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刘平(1) 四刘平 青水边的战事激化,忻州的城防也越来越吃紧了。为了抵挡从其他战线上源 源涌来的苍梧军队,天祈朝廷也将后方的多路士兵调拨到忻州,这一来,忻州的 命运便宛然成为了天祈王朝命运的缩影,成了整个云荒目光的焦点。 此刻,大军压境下的忻州正沉寂在夜晚的黑暗中,再不似昔日灯红酒绿的都 市繁华。商贾们早已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城里剩下的,不是军队,就是无处可去 的平民百姓,天一黑便无声无息。只有几朵微弱的灯火,滋滋燃烧着紧张沉闷的 空气。 “先生,我来帮你抄吧。”终于把冻得麻木的手在怀中捂得有了知觉,辛悦 走到破旧的木桌前。堆得满满的文书如同一座座小山,把那个人的身影压得微微 有些佝偻,也压得辛悦的心如同折翅的鸟儿,扑腾到半空,又无奈地跌落。 “不用了。”昏暗的油灯下,徐涧城侧过脸来,对辛悦温暖地笑了一下, “你洗了一整天的衣服,也太累了——我很快就抄完,明天宣抚使衙门急着要呢。” “先生……”辛悦疼惜地看着他眼角的风霜,记得他第一次走进她的视线时, 身影是多么挺拔,风度是多么从容啊。可才不过一年,艰辛的岁月就如同一条贪 得无厌的蚕,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了曾经的光彩和意气,她几乎是一天一天眼睁睁 地看着他憔悴衰老下去。特别是从赏识照顾徐涧城的参军齐纬疯了之后,跋扈的 管营更是处处刁难,徐涧城虽因精通笔墨成了官府的文吏,毕竟还是流犯,处境 也越发困顿起来。因为无法应付繁重的抄录任务而被杖责的事,已经不止发生了 一次两次。 可是她,一个表面上给官兵洗衣缝补为生,实际已沦为卖笑营妓的鲛人女奴, 又能怎样帮到他呢?就是方才,若不是管营及时出面阻止,她根本无法从那群兵 痞的纠缠中逃脱。可是,这些事,她永远也不会告诉徐涧城,和他的苦比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当初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路,那她就 会努力忽视这路上的一切苦痛,只记得他对她流露的温暖和微笑。对于鲛人女奴 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李允的伤势,你去探望了吗?”徐涧城手上不停,仿佛随意问道,然而心 跳毕竟还是静了一静。 “去了。”辛悦略略低头,“他还很真心感激——允少爷其实是个老实人。” “老实?”徐涧城忽然冷笑了一声,“的确老实。看他当日在大堂上的神情, 我就猜得出,他知道我案情的真相。” 辛悦没说话,低着头帮徐涧城整理着散乱的文书。 “他是住在东二巷的布坊院子里?” “是的。”辛悦抬起头,“先生知道?” “那天去送文书,随口问到的。”徐涧城盯着辛悦清秀柔美的侧脸,目光有 些古怪,“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里,我特意从他门口经过,隐约听到他在院子里叫 着‘辛悦’、‘辛悦’,倒有些纳闷……” 辛悦的心咯噔了一下,徐涧城的话一时大出她的意外。虽然在李府的时候李 允对她甚好,她却觉得那只是他的本性,丝毫不含有任何私情。“先生的意思, 是要我设法与允少爷熟识,从他口中探察出当年的真凶?”辛悦试探地问。 “找出真凶有什么用?”徐涧城黯然地苦笑了一声,单瘦的身体在敝旧的黑 衣中显得更加萧瑟,“你还指望能把这案子翻过来吗?齐参军都办不到的事,凭 我们更是妄想。” “那先生的意思是?只要能洗清先生的罪名,我做什么都可以。”看到他脸 上的绝望,辛悦也觉得自己重重向悬崖下坠去,伸开的手抓不住一点支撑。这一 年来流放生活的辛酸苦楚,如果注定要无望地延续到死,她实在不知眼前这个骨 子里骄傲而孤高的人将如何承受。他本是适合放舟行吟的人啊,怎么也不该陷落 在泥淖里,被人折辱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