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出延津记十一(3) " 妈拉个巴子,瞎嘀咕个啥,身上哪块肉痒痒了,明告诉爷爷呀!" 老布低头不敢再说话,老赖在延津就赖,出门也不怵人,就还了山东人两句。 双方话越说越多,这时店小二给两男一女上来三碗杂碎汤;店小二正要劝架,个 儿高的山东人后撤一步,抄起一碗刚上的滚烫的杂碎汤,要砸向老赖;老赖也后 撤一步,抄起条凳,要与山东人对打。姜虎见要打起来,停下吃烧饼,起身劝架 ;知道对方是山东人,便不叫" 大哥" ,叫" 二哥" ;" 大哥" 是武大郎,二哥 是武松: " 二哥,怪我这俩弟兄不懂事,出门在外,我替他俩赔个不是吧。" 没想到这山东人不依不饶;也是看姜虎身子单薄,说话声轻,看上去好欺; 便说: " 陪不是行啊,给她叫声妈。" 指了指旁边的姘头。但山东人把姜虎想错了,接下赔的不是双方各干各的; 就是不接,撇下姜虎,你们再接着吵;让姜虎给一个姘头叫妈,惹恼了姜虎。惹 恼姜虎,比惹恼老布老赖事还大,姜虎不再啰嗦,一脚踢掉那山东人手里的汤碗, 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 咣咣" 往桌面上磕,直磕得血流满面,还不住手。 个儿矮的山东人惊了,那个山西姘头也惊了,老布老赖惊了,店里吃饭的人全惊 了。没想到这么单薄的身子,藏着那么大的脾气和劲头。接着令人没想到的是, 血流满面的山东人,身上藏着刀子;一开始被磕头猝不及防,接着被磕晕了头, 没有反应;待回过神来,突然从腰里掏出一把刀,一下捅进姜虎的胸腔里。待拔 出刀来,血" 忽" 地一声,喷了一墙。老赖老布见姜虎倒了,只顾去拉姜虎;回 过神儿来,两个山东人和那个山西姘头,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出门去寻,只见茫 茫一片黑夜,天上已飘起大雪。姜虎在地上喘了一阵气,头一够死了,地上又淌 出一大摊血。老布老赖也拉着杂碎汤店主到县政府报了官,但凶犯不是本地人, 既不知他们的名姓,又不知他们是山东哪州哪县人,只听出一个口音;一个山西 姘头,也是四海为家;脚在人身上长着,哪里捕去?老布老赖也是无奈,在沁源 停了三天,只好将姜虎的尸首拉回了延津。老布又与老赖商量,瞒下姜虎的死因, 不说是老布老赖在山西惹了祸,只说是姜虎在沁源与人发生了口角,打斗起来, 被对方捅死了。去山西贩葱时还是一大活人,回来是一具尸首。姜虎的老婆吴香 香,抱着孩子,哭昏过去好几次。时逢年关,门板上本该贴鲜红的对联,现在换 成了白色的烧纸。 姜虎死后,吴香香成了寡妇,一个人在馒头铺揉面。有姜虎在,虽然姜虎不 爱说话,走来过去,馒头铺也显得热闹;剩下一个寡妇,屋子里顿觉冷清。对南 街姜家而言,儿子一死,儿媳似乎成了外人。老姜加上姜龙姜狗,皆以为吴香香 会改嫁;儿子死了可惜,儿媳改嫁没啥可惜的,新翻盖的馒头铺可以落回自家手 里。吴香香本也想改嫁,丈夫死了,自己还年轻;但一个寡妇带一个孩子,一时 寻不到合适的岔口;同时看出姜家盼自个儿改嫁,图的是个馒头铺,反倒赌上了 气,继续在县城西街蒸馒头。人要一赌上气,就忘记了事情的初衷;只想能气着 别人,忘记也耽误了自己。一年过去,姜家见吴香香还没动静,老姜倒没有什么, 媳妇是外人,还有孙女巧玲呢;但姜龙姜狗有些着急,二人本不对付,现在联起 手来,要把嫂子赶走。赶走并没公开赶,公开赶也说不出口,而是等到每个月的 后半月,每天的后半夜,天上没了月亮,县城睡得正熟,他们由南街溜到西街, 爬到馒头铺房上,跺脚吓吴香香。一开始是俩人一起跺,后来一人一月轮着;人 照样吓得着,俩人也有歇着的时候。但他们又把吴香香想错了,不吓吴香香,吴 香香倒可能改嫁;这么一吓,吴香香横下心来,不谈改嫁的事了,倒把个" 姜记 馍坊" ,改成了" 吴记馍坊" 。但夜里天天担惊受怕,也不是常事,便想招一个 女婿,来共同支撑门面。试着寻了几个,也没合适的。模样,脾气,相互是否说 得着,单讲一条遍地都是,几样凑到一起就难了。要么这人脾气好,但生性窝囊, 撑不起门面;要么这人脾气犟,但又犟过了头,吴香香害怕招了这个女婿,自个 儿降不住他,馒头铺没成姜家的,又成了他的。也碰到一个合适的,鞠家庄一个 姓鞠的,正好老婆死了,是个外场人,是个大嗓门,说起话来,既不怕事,又知 道让着吴香香,但他带着三个孩子;一成亲,别的不说,先要养活三个外人;吴 香香又犹豫下来。这时吴香香感叹,世上最难吃的是屎,世上最难寻的是人。于 是事情不上不下,在那里悬着。一悬就是一年多。一悬一年多对吴香香是苦事, 但一年多后,事情在岔口上,就碰上了杨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