错,就是年岁稍 稍大了些,本来倒是可以放在主楼做事的。”管家:“是啊,是啊,打扮打扮也是 可以凑合的。现在先放在洗衣房里,看看她的手脚是否利索。”何文艳问:“以前 听说过温公馆吗?”素芬迟疑一会儿,摇摇头:“没听说过……”何文艳:“嗯, 要记住,下人最要紧的,是要好好做事,不要扎堆聊天,说长道短,搬弄是非。只 要做得好,我不会亏待你的。”素芬:“谢谢太太!”管家:“做事去吧。”素芬 从小门走出。管家:“太太,你若喜欢,可以把她放在楼上,专门服侍你和张先生。” 何文艳白了管家一眼,语含自嘲道:“这么漂亮的人放在主楼,你觉得合适吗?” 管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看地面说:“是啊,是啊,我这人就是缺心眼,这么 说放在洗衣房还是对的。” 天已擦黑,素芬才结束一天的工作。素芬拖着疲惫的身躯,迈着沉重的脚步上 楼。亭子间的房门开着,吴家祺坐在那里,似乎正在等她,见她走过倏地站起: “素芬,回来啦?”素芬停下来:“啊,回来了。”吴家祺:“公馆里怎么样?” 素芬:“我在洗衣房做事,也到厨房做帮手,还好。”吴家祺:“见到温太太没有?” 素芬:“见到了,她不认识我,我什么都没说。”吴家祺松了一口气,应道:“公 馆里还有什么人?”素芬:“不知道,我不能进主楼。”吴家祺:“哦,是这样… …”素芬:“三少爷,你吃过晚饭了吗?”吴家祺:“吃过了,你快回家做饭吧。” 素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寻思着离去。 温公馆主人房里弥漫着暧昧的情色氤氲。黑暗中叭的一声,打火机打着火,张 忠良点燃了雪茄。何文艳拉亮台灯,露着半个光身子,靠在他身上轻声软语道: “丽珍真的要回来了?”张忠良:“是啊,她说黄金生意赚了不少,重庆的房子也 已经出手,干妈又催着她启程,机票也到手了,如果坐位不被人挤掉,最迟后天飞 回上海。”何文艳又问:“丽珍回来了,我们怎么办?”张忠良也很苦恼道:“暂 时只好收敛一些,你说呢?”何文艳:“这么说,你又要回到抗战夫人床上去了?” 张忠良:“睡觉只是个形式,有时和爱情没有关系。”何文艳:“你总不会说不爱 她吧?”张忠良:“我爱丽珍,但也爱你,相比之下,我和丽珍也算是老夫老妻了, 和你,我还远远没有爱够呢。”何文艳:“爱有爱够的一天吗?”张忠良:“当然 有,因为缘分是有长短的。”何文艳:“你估计和谁的缘分长一些?”张忠良: “我结婚的那天开枪开炮,新房炸飞,抗战路上与家人不幸失散,事实证明我和结 发夫人缘分最短。到了重庆,碰上丽珍,本以为今生今世定了终身,哪知道又喜欢 上你,看来和丽珍的缘分也很有限。”何文艳:“和我的缘分会有多长?”张忠良 :“你是第三个,我已经知足了,何况在经济上我们已经难解难分。”何文艳: “可我只能在暗里和你在一起。”张忠良:“但我最爱的是你,这还不够你高兴吗?” 何文艳:“不够,我要全部拥有你。”张忠良:“这是迟早的事情,但不能操之过 急,毕竟丽珍爱我在先,又是你的表妹,我们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俗话说打狗还 要看主人,这事要是处理不当,激怒干爸,我们的夺权计划就会成为泡影,你说是 不是?”何文艳抱紧他:“是,是,是,就你想得周到。”张忠良笑笑,揿灭雪茄, 搂着何文艳躺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