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出延津记十一(2) " 全怪我,给你媳妇说说,忘了一只鸡两条腿,看这闹的。" 整个中午吵架,姜虎就是看着,没有说话,这时说: " 爹,再闹你们闹吧,我是不想闹了,想静一下。" 老姜听出这话头有意思,吃了一惊: " 啥意思?" 姜虎: "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想出去单过。" 老姜知道这个姜虎,平日不爱说话,心里主意大着呢。出去单过没啥,借一 只鸡腿,扯到跟爹分家上,看来早就跟爹不是一条心了。这就不是鸡腿的事了。 老姜也赌上了气,第二天一早,把姜虎的老舅找来,父子俩也就分了家。姜家除 了在县城南街有座弹花铺,在西街还有三间门面房,也是老姜他爹留下的产业, 一直租给人做豆腐。姜虎另立门户后,干脆连棉花也不弹了,由南街搬到西街, 收回豆腐坊,改作馒头铺;锅灶倒都是现成的。不愿再弹棉不是跟爹分家,捎带 对弹棉也伤了心,而是不愿再顶着一头白在世上走。馒头铺起了个名字,叫" 姜 记馍坊" 。相互不住在一起,干的又不是同一行,倒与爹娘和兄弟彻底脱了干系。 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虽无在" 姜记" 弹花铺殷实,但夫妻两个蒸馒头卖馒头,确 也比过去清静许多。姜虎的身子,从小长得比两个兄弟单薄,过去在南街弹棉时, 姜龙姜狗皆说姜虎奸猾;如今在西街揉馒头,馒头揉了两个月,膀子和胳膊,倒 比过去粗壮许多,暴出几块疙瘩肉。吴香香有时边揉馒头边说: "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离开你的弹花铺,我也没饿着。" 姜虎倒叱呵她: " 哪那么多废话?会不会说点有用的?" 姜虎平日不爱说话,也讨厌别人说废话。啥叫废话?说些已经过去的没用的 事;啥叫有用的话?张罗些前面的有用的事。做馒头生意之余,姜虎又和两个朋 友,一个叫老布,一个叫老赖,合伙到山西贩葱。多一条门路赚钱,姜虎想把馒 头铺三间房子翻修一番。过去把房子租给人做豆腐,不是人家的房子,人家就不 心疼,四壁全让灶火给熏黑了;熏黑倒没什么,墙体全让火给熏虚了;墙脚也让 杠豆腐的泔水给浸酥了;在屋里一跺脚,墙上就" 扑啦""扑啦" 往下掉土;房顶 也不行了,一下雨就漏;雨停了,屋里还要" 滴啦""滴啦" 下上半天。除了翻修 旧房,还想盖出一间耳房。翻旧房,盖新房,就是张罗前面的有用的事。出门贩 葱风餐露宿,比守在家揉馒头苦多了;但贩葱是长趟生意,比卖馒头来钱快。一 年下来,卖馒头兼贩葱,姜虎真把三间房子给翻修一新,并盖出一间耳房。但贩 葱也上了瘾,虽不再常年出门,赶上岔口,仍与老布老赖跑山西。与亲兄弟说不 着,路上与朋友倒说得着。这时贩葱就不单是贩葱,还为个说得着。前年年关前, 姜虎又和老布老赖去贩葱。三人赶着三辆毛驴车,一路说些闲话,七天之后,就 到了太原。太原的葱是鸡腿葱;说是鸡腿,像猪肘子一样肥;嚼到嘴里扯鼻子辣 ;辣不说,辣后没有苦味;贩回去抢手。三人贩了三车葱,没在太原停脚,便往 回走,欲赶上延津县城腊月二十三大集。紧走慢走,三天之后,赶到山西沁源界 ;这时天变了,刮起北风,接着飘起雪粒;山西的风又冷又硬,和着雪打人的脸 ;人受冻没啥,看着拉葱的驴浑身冒汗,又打着哆嗦,担心驴被冻病了;赶到沁 源县城,三人望望天,虽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但决意不再赶路,就在沁源宿下。 找了个车马店,把驴拴在牲口棚里,喂上草料,又给它们点上一堆火,三个人开 始沿街找饭铺,欲吃口热乎的暖和身子。进了几家饭铺,皆不如意;不是屋里冷, 就是饭菜贵;最后寻到县城西关一家卖杂碎汤的小店,看着还干净,价钱也公道 ;屋里有杂碎汤煮着,也显得暖和;加上外边天已经黑了,便在这里落下脚。但 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都被天寒阻在了沁源县,正是吃饭的岔口,店里坐满了人。 恰好一张桌子上,一拨人吃完走人,姜虎三人便坐在那张桌子前,要了三碗杂碎 汤,三十个烧饼。店里客人多,烧饼在店里是现成的,现点现上;杂碎得现煮, 要一锅一锅等。但吃杂碎汤就图个能添汤,添汤不再另收钱,十个烧饼吃下来, 碗里皆是热乎的,所以无人先吃烧饼。等了一个时辰,杂碎汤上来,三人埋头先 喝汤。正吃着,又掀门帘进来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看看别处无空位, 便坐在姜虎桌子对面,也点了三碗杂碎汤,三十个烧饼。听他们张口说话,听出 两个男的是山东口音,一个女的是山西口音;听他们的话头,似是做贩驴生意的。 他们等杂碎汤时,男女间开始调笑。不管是听他们的口音,还是看他们调笑的样 子,那女的不像是谁的家眷,倒像是在路上临时轧的姘头。而且那女的不是跟一 人调笑,跟两人都调笑,就更是姘头了。这种事在路上见怪不怪,姜虎埋头吃饭, 没太在意;同行的老布天生多事,不禁多看了那女的两眼。多看两眼也就罢了, 又低头与老赖嘀咕了两句,两人" 吃吃" 笑起来。正是这嘀咕和笑,对面两个山 东人觉得不是好意,与他们急了。两个山东人一个个儿高,一个个儿矮,但都粗 壮;个儿矮的山东人抢先啐了老布老赖一口,又操着山东腔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