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徐涧城(1) 三徐涧城 越京的使者持了皇帝特许的金狷令牌,乘船顺着早已被官军封锁的青水一路 西下,毫无阻拦地在第四天到达了风雨飘摇的重镇忻州。只是这次使者没有从正 规途径进宣抚使衙门传达越京的密旨,而是直接进了庆阳侯兆晋的临时官邸。 “皇上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那个人在军中一向谨慎,想要找到错处不是那 么容易。”官邸的暖阁内,兆晋怀中抱着暖炉,垂着眼想了一会,忽然抬起眼看 着对面忐忑的使者,“不过我可以找出一个人,或许他能够帮得了皇上的忙。” “那就有劳侯爷了。”使者松了一口气,堆起满脸的笑容,“皇上就是知道 没有侯爷办不成的事情,才会如此信任侯爷的。” 两人寒暄了一阵,暖阁的门吱嘎一声响,密实厚重的棉帘子被掀开一条缝, 走进一个人来。此人穿着一身单薄的夹袄,层层摞着补丁,头发都似乎被冷风冻 成了一层冰壳。他腿脚有些蹒跚地走上两步,跪下道:“犯人徐涧城,见过两位 大人。” 兆晋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避开徐涧城浑身散发的浸人寒气,不动声 色地道:“抬起头来说话。” “是。”徐涧城应了,缓缓抬起头。使者见面前这个流放的罪囚虽然形容枯 槁,衣衫敝旧,头发衣服却都收拾得干净整齐,意外地透出平常流犯所没有的斯 文气质,不由叹道:“果然是个人物,只不知为何会身陷囹圄?” 他这一问看似平常,却仿佛给徐涧城幽暗无望的生活中点起了一盏灯光,虽 然渺茫却让几近绝望的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徐涧城重重地磕下头去,颤声道: “在下有天大的冤枉,还请两位大人为我作主!” “我知道你的冤枉,否则今天也不会传你来。”兆晋淡然地应对着徐涧城的 惊喜,毫不意外。实际上,作为盛宁帝的心腹,他早已知道李况为皇命所迫,杀 子嫁祸的事情,只是若非皇帝今日有了其他目的,他才懒得去管一个中州流浪汉 的闲事。 “只要能洗清我的冤屈,大人有何吩咐,在下都会竭尽全力。”徐涧城是聪 明人,察言观色便猜出了兆晋的打算,抢先表达了心愿。 “皇上有件事差遣下来,你去办最是合适。”兆晋盯着徐涧城跃跃欲试的脸, 心里满意,微笑道:“你若是办得合了皇上的心意,莫说脱了你的罪,要什么荣 华富贵都是容易的事儿了。” “是阿悦么,进来吧。”昏暗的油灯下,瘦削的中年人坐在木桌前,奋笔抄 写着厚厚堆叠的文书——仿佛若干年也没有改变过姿势,就那么定格成一副弃置 以久的皮影,逐渐蒙满岁月的灰尘,最终也会化为尘土。 “很晚了,先生歇歇吧。”辛悦一边说,一边将新买来的毡毯搭在徐涧城的 膝盖上,细心裹好。白日里先生不知何事被庆阳侯召进府去耽搁了半天,回来后 只得加紧赶抄例行的文书,连晚饭也顾不得吃,让辛悦一阵心疼。 “难为你想得周到。”徐涧城轻轻叹息一声,“天气一阵凉似一阵,我这旧 伤又开始烦我了……你先去休息,这些文书明天管营催着要呢。” 辛悦没有作声,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的侧影。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让他们之 间的对话也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就是在这重复的平淡中,辛悦能够体会到 一种无法摆脱的眷恋,让她能够在贫贱屈辱的日子中,支撑着走下去。 “今天孟都头又纠缠你了?”徐涧城忽然关切地问。 “还好,我摆脱了。”辛悦轻描淡写地回答,不欲引起他的担忧。 “他似乎并不甘休呢。”徐涧城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担心你防不胜防,万 一出了什么事……” “就算出了什么事,”辛悦看着他,淡然的语气中似乎含着别样的坚持, “只要先生不嫌弃我就行了。” “阿悦……”徐涧城停下了手中的笔,转过头来看着她,却终于又俯首抄写 下去,“李允已经出发了吗?” “出发了,只带了三千人。”提到李允,辛悦原本柔软细微的心思顿时黯淡 下来,想起李允临去时失魂落魄的背影,不由生出隐隐的担忧,“援军什么时候 去呢?” “没有什么援军。”虽是终身的流犯,作为安抚使衙门书吏的徐涧城还是知 道不少内幕的消息。 “什么?”辛悦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徐涧城,虽然还是同平时一样淡淡而笑, 却似乎有某种不一样的激情被竭力掩饰着。“那他不是去送死吗?” “是去送死。”徐涧城淡定地道,“三千人马加上刘平的两千残兵,怎么可 能逃过苍梧十万大军的铁蹄?” “难道有人存心陷害他?”辛悦的心猛地揪紧了,莫非正是先生…… “玄咨的心思,我也不是很清楚。”徐涧城说到这里,整理了一下笔尖,慢 慢抽出一根脱落的笔毛,仿佛细细品味着操纵的滋味,“李允此番不但兵微将寡, 而且补给微薄,口粮根本撑不过几天,想不死都很难了。” “先生……”辛悦仿佛又看见纸船上的血点,倒像一滴滴都打在她的心上, 鼓起勇气道,“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他死……” “他死了对我并没有好处,不过是给他们李家再添一块牌匾——阿悦,你喜 欢他?”徐涧城蓦地问道。 “没有!”辛悦忽然扬起脸来,直直地凝视着面前的中年人,“先生,我… …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的!” 徐涧城看了一眼面前的鲛人女子,虽然衣衫敝旧,面色苍白,却晶莹得如同 九嶷山上的春雪。他黯然垂下眼,终于侧过头去,低声道:“跟着我,只是吃苦 受罪。” “我愿意的。”辛悦静静地说,浓密的睫毛仿佛一道长堤,纵有滔天的情感 也终是习惯性地约束着,不曾漫溢。然而,面前这个人,无论如何也应该感受得 到吧。 “阿悦……”徐涧城仿佛没有在意辛悦的回答,平淡地道,“可你不是想救 李允的命吗?” 辛悦眼中的光亮黯淡了,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允少爷是好人。就算他陷害 过先生,也只是被家人所迫,不至于要以命谢罪。先生,你有办法救他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