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出延津记二(4) " 让你在家看家,你干啥去了?" 杨百顺不敢说自己到王家庄看罗长礼了,只好说: " 我也找猪去了。" 老杨兜头抽了他一皮带: " 刚才李伯江还跟我说,你跟李占奇跑王家庄看罗长礼去了!" 李伯江是李占奇他爹。冤枉就冤枉在,杨百顺并没有看到罗长礼,只看到个 牛文海。杨百顺不好解释这个,只好说: " 爹,我打摆子发烧哇。" 老杨兜头又是一皮带: " 发烧?发烧能来会跑三十里?我看你不烧!" 又是一皮带。杨百顺头上已有七八个血疙瘩。杨百顺: " 爹,我不烧,我去找羊!" 老杨把一挂绳子扔到杨百顺脚下: " 找着羊,把它拴回来;找不着,你也别回来了!" 又看杨百业和杨百利: " 不是羊的事,说瞎话!" 说着说着又急了: " 平时我支派你个事,难着呢,咋一听说罗长礼,你发着烧就跑了?谁是你 爹?" 又瞪大眼珠看着众人: " 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卖豆腐的老杨,已经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杨百顺赶紧拾起绳子,出门 漫山遍野去找羊。但从下午找到晚上,羊没有找到,倒碰到几只乱跑的豺狗。也 不知这头瞎了一只眼的羊跑到哪里去了。杨百顺像赶大车的老马一样,到了夜里 有些怕黑。杨百顺十三岁的时候,村外的野地里还有狼。杨百顺只好顺着找羊的 路往回跑。路边长满了庄稼,猫头鹰在庄稼地里一叫,杨百顺吓出一身汗。待到 得村里,到得家门口,杨百顺又不敢进家。因为在卖豆腐的老杨那里,过去一件 事挺难,除非再发生一件大事,把这件事遮过去。杨百顺丢了一口羊,如哥哥杨 百业、弟弟杨百利再丢一头驴,老杨就忘了羊而去说驴,但怎么让杨百业和杨百 利再去丢一头驴呢?看着家里点着灯,窗户上有人影在晃,豆腐房里毛驴在拉着 石磨磨豆子,不时打着响鼻;后来窗户上的灯灭了,只剩毛驴的响鼻和转磨的声 音,杨百顺仍不敢回家。这时他想起了李占奇,便去找李占奇。一方面想找李占 奇借一宿,另一方面,还惦着打听牛文海和罗长礼的不同。但到得李占奇家,屋 里的灯也黑了,李占奇肯定睡了;但李占奇他爹李伯江还在院子里借着麻秆火编 筐。一边编筐,一边嘴里哼着小曲儿。杨百顺知道,李占奇他爹一哼小曲儿,李 占奇肯定也挨了打。杨百顺只好离开李占奇家,来到村头打谷场上,想在打谷场 的草垛里凑合一夜。到得草垛前,起风了,风吹起杨树梢,四周都像有狼嚎。幸 好天转晴了,半个月亮,在半夜爬了上来。这时身上又打起摆子。接着肚子也饿 了。好不容易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之中,似有千军万马在眼前奔腾。不知过了多 长时候,突然有人在拍他。杨百顺一个激凌醒来,看到一个黑影站在他面前。杨 百顺吓出一身冷汗: " 你谁呀?" 那个黑影俯下身子: " 别怕,我是裴家庄剃头的老裴,从这路过。" 借着月光,杨百顺看清了那人的脸。以前老裴到杨家庄来剃过头,见过,头 也让他剃过,但没说过话。老裴: " 你叫啥?为啥睡在这儿?" 一句话问得杨百顺好生辛酸。虽然以前没说过话,但此情此景,杨百顺只好 拿老裴当亲人,将自己叫啥,怎么打摆子发烧,怎么去王家庄看罗长礼,罗长礼 没看着,怎么家里又丢了羊,挨了爹的打,自己去找羊,羊也没找着,不敢回家, 一五一十,给老裴讲了。接着扳着自己的脑袋,让老裴看头上的血疙瘩。老裴听 后,长出一口气: " 我听明白了,不是羊的事,中间拐着好几道弯呢。" 又伸手摸了摸杨百顺的头: " 你睡这儿不冷呀?" 杨百顺: " 叔,我不怕冷,我怕狼。" 老裴又叹息一声: " 按说这事不该我管,可谁让我碰上了呢?" 接着拉起杨百顺的手: " 走,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 杨百顺自生下来,头一回感到人的手是暖的。两人离开杨家庄,一高一低往 前走,杨百顺也是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