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布今天很早就回到了家。走到门口,他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一推,门缓缓 地开了。 老布迟疑地走进去,见里面空无一人,在桌子上点着几支红色的蜡烛,而在房 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一团精巧的烛光在温柔地摇曳。老布心里一阵狂喜,钻进他 脑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久久在这里! 老布用惊喜而略带颤抖的声音问:“久久,是你吗?” 周围依然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老布走进卧室,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自己的床上,背向着他,薄而透明的睡衣罩 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体,长长的秀发卷曲着垂在枕边。老布的心突然凉了下来,原 来是莎莎,一时间,老布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莎莎转过身来,盯着老布,不无讽刺地说:“久久是谁?是那个与你有一夜鱼 水之欢的女人吗?” 老布机械地回答:“是的。” 莎莎选取了一个优雅的姿势坐在床边:“听说你用大幅版面刊登寻人启事,找 到了吗?” “找到了。” 莎莎笑起来:“真是恭喜。那……她现在和你在一起了吗?” “没有。她不愿意见我。” 莎莎听他说完,突然哈哈大笑:“真有趣!从来只有老布不要的女人,没听说 过还有不要老布的女人,真新鲜。” “你是怎么进来的?”老布淡淡地问。 莎莎脸上的笑意退却,转而用一种哀怨的语调问他:“我与你同居的时间虽然 不长,但也快有半年了。半年前你给我这把钥匙,说要让我当这里永远的女主人,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呢?” 老布自知有愧于莎莎,任她挖苦也不生气:“莎莎,对不起,我知道我所做的 事伤害了你。但……我只能向你道歉。” 莎莎冷冷一笑:“道歉?道歉能值几个钱?你以为我会需要这个?” 老布叹了口气:“莎莎,我是真心喜欢过你,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其实我 们有很多地方都不适合对方,包括性格、情趣,还有彼此的生活方式。你没有觉得 吗?” 莎莎忧伤地,似乎在怀念着什么说:“没有。我只知道,在遇上你之后,我完 全变了一个样子,我再也不和朋友去迪厅玩通宵,也不再喝酒,跟不与那些不三不 四的人来往。我什么都顺着你,都依着你,只要你高兴,我就会很开心。但你还是 不爱我,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就仅仅是为了那个久久?” 老布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想安慰她:“莎莎,你不应该为了别人而活着,你喜 欢怎么样就该怎么样,不要违背自己的本性,不然那样会很不快乐的。” “不!那时候我很快乐,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快乐过。但是我现在却非常非常 地不快乐。”莎莎开始趴在老布的肩头哭泣起来。 老布最害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见她伤心就赶紧安慰她:“是我不好,让你这 么难过。我知道你对我一直都非常好,甚至你能为我做对你来讲很难的事情,这些 我都知道,也都会记着。”老布想到莎莎平时对自己的种种关心体贴,不由得将她 拥人怀中。 莎莎渐渐停止了哭泣,轻声问老布:“那个名叫久久的女孩是不是一直不愿意 见你?” 老布奇怪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而且我还知道,她纯粹是为了玩弄你才刻意营造出一场所谓的邂逅,来诱骗 你上钩。她只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样诱使你掉进她的陷阱,而不是说真的出于一 种爱和你所谓的一见钟情,所以现在她根本不会来找你,对吗?” 老布脸色渐变,一言不发。 莎莎温柔地往他怀里钻过去,一只手开始试探着挑逗老布的敏感之处,一边喃 喃地说:“我爱你,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深爱过。抱紧我,让我回到你身边, 照顾你,爱惜你,好吗?” 最后一句话让老布浑身一个激灵,他触电似地推开莎莎:“这不可能的,我们 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莎莎理一理被弄乱的头发,抬头平静地望着老布:“即使没有她,你也不会再 爱我,再要我,对不对?” 老布觉得自己实在是无从回答。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终于,老布带着一丝歉疚而又非常坚定地对莎莎说:“不 管能不能和久久在一起,我都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了。请原谅,真的很抱歉。” 莎莎听完这句话,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默默换好衣服,独自离开了。留在 客厅里的红蜡烛还在不停地流着像泪又像血的东西,看得老布心里疼得没有边际。 夜色是一种最暧昧而又能够包容一切的东西,它本身是空无一物的,是空空荡 荡地没有依托的,然而它又那么的天性自由,那么动静结合,所以才具有任何时候 都不可能出现的蛊惑力,吸附着城市里的每一个渴望卸下伪饰外表放纵本性的生物。 漂浮着淡淡寒意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呼啸而过的汽车也比白大要多几分自在, 在黑暗中像颗流星,一划而过,转眼之间就到了远方。 在静谧的黑夜掩盖之下,冷色的人们的身影成群结伴地走进这家表面十分低调 的酒吧。 刚迈进门,你会觉得这道台阶是一道天堂与地狱的分界线,灯光昏暗而又多变, 幻灭的、颓废的、躁动的,纷纷在这片拥挤的舞池中粉墨登场。 旋转的霓虹灯悬立在半空,飞快地闪过每张沉迷而无比陶醉的陌生的脸。无数 的肢体在强劲的音乐节奏中疯狂地舞动,地面上扬起的烟雾,让所有人潜在的情欲 在朦胧的灯光中若隐若现。 橘于身穿黑色细吊带背心,头发扎得老高,在一群高大的男人中间扭动身体, 忘情地跳着,动感十足的舞姿引得周围的人一齐随着节拍鼓起掌来,一边随着橘子 狂放地发泄自己的情绪。橘子跳着跳着,动作愈发地狂放,成为了舞台的焦点和中 心,她将满头油栗色的长发释放开来,放浪的动作霎时间在舞池中间惹起一片热浪, 一片男声女声夹杂在一起的尖叫和狂笑。 在阴暗而偏僻的吧台一角,小蝶神色忧郁地吐着一个又一个圆润的烟圈,不时 用深色的眼神朝那些狂舞得不知休止的人们投去一眼。 在她眼里,他们是精力充沛的欲望精灵,在纵欲的时空里无往不在地飞翔,不 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下来,而她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她喜欢在一个最最热闹的地 方选择一处最最僻静的角落做一只最最忧郁的飞蝶,去既深又远地旁观他们的舞姿。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内心的渴望像奔涌的泉水一样在她面前破土而出,肆意地四 处流淌。那种任意妄为、无所顾忌的天性是多么美好啊!小蝶每看到此都会有种做 梦的感觉,所有的现实都在她身边怯然退去,只有她自己,默默无闻而又卓然不群, 在这样一处埋藏在时间下面的情欲空间里,她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惟一的。 一个留着蓬头卷发的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小蝶的身边,他悄悄地靠近, 试图同她搭讪:“咳,小姐,你好像很伤心,是吗?” 小蝶没有望他,轻轻地点点头,将手中剩下的半枝烟掐灭。 男人见她没有反感自己的表示,大胆地靠得更近:“有什么难题可以告诉我, 也许我能帮你呢?” 小蝶扭头望着他,两人眼神碰到一起,男人的心跳开始加快,他从这个躲在一 边的女孩眼里感到了一种奇异的东西,但他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他的体内有了不 一样的反应,也促使他鼓起勇气,要在这神秘女孩的身上探究一番。 小蝶直勾勾盯着男人:“你能告诉我,鱼有灵魂吗?” 男人一愣:这是什么鬼问题?但嘴上搪塞着:“这个……这个……应该是有的 吧。” 小蝶接着他的话说:“如果有,他的灵魂跟我一样吗?蝴蝶和鱼的灵魂是一种 灵魂吗?” 男人回答:“这个……不知道。” 小蝶目光迷离地说:“我也不知道,谁能告诉我呢?你有灵魂吗?” 男人敷衍地说:“……有吧。” 小蝶喃喃地说:“我怎么看不到你的灵魂呢?让我仔细看看,哦,我看到了你 的灵魂,它在……你的膝盖上,对吗?” 男人的腿一直抖动着,嬉笑着贴近:“小姐,我的灵魂不止在膝盖上。” “是吗?我看到你的腿一直在抖,一定是灵魂在起作用。”小蝶似笑非笑。 “小姐,想不想换个地方喝酒呢?” 小蝶点头,把手按在男人腿上,一点一点朝上抚摸过去:“当然可以!不过… …” 男人的气喘声渐渐变得粗重,试图伸出手来搂住小蝶:“你要什么,说出来, 我都能给你……” 小蝶像是浑身没了力气,娇弱地也要往他身上靠,一边轻声说:“是吗?” 男人激动不已,将小蝶抱在怀里,一张嘴就欲往上凑。 小蝶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戾然将男人狠命地推开,恶狠狠地说:“你先改了你 抖腿的毛病!男抖穷女抖贱,你妈没教过你吗?” 男人抖动的腿立刻停止了动作,他被吓了一跳,刚才的销魂感觉也逃得无影无 踪,他吃惊地望着小蝶,嘴里嘀咕着走开了。 小蝶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得意,咯咯地大笑起来:“想玩我?也不掂掂自己的斤 两!” 橘子一边甩着汗水一边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小蝶,你请我喝酒吧。” “凭什么?就凭我刚刚端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橘子一耸肩:“为那小子?当然不是,我失业了!” 小蝶满不在乎地提议:“那你改行呀,反正你以前是当地陪的,现在去做三陪 也不错,不都是陪吗?属于同一个部门的内部调动,没事儿的。” 橘子听出了她的讽刺味道,忍不住骂她:“人家正倒着霉,你还要来戏弄我, 哼!我看你才是一块三陪的料呢!” 小蝶笑着指指橘子半遮半露的胸部,挖苦她说:“你看你这副模样,难道不是 活脱脱的一个三陪女郎?” 橘子低头一看,果然刚才跳得尽兴,没顾上修整自己的衣服,被可恶的小蝶抓 了个小把柄。她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边骂边想去抓小蝶:“你这个坏东西,看我 不抓住你揍你一顿!” 小蝶早有提防,呵呵笑着飞跑了出去。橘子在后面追打着小蝶,两人嬉闹着冲 进舞池。 刚才被小蝶羞辱的男人正在跟站在吧台里的老板发着牢骚:“妈的,现在真是 世道变了,以前是男人占优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现在是女人泡男人,泡了半 天又不要了,什么事儿呀。变态!”男人想起自己的失败,觉得很没面子,而且一 点便宜都没沾着,心里非常不平衡。 老板看着他直乐:“跌份儿了吧?其实也没什么,那几个女孩经常这么玩,这 是她们的休闲方式。我都看得多了!” 男人诧异地问:“真的?拿男人消遣着玩?”他朝舞池中嬉闹在一起的小蝶她 们又多看了几眼。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你这还算是幸运的。两个多星期以前,她们也是在这里 喝酒,闹腾得厉害!后来还打赌,看谁能把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的一个女孩的男朋 友带走。赌注就是马克西姆一顿法国大餐。” 男人好奇地问:“那后来呢?带走了没有?” 老板一耸肩:“不知道。” 男人苦笑道:“靠!现在男人可真惨,也他妈的就值一顿饭。” 在酒吧的另一处角落,华姐和久久在靠窗的地方坐着,各自面前摆着一溜斟满 酒的杯子。 窗外走过去一个女孩。久久笑起来:“女的!” 华姐二话没说,端起来干了。 又走过去一个女孩。久久说:“又是女的!” 华姐又是一口干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女孩并肩而过。久久得意地望着她:“女的,两个!” 华姐毫不犹豫地左右开弓,连续端起两杯酒一口气喝干。 久久笑着将所有的空杯子重新斟上酒:“华姐,你不会醉吧?” 华姐一笑:“怪了,自从离婚之后,我就酒量大增,越喝越清醒。” 久久调侃地笑着:“华姐,人家都说一种欲望被压制,另一种欲望就高涨。” 华姐以牙还牙:“是吗?要这么说的话,那你的食欲永远都好得要命,是不是 也意味着你属于此消彼涨的那一类?” 久久端起酒吓唬她:“你再说,我泼了?” 华姐不以为意地笑:“有你这种人的吗?只许自己嘴上快活,不许别人快活!” 久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谁让你比我还不留口德的?” 华姐突然指着窗外说着:“男的!” 久久端起杯子一口干了,随着说了句:“愿赌服输。” 华姐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说:“久久,那老布好像对你真的动心了,我听橘 子说那男人还去找过他。” 久久恍然说道:“难怪我说呢,那个女记者怎么会知道我的地址,准是橘子把 我卖了,一会儿找她算账去!” 华姐调侃她:“算什么账啊,人家也是为你打算,说不定你自己心里还惦记着 那个老布呢!” 久久竭力否认:“他是什么大人物?我凭什么惦记他!真是好笑!” 华姐仿佛看穿了久久的心思:“如果你真的完全忘记了他,你就不会有这段时 间以来的这些变化了。” 久久抬眼看她:“我有什么变化?还不是一切照旧?” 华姐笑着摇摇头:“久久,别忘了你华姐也是女人,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自己 最懂。我们做朋友这么些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会不知道?” 久久沉默不语,低头玩着手中的小玻璃酒杯。 华姐继续说:“虽然那时候我们只是在开一个玩笑,可后来你真的跟他在一起 了,而且相处得还挺好。我从来没听说哪个男人还能让女人有这种感觉。而且他也 对你动了真情,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至少还是不排斥的,那你不觉得他现在 神魂颠倒地到处找你跟你其实很有关系吗?” 久久无所谓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因为一个赌真把自己给输了!” 华姐一笑:“久久,你知道吗?这女孩子的贞操就像是一张百元大钞,没换开 的时候可舍不得花了,揣在怀里能揣半天;可是一旦换开,哗啦哗啦马上就花没了。” “什么叫花没了?” “到了没感情也可以活得很好的时候,就是花光了。” “那……也许我已经花光了吧?” 华姐敲敲她的头:“傻瓜!你才几岁?就说这种话?我还不敢说得这么决断呢, 何况是你?” 沉默片刻,华姐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经有三年 时间了。” 久久没有搭腔,因为她心里知道华姐所说的这“三年”指的是什么。那年华姐 诸事不顺,自己新开的小美容院由于种种意料不到的原因面临关门大吉的命运,而 她辛苦维持了两年的婚姻也摇摇欲坠。最后华姐一句话不说地抛下一切,来到京城 过上了独来独往的单身生活。中间经历的种种痛苦,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 连久久她们都所知甚少。 久久记得华姐经常警告她们三个比自己小的女孩:“男人从小就跟各种武器模 型打交道,他们从小玩的就是打仗的游戏,我们女人是打不过他们的,所以,千万 别跟他们硬碰硬地玩那种斗智斗勇的爱情游戏,最后胜利的总会是他们,而失败的 也总是女人自己。” 就凭这番话,久久至少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所谓的爱情其实是一场没有硝烟 的战争,交战双方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征服对方,赢得胜利。所以诗歌小说里讲的 死生不渝、为爱牺牲都是假的,是精明的男人和愚笨的女人在不同精神指引下造出 来的类似于谎言一样的东西;其次,要赢得这场战争,用针尖对麦芒是万万不行的, 一定要善于调动女人自身的优势——包括肉体与智慧两个重要方面,来获得战场上 的主动权。 但是,这样就真的能得到女人最需要的东西吗?久久每次想到这里就会十分的 迷惑:战争是属于男人的世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领地,赢了又怎么样?其实还是 不能真正地快乐起来。 女人是情感动物,需要的是归宿,是爱情,战场上的所谓胜利其实对她们来说 一钱不值,但现实的残酷往往会将她们逼迫到一个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境地。 至于爱情,早就成了往事中一束风干的花朵,在记忆里晃来晃去。 久久有时会远远地想起从前的那个自己,整天游荡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做梦, 写一些不着边际美丽的文字,书本里总是夹满了一季的落叶。在她心无尘埃的那些 年月里,她是美得像紫水晶一样透明的一朵睡莲,在纷纷扰扰的幻想中自在地漫游, 从来不去理会周遭的变迁和湮灭。 在她旁边因此常常有意无意地会多出些爱慕她却又不敢靠近她的男孩子来,对 于他们各种方式爱的表白,她都是淡然一笑。在她敏感而早熟的心里,这些男孩所 有的腼腆、果敢、勇气都因为少了岁月的磨砾而缺乏感染力,经历的故事也不能让 她有所回味。直到有一天,她遇上了他——一位成熟的足够当她老师的男人。 他们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相遇,当时彼此微微点了头,随即就分开了,心里也 没留下什么印象。后来,他们又在校图书馆见了面。当他嘴里嚼着一大块汉堡,在 电梯里遇见她的时候,一下子傻了。她原谅地笑,多半也是因为她真心觉得他的这 副样子非常可爱。后来他们便超出了一般的朋友关系。 因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的缘故,两个人不敢张扬,很低调地约会,但他每次都 会选择很浪漫的地方同她相见。在她面前,他像是一个精神焕发而又稚气十足的孩 子,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她则在他的变化中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不仅如此, 她在他身上寄托了生命的希望,尤其是在见识渐深、阅历渐广之后,她更渴望在他 那里获得身心的安稳和放心。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从他一个远道而来的老乡那里得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 秘密:他在大学进修以前,家里早就有了一个结婚九年的妻,只是没有孩于而已。 久久那时候好单纯,因为那男人在她面前说了许多动情的话,他说他从来没有 真正经历过爱情的感觉,在久久身上他才发觉自己的激情在苏醒,在迸发;他也说 他一直在痛苦和矛盾中,一直在同无爱的婚姻抗争,他之所以没有告诉久久自己的 境遇,也是不想在结束过往之前给久久留下太多的精神负担。 但事实上,这份负担永远地压在了久久的心上。她曾经发誓再也不去见那个男 人,但见到他为了她神情憔悴,形消骨瘦的时候又禁不住软下心来。 不久男人要离开学校回城去了,临走时他答应她,等自己完全自由以后再来娶 她,永远跟她在一起。 整整两年,他们只能通过书信和电话倾诉对对方的思念之情,而在彼此的心中, 还有一份深重的担忧和愧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久久从来没有催促过他,他每 次却是千真万确地向她申明:快了快了!很快就能把事情办完了! 这句话一直陪着久久到大学毕业,久久已经听得麻木了,听不听都已觉得无所 谓。终于有一天,男人打电话来说,他可以过来了,但他一无所有。 久久的心被喜悦完全填满了,满得只想到自己。她甚至没有想过在他们幸福的 背后,有一位伤心女人的眼泪。 隔了三年在火车站相逢的时候,他们全都忘记了周围人流的存在,忘情地拥抱 在一起,许久都舍不得分开,最后是相互拥吻着回到了久久简陋的住处。 久久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做爱,低矮的窗户外面下着连绵的雨,他所有 的动作都那么娴熟而又小心翼翼,似乎把她当成了一个容易破碎的小水晶球。他们 就这样躲在小屋里很多天,一直到外面的天空露出了阳光,而久久也在他的锻造下 从青涩的女孩渐渐蜕化成了初解风情的女人。 许久以后,当久久从另一段情感波折中回过头来看时,才恍然发现,原来现实 世界中戏剧性的一面,其实要比那些小说家们写的更富有戏剧性,更让人觉得世事 的无常。因为在不久后的一个冬日,那个明亮的下着大雪的早晨,他从她的住处离 开以后穿过街道的时候,被一场意外的车祸带走了生命。 久久后来想到此事的时候最强烈的感觉不是悲伤,而是荒诞和啼笑皆非。当她 收拾那个男人为数不多的家当的时候,在箱子底下找到了一位女孩的照片和一本用 牛皮纸包得非常古朴精致的笔记本。照片上的女孩与她竟然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微 微上翘着的嘴唇,微微笑着的样子,神情风致与久久简直是如出一辙,但久久知道 那绝对不是她的照片。 在男人的日记里她终于明白,他这么不顾一切地爱着她,甚至不惜抛弃家庭同 她在一起,最潜在的原因是因为她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他说当他在电梯里第一次 与她面对面的时候就被她惊呆了,他觉得自己错过一回,不能再错过第二回,所以 他费尽心机去保护这段与众不同的爱情,而且能为它付出一切。 久久宁愿自己还是什么真相都不知道,宁愿自己还迷迷糊糊地陶醉在他的虚幻 的幸福里,如果能就这么幸福着一直到死,那也好。但最终她因为这么一次车祸了 解了所有隐藏在浓情蜜意下的男人的谎言,明白了自己原来一直乐不可支地生活在 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里,成了填补别人情感空缺的填充物。虽然男人也是在深深地 爱着她,但更爱的是藏在她面容后面的另一个女孩的影子。他的倾诉,他的容忍, 以及所有的呵护与无微不至的关怀,都是为了实现对初恋情感的一次回应。 他曾经说过他对她是一见钟情。久久那时一边帮他烧那些遗物,一边想着:让 你的一见钟情见鬼去吧。眼泪掉在随风飘起的灰烬里,也是点点滴滴变成了灰。 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时候,久久没有朋友,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不敢面对那些真 实的脸孔。 久久在自己的伤口上伏了整整一年才有所愈合,从此以后,她开始无所顾忌地 放纵自己,不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夜生活中,她都扮演着冷艳而又妩媚的角色,以 她的美貌和暧昧使自己的事业和生活都突飞猛进,达到了一个同龄人难以企及的高 度。 久久觉得,人们所说的游戏人生也就是那么回事,每个人都在生活中做游戏, 有大有小,虽然说有一些给定的游戏规则,但一旦真玩起来了,那些所谓的规则都 是算不得真的,都可以用人为因素去篡改甚至是破坏的。所以只有那些懂得聪明地 避开现实的锋芒,懂得在恰当的时候违反规则的人才能在这个连情感都被当做欺骗 筹码的世界里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 漫长而又短暂的情感挫折让久久在孤立无援之余活得更加痛心彻骨,当她独自 一人在冬天的街道上用闲逛的方式来迎接自己二十四岁本命年生日的时候,她终于 很不情愿但却很透彻地明白,并接受了一些情感的基本法则,而且从此在这个充满 欲望与出尔反尔的天地中如鱼得水。 华姐她们是久久最知心的朋友,由于相似的经历和情趣使这几个非常年轻的女 人走到了一起。 有时候,经过磨难而相互慰藉的女人与女人之间,会比男人们更容易地建立起 一种类似于血缘的稳固关系,她们借助这种相互取暖的方式来获得情感上的安慰, 在同性的身上感受一种相儒以沫的信任和放松,而这有时候并不需要性格上过分的 投合,这也是久久一直与橘子她们保持良好而默契的朋友关系的内在原因。 在久久的眼里,橘子和小蝶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心理年龄远比自己要小, 而华姐平时同她聊得最多。她很喜欢华姐身上那种不露痕迹的沧桑感和处变不惊的 生活态度,她像是她几年以后美仑美奂的一处倒影。看着她,久久就会想到以后的 自己,就会有一种对话的冲动,还有哪种对话会比同自己的生命对话还有意思、还 轻松自如的事情呢?怕是很少。所以每当她们几个约好到一个地方去消遣的时候, 她俩总是会选择一处安静的所在,看旁边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谈一些只属于女人 之间的东西,时间也就美好而舒适地掠过去了。 久久已经有些醉意,她在这边天马行空地想着凌乱得不成章法的往事华姐在那 边也是带着几分醉意地凝神看着不远处一桌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恋人。顺着她的目 光看了两眼,久久不由得笑起来:“华姐,难道你被他们的柔情蜜意打动了?是不 是自己也想来一段?” 华姐回过神来,冲她笑笑:“没有,我只是在想,他们现在这么好,这么亲密, 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会不会又是最后要分开?想起来,心里就会觉得世事无常,都 没有个准,想着想着,就会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 久久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表情:“女人在感情上不满足,男人在情欲上不满足, 最后都会因为新鲜感的追逐在一起,又会为了新鲜感的消退而分开,这不是生活游 戏里的一种规律吗?上一刻的死生相许,下一刻说不定就换成了各奔东西。这个年 代,长相厮守是一件奢侈的事,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物质上。” 华姐望着她,无不感慨地说:“久久,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活泼感性的小孩子, 可有时候你看待事情的态度却比我还老成。看来,你的小脑袋里装了不少奇怪的东 西吧?” 久久笑道:“听你的口气,倒好像是比我大了好几十岁的样子,其实你还不是 和我一样,有时候情绪化得要命,有时候却理智得要死!” 华姐正要说什么,突然看见窗外急匆匆走过来一个短发女孩。忙指着她说: “晦,又是女的!” 久久扭头望去,脸色微变:“讨厌!又是她!” 华姐问:“你说谁?” 久久一边拿起自己的包一边起身:“还有谁?不就是那个替那男人登‘寻人启 事’的记者啦!” 华姐笑着调侃她:“看你的样子,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至于吗?” ‘我不是怕她,只是想少点麻烦,不想跟她胡搅蛮缠,浪费时间!“ 迈进门的豆豆眼尖,已经看到了她们,正往这边走过来。 久久快步离座,匆匆向华姐告别:“讨厌!华姐,我先问了!回头跟她们说一 声!拜拜!” 久久刚从后门消失,豆豆就进了酒吧,径直朝华姐这边走过来:“你好,请问 刚才坐在这边的小姐去哪里了?” 华姐一摊手:“腿是她的,她爱上哪儿上哪儿,我怎么知道?” 久久很恨地盯了她一眼,心里暗想:妈的!怎么这帮女人一个比一个难缠?真 是活见鬼! 看样子在这个女人身上也不会问出什么来,豆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念一想 :既然不在,一定是到停车场去开自己的车了。对!上那儿堵她去! 果然,豆豆一进停车场就发现了久久正站在一辆红色小跑车旁边,她拉开车门, 正准备上车。 豆豆赶忙追过去,叫道:“久久!” 久久不理睬她,发动车子就要走。 豆豆挡在车前,拿出手机:“你要走我就拨门报警,报出你的车号,举报你酒 后驾驶!” 久久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她冷笑:“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怕你不成?” 豆豆收起手机:“我干吗要你怕我?你以为我是神经病啊?我只是想知道你为 什么要戏弄老布?他究竟哪儿招惹你了?” 久久眉头一挑,问:“关你什么事?” 豆豆大大咧咧地斜坐在她的车盖上:“虽然不管我的事,但现在我是受人之托, 没办法。而且事情既然都做了,又何必遮遮掩掩的,这么不干脆呢?恐怕这不太符 合‘守望久久’小姐的生活做派吧?”豆豆平时在单位做惯了采访工作油有一套运 用娴熟、十分见效的攻心战术,她不相信自己不厌其烦的“纠缠”会没有一点效果。 果然,久久被豆豆的“激将法”说得有点动心了:“我什么时候遮遮掩掩了? 只不过我对你很想知道的那些事已经不再感兴趣了。而且也不想再提起它——因为 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豆豆见她的口气有点松缓,随即凑过去,鼓励地问:“没关系,你就捡那些记 得住的说,好吗?” 久久笑了笑,望着她满怀希望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位一天到晚同她纠缠不清的 记者还是有几分可爱的,于是卖关子地问她:“真想知道?” 豆豆起劲地点点头。 “好,你上车,我们找一个地方聊。” 久久带着豆豆来到一家安静的茶座,这里的客人很少,座位被薄薄的屏风挡开, 彼此可以互不干扰,非常适合闲聊。 久久为豆豆点了一壶清淡的碧螺春,还特意请侍者选来一盏富有女性气质的蓝 色烛台,将它轻轻点燃。 豆豆望着久久的每一个动作,暗暗佩服久久的细心,对她也不像上次那么反感 了,她决定重新开始定位对这个女人的评价。 久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问:“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豆豆也笑答:“当然可以,我洗耳恭听。” 久久回忆起那一夜,她们在那家名叫“瞬”的酒吧里,在那里,她遇见了老布。 那天刚好是周末,是久久和朋友会面的常规日子,从来都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华姐、橘子,还有小蝶,坐在光线不太明朗的一处角落里喝酒。大家的心情好像都 不错,话也多,尤其是橘子和小蝶,活像两只高音喇叭,在低矮昏暗的酒吧里呱呱 乱叫。 橘子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导游工作,所以经常埋怨老爸老妈当年不应该把她送 到外语寄宿学校去,还让她学了日语,害得她成年以后只能依靠这点本事混饭吃。 小蝶则对她的抱怨不以为然:“谁让你自己不好好学点东西?你的同学不是有 很多都出国留学了吗?水平再次一点的好歹也能给些领导、总裁当个随身翻译,人 家怎么混的?还不怪怪自己没出息!真是不可理喻!” 橘子马上反驳:“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还说以前考试老不及格,还牺牲色相 让班里的小帅哥帮你蒙混过关吗?” 小蝶见自己被她揭了短,依然振振有词地说:“又不是每次都这样,也有我自 己做的。而且,我好歹还学了一门实用艺术。哪像有些人,除了光会张嘴,什么都 不会!” 橘子一挥手,不屑地瞥她一眼:“算了,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又转身对华 姐说:“华姐今天我去你那儿蹭住一晚上,怎么样?” 华姐皱了皱眉头:“怎么,你同屋的又回来两人?” 橘子愤愤然地叫起来:“真他妈的不自觉,交一个人的房租,天天回来俩俄还 在吃着方便面呢她们两个就在对面的床上忙活起来了,真是恶心!” 小蝶也接上话来:“哼!你是忌妒人家恩恩爱爱的样子吧?你每个月挣那么多 回扣,干吗不自己租一套房子?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多自由!” “呸!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知不知道单租有多贵?对了,你老爸上个月不是给 你买了一套豪宅吗?你把房子租给我一间,我们住一块儿也好有个照顾?” 小蝶失声而笑:“我才不信你会照顾我呢,到时候虐待起我来,恐怕我不死也 要落下个残疾什么的,那岂不是自找罪受?” “而且,我不想搬到那里去,我喜欢现在这种独立的生活,不愿意受我老爸的 牵制。自由自在多好!”小蝶想到自己的那个小窝,心里觉得很温暖。 橘子一脸的轻蔑:“得了吧?你给你老爸的公司打工,连班都不上,还拿着比 经理级别都高的工资,算什么独立?你要真想独立,到我那旅行社来体会一把,你 就真的独立了!” 小蝶自知理屈,但还是要辩驳一番:“我是高级设计师,需要的是随时的灵感, 需要安静的创作环境,当然不用坐班!而且我拿的工资是设计费,比别人高点也是 应该的。” 橘子面对小蝶的贬低毫不示弱:“喊,说句实话,你设计的那些内衣,连鸡都 穿不出去!” 小蝶恼了:“你身上穿的不是我送你的样品?” “那……是我给你面子,何况,是你硬要免费送给我的。” 小蝶气急败坏地大叫:“我不要面子了,你脱下来,现在就脱!脱呀!” 橘子跳上桌子:“你以为我不敢呀?脱就脱!” 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这边来了。在离她们的不远处,有几个穿着随意、相貌英 俊的年轻男子也往这边看,还低声交谈着什么。旁边有一位装扮入时的女孩,用一 种非常轻蔑的眼神在斜着眼看着她们,一边侧身同坐在她身边的一位男子低语几句, 脸上露出满不在乎而又傲慢十足的笑意。 不用说,他们是正楷、拉拉和老布,女孩自然是莎莎了。旁边一架小电视机正 在现场直播一场足球赛,喊声、闹声、口哨声也是此起彼伏。 小蝶这边正闹得热火朝天:“脱呀!脱呀!大家都等着呢!” 华姐笑着劝她们:“好了好了,还没玩够啊?见好就收吧!一会儿久久就要来 了。” 橘子口气还是很硬的样子:“脱就脱!你以为我怕你?但是,……不在这儿!” 橘子跳下桌子漩风般掠过老布他们的桌子,冲进卫生间。 后面嘘声一片。那些等着看好戏的男人们有点失望地缩回了头,开始继续各自 的话题,酒吧也恢复了一点安静。 小蝶一乐,捋着衬衫的袖子坐下来喝了口酒,得意地对华姐说:“我还以为她 真敢呢!吓我!” 华姐仿佛对她们之间无谓的争吵打斗已经司空见惯,笑着又为她倒上一小杯酒 :“你们俩是见了就掐,过了还最黏糊。”突然她指指前边,说,“久久来了!” 穿着一条纯白色丝质长裙、长发随意地在后面挽成一个髻的久久笑吟吟走过来 :“晦,抱歉,今天刚同一个客户谈完一桩生意,怕你们等,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赶 过来了。” 小蝶挥挥手:“这才够朋友嘛!”紧接着凑过来问,“客户是男的还是女的?” 华姐不失时机地嘲笑她:“你瞧你这模样,活脱脱一花痴!” 久久摊开双手,假装很遗憾的样子:“抱歉,是个女的,而且已经到了更年期, 怕是不太适合你胃口了。” 小蝶被损了一番,倒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地朝嘴巴里扔进几个爆米花,起劲 地嚼起来:“嗯,不知道橘子那家伙躲在卫生间里干什么勾当,到现在还不出来, 该不会真的去脱胸罩了吧?” 从众目睽睽之下逃离出去的橘子这会儿正在卫生间里吃力地退下小蝶免费赠送 给她的胸罩,顺手摔在台子上,一边旁若无人地拧开水龙头洗脸。鲜红而又设计得 十分性感的胸罩很显眼刺目地躺在洁白的大理石砖上。 莎莎刚刚走出格子间,正准备过来洗手,一看到橘子这副模样,认出她就是刚 才在桌子上大喊大叫的放荡的女人,伸出去准备拧开水龙头的手像被火烫到一样飞 快地缩了回去。 橘子抬头客气地对她说:“小姐,您先!” 莎莎的表情变得很反感,她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盯了橘子几眼,哼了一声,转身 要走。 橘子口气变得冷冷的:“小姐,难道你上洗手间从来都不洗手吗?” 莎莎有些尴尬地停下脚步,回身抽了两张纸巾,干巴巴地擦了擦手,心里气得 不行,但又不好发作。 橘子得意地说:“小姐,放心吧,性病不是通过水龙头传染的!至于其他方式 嘛,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就算我是同性恋,对你也不会有兴趣的!你脸长得这 么寡,眼袋这么大,还穿得这么保守怎么行?是不是对自己太没自信了?无所谓, 脸不行就露脖子,脖子不行就露胸,胸不行就露腰,腰不行你就露大腿嘛!你连脚 后跟都包着,哪个男人能对你有兴趣?……对了,你不会有脚癣吧?” 莎莎再也听不下去了,恨恨地摔门而出,要不是碍着外面几个男士的面子,她 早就和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经病女人大吵起来了。 橘子七斜着眼睛,冷笑不止。说实话,刚才那个穿长连衣裙的女人长得其实还 不错,也挺性感的,但人好像不太对付,但不幸的是今天遇见了更不好对付的橘子, 当然只有倒霉受气的份儿。你自认倒霉吧,眼睛长在额头上的臭女人!橘于感觉自 己终于把刚才在小蝶那里受的气给发泄完了,心满意足地整理好衣服,拎着胸罩走 了出去。 听完橘子声情并茂的转述,小蝶和久久她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随后小蝶建议道:“嘿,我们去跳舞吧!” 大家纷纷积极响应,搂肩搭背地走进舞池,开始随着渐渐变快的音乐节奏扭动 身体。久久也许是今天穿的衣服比较正式的缘故,只是陪衬在最边上轻轻舞动身于, 一边微笑地看着她们几个越来越狂放地舒展自己的肢体。橘子和小蝶相互较劲似的, 一个比一个舞得野性,嘴里还不时发出撩拨人心的尖叫。 莎莎坐在老布旁边,脸色非常的不好看。她心里知道她们在谈与她有关的东西, 而且在把她当个玩笑东西在糟蹋。“糟蹋”,莎莎觉得这个词用的一点都不过分。 这些恶毒的女人,在莎莎眼里就同一群蛊惑人心的妖精差不多,让她十分厌恶,更 让她不满的是,好像拉拉他们还对这几个女人挺感兴趣的不时还抬头朝那边瞄几眼, 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莎莎恨恨地想,从前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现在好像要倒过来讲,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这算是怎么回事?莎莎很郁闷地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无 聊地四处张望着。 老布注意到莎莎情绪有点不对劲,转过来问她:“怎么?好像情绪不太好?” 莎莎正想回答,正楷阴阳怪气地插上话来:“女人的脸色就像天气预报上用的 晴雨表,说变就变,你们没听说过吗?” 莎莎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拉拉赶紧转移话题:“喂,莎莎你看,那边跳舞的几个是不是小姐?” 莎莎本来对她们就恨得咬牙切齿,这回也找个机会发泄一下:“哼!不是才怪! 长得就像鸡一样?老布是吧?”话刚出口又觉得嫌粗鲁了些,莎莎马上又回头观察 老布的反应。 莎莎加大嗓门的几句话被小蝶她们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橘子指着莎莎那边 对她们说:“就是刚才那个被我骂过的女人,现在竟然敢说我们是鸡,她才是鸡呢! 我要跟她没完!”说着就要往莎莎那边冲。 华姐和久久急忙把她拉回到自己的桌子边。 小蝶突发奇想:“我有个好主意,能好好帮橘子出这口气!” 华姐饶有兴致地看她:“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小蝶悄悄用手势示意大家:“看到那女人边上的那个男人没有?看他们俩亲密 的样子,一定是她的男朋友。我们就打个赌,看谁能把那臭女人的男朋友从她身边 带走!怎么样,这个创意很有点意思吧?” 橘子眼睛一亮:“有点意思,这回的创意比你设计的内衣强多了。” 小蝶轻轻地“呸”她一下,“当嘟”一声把一串钥匙扔在桌上:“我提供场地 和设备,而且负责一切布景道具。” 橘子一拍桌子:“一顿马克西姆,三请一,谁来搞定?” 久久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老布那张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仰起 头将手中剩下的一点酒喝干,掂起桌子上的钥匙:“我来,你们掩护,闪了!” 华姐和小蝶、橘子的脸上都有些惊愕。 橘子惊喜地说:“靠,久久主动请缨,少见呀!” “少废话,过来!”华姐示意正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橘子,转而问久久,“久久, 你打算怎么搞定他?” 久久边像审视猎物似的观察着闷闷不乐地坐在那边喝酒的老布,边胸有成竹地 回答:“没问题,你们几个就等着掏钱吧。” 刚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冲动,使久久不假思索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她在心里地想,也许是这段时间过得大无聊;也许仅仅是想运用自己的魅力再做一 次蛮有意思的感情游戏;也许,什么都不为,单纯就是因为好玩,随心所欲——这 是久久目前最想达到的一种境界。 想到这里,久久又朝老布扫了一眼:“这男人长得样子还不算讨厌,可惜眼光 太差,找这么个没品位的女朋友,自己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橘子这时拍着胸脯说:“久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打电话通知我们。” “会的,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小蝶在一边犹豫了一会儿,迟疑地问:“久久,玩玩而已,你不会跟那小子来 真的吧?” 久久反问一句:“来真的又怎样?” 小蝶装着害怕的样子说:“那——是不是玩得太大了点?” 久久笑起来:“小蝶,你听说过猫吃老鼠的故事吗?猫在吃老鼠之前,总是要 把老鼠戏弄一番才一口吃掉它,有谁听说过猫最后被老鼠吃掉的?你放心,我虽然 不是无所不能,但还不至于受制于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更何况,他也不值得让 我动心。” 华姐补充道:“小蝶,你又不是不知道久久的能耐,即使要玩得大,也只有她 玩转别人,没有反过来的道理,你就别瞎操心了!” 小蝶马上做出一番毕恭毕敬的姿势:“好,那我就全力以赴为久久小姐的特别 行动搞好一切后勤!” 老布他们坐在一块喝问酒,谁和谁都没有太多的话说。只有正楷自得其乐,坐 在电视机下面看那场蹩脚的足球赛。 这时一位服务生走过来:“抱歉打扰一下!请问门口那辆白色‘本田’是你们 的吗?” 老布回过神来:“我的我的!” 服务生有礼貌地说:“有车要开出去,麻烦您能不能挪一下车。” 老布赶紧起身道歉:“好的好的,我马上开走,不好意思!” 这边,华姐用眼神暗示久久:“机会就在面前,看你的了!” 久久笑着拎起了自己的小提包站起身来,向她们做了个充满自信的手势。 三个女人望着急匆匆从座位上站起身的老布,彼此会意地点点头,旋即爆发出 一阵肆意的大笑,久久在笑声中翩然离席。 老布走到通往出口的走廊上,脚步匆忙用u 才来得急,顺便就把车子停在了酒 吧门口附近,他得赶紧去挪开,免得挡着别人的车。心里惦记着,脚下走得也越发 的急了。 突然在走廊的拐角处闪出一个修长的身影,老布躲闪不及,猛地撞了上去,将 那女孩撞倒在地上,她手里拿的一瓶红酒也跌破了,将女孩洁白的旗袍染得鲜红。 老布吃了一惊,连忙俯下身去,想把女孩搀扶起来:“对不起,您……您没事儿吧?” 久久抬起头,用那双湖水般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睛盯着老布,仿佛被他刚才的莽 撞吓坏了,盯着老布的脸半天没动。 良久,久久绽放出灿烂一笑:“很抱歉,我走得太急,撞到你了。” 老布被久久妩媚动人的神态所吸引,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话才好,好像从他 的心里的某个角落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你苦苦寻找但却一直了无踪迹的 女孩,就是她。 听完久久的回忆,豆豆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表面上看来,好像完 全是久久她们一伙朋友搞的恶作剧,但豆豆又觉得不完全如此,在久久与老布之间, 似乎还在不知不觉中滋生着什么,但久久的冷淡和漠然显然使豆豆不能再深入思考 下去了。这种若有若无的关系,以及背后充满暧昧气息的意味使作为旁观者的豆豆 陷入了一种困惑,让她在长时间的穷追不舍、目标明确的调查过程中第一次感到了 迷惘而又无从解答。 久久化斜着沉默不语的豆豆说:“你现在清楚了?所有的问题都不如你想像得 那么复杂,更没有你所谓的一见钟情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一场只值一顿饭的赌局和玩 笑而已。” 豆豆疑惑地问:“可是……这又不是老布的错?为什么要和他牵扯在一起呢?” “我也没说他错了,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只不过机缘巧合,这场游戏选中了他 ——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无意识中被别人选中去当游戏里的棋子,不是吗?” “那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会伤及别人?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每个人的感情只能由自己去保护,也没有理由要去保护别人,如果是我被伤 害了,谁又会来帮我愈合伤口?谁都替代不了别人的命运,这种逻辑推理不是很清 楚吗?” 豆豆自言自语地说:“难怪老布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怪你,因为他觉得你这样 做很可能是由于以前受过挺深的伤害,所以选择走极端的生活方式。” 豆豆不置可否:“他懂什么?他又不是仁慈而万能的上帝。” 两人对着一盏即将燃尽的烛台,归于沉默。 过了一会儿,久久抬起头来问:“豆豆小姐,现在挺晚了,要我送你吗?” 豆豆和善地笑笑回答:“不用了,谢谢。” “那,我有事先走了。”久久起身向门外走去。 豆豆望着她被晚风吹得有些单薄和削瘦的身影渐渐在玻璃窗外远去,突然感觉 到在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怜爱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躲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豆豆忍不 住追了出去。 她跑到正在发动车子的豆豆面前,对她说:“久久,我想再问你最后一句话, 你敢说你在这一夜里没一点动心的时候?” 久久淡然一笑:“我早就没有心了。” 汽车随着话音缓缓启动,随后像一片红透了的叶子被风卷着飞了出去,很快消 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老布傻傻地读着豆豆留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又一次去找了久久,她 告诉了我与你们相识有关的所有细节。 我想,她是欺骗了你,你陪她完成的,也许不是你所想像和期待的一次美丽的 一见钟情,而是女孩中间一场率性放任的游戏骗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久久这 次给我的感觉比从前要清晰许多,也好了许多,在她身上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 郁气质,这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你要重新开始或者结束,都要看你自 己的选择,若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纸条背面有久久的地址和电话。 老布坐在阳台边,想起了久久那天晚上独自一人站在那所房子中阳台上面张开 双臂的样子,那是一种渴望飞翔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