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们爱把八十年代出生的那一撮称为“阳光沐浴族”。我也是八十年代出生的 那一撮。可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的身上并没有沐浴多少的阳光。我的童年,多半 是在月光下度过的。我至今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冷冷的月光下,孤独的身影,遥 遥无期的等待。 童年离现在虽然已经很远了,可是想起来,仿如昨天。至于我的童年,该怎么 跟你说呢?它不能用一个词来概括,亦不能用一句话来表述。假如有来生,我只想 停留在五岁以前,并且把这五年的时间,定格在我的生命里,直至永恒! 我是带着一丝神秘色彩来到这个世界的。1980年的冬天,我在南方农村的一个 小山村降生。据说,我一生下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 不像别的孩子,一落地就呱呱地哭,而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骨碌骨碌地转。据说, 那时候,差点把接生婆给吓晕了。我出生的那个小山村,有青山绿水,悠悠碧空。 那时候,爸爸在部队里当点小官,妈妈在我们家乡农村的一所小学做民办教师。我 们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非常疼我,把我当成了她的心肝宝贝。我这辈子都不可能 忘记奶奶给我那温暖一生的爱。 爸爸五岁的时候,爷爷就去逝了,奶奶一直守寡。自从有记忆开起,我就一直 跟着奶奶睡。寒冷的冬夜,我总是把头贴到奶奶的胸口,把我冰冷的小手放在奶奶 的腋下,把冰冷的小脚放在奶奶的大腿间捂暖。在我五岁以前的童年里,我的生命 里似乎没有冬天。奶奶没读过书,可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农村妇女,从不与人脸红。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经常背着我到村头村尾去玩。村里的人都很喜欢我,他们每 见到我,都会用手捏我的脸蛋,向我扮鬼脸,然后想方设法的逗我笑。五岁以前, 我看到的都是温暖的笑脸,我深深的感觉到别人对我的爱。那时候,父亲虽然离我 是那么远,他每次回来,我看到他时,都感觉有点陌生,可是,我深信父亲是爱我 的。我身上穿的很多衣服都是父亲给我买的。在那一段时间里,炫耀父亲给我买的 衣服是我寂寞童年中的一大乐趣。 那时,我们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住的房子虽然是瓦房,可还很新。我每天都 能吃肉,还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可是奶奶非常的节约,一直过着俭朴的日子。她经 常把家里的那些碎布一块一块的叠起来,用浆糊贴成一块,用缝纫机一圈一圈地车, 做成鞋垫拿到街上去卖。鞋垫很便宜,两毛钱一双。有时候一个圩日能买几双,有 时候一个圩日一双也卖不出去。奶奶卖鞋垫的时候,总是带着我。如果那天能卖出 去鞋垫,她就会兴高采烈地买三分钱一筒的五香葵花子给我啃,如果那天卖不出鞋 垫,尽管奶奶很舍不得,可她还是捏捏她那瘪瘪的钱包,摸出两分钱,给我买一筒 没有香味的葵花子。 那天,大概是秋天,我跟着奶奶又到圩上去卖鞋垫。在我们卖鞋垫的附近,摆 着一摊卖锥栗的。锥栗就是那种颜色像子弹一样,中间圆,两头尖的果实。咬起来 很硬,可吃起来很香。那时候,我是第一次看到那种果子。我不知道它的味道如何, 可是从争相挤着来买着吃的人们的神情看,味道肯定很香。我伸长脖子看着别人吃, 不停地咽口水,一脸的馋相。奶奶摸摸我的头,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我说,等会奶奶 卖了鞋垫赚到钱就买锥栗给你吃。买锥栗的人很多,我很怕他们把锥栗都买完。于 是目光里充满了焦虑。我真的太想吃到锥栗了。奶奶和我一样,用焦虑的目光看着 来来往往的人群。奶奶每看见有人经过,都一脸讨好的看着人家,问人家要不要鞋 垫。有些人看一眼摇摇头说不要,有些人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奶 奶当时的眼神。她当时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怜巴巴。我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 双眼睛像奶奶的那样可怜巴巴了。又过了很长时间,太阳慢慢的斜了下来,圩上的 人也稀稀拉拉地少了。旁边那个锥栗摊围的人也少了,我把目光放过去,那个装锥 栗的簸箕只剩下一小点的锥栗了。我一想到别人把那一小点的锥栗也卖走的话,我 就没有吃了。我把脸侧过去,扁起了嘴巴,不争气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奶奶掏出手 绢,帮我擦了一把眼泪,口里说着别哭别哭,奶奶就去买锥栗给你吃。说着,她把 身子挪过去,靠近那个买锥栗的中年男子,和他搭腔道,喂,你这兄弟,你的锥栗 多少钱一两呀?那男子不看奶奶,只顾称锥栗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等那小姑 娘拿着锥栗啃着走后,奶奶又靠近那个卖锥栗的男子,和他搭腔说,你这兄弟,能 不能差一两锥栗给我孙女吃?我今天没带钱,等会卖了鞋垫再给你钱。那中年男子 把头扭过一边,不太想搭理奶奶,只是丢出这么一句,谁知你那鞋垫卖得出还是卖 不出。奶奶看着他,一脸讨好地说,如果鞋垫卖不出去,我下个圩日再拿钱给你, 我不会赖帐的。那卖锥栗的把脸扭过一边,仍然不看奶奶,冷冷地说,我下个圩日 不来了。奶奶继续恳求说,我不会赖帐的,我儿子是在部队当官的,我儿媳是当老 师的,我只是今天忘记带钱罢了。那卖锥栗的还是不看奶奶,只是有点不耐烦的丢 出一句,我又不认识你。奶奶张开嘴巴仍然想说话,这时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 娘,她连价钱都没问就把最后那点锥栗买完了。奶奶只是看着那个卖锥栗的悻悻的 骂道,狗眼看人低!那卖锥栗的不看奶奶,把他那空簸箕拿起,准备走人。那簸箕 底下有几粒掉下来的锥栗,奶奶眼捷手快,赶紧把她垫鞋垫的那块塑料布拉过去, 把那几个锥栗严严盖住,生怕它们飞走了似的。那个卖锥栗的走后,奶奶就小心翼 翼的把那块塑料布掀开,把那几粒锥栗一粒粒的捡起,放在掌心,然后一粒粒的用 衣襟擦干净递到我的手里,满脸喜悦地对我说,快吃吧,丫头。我收住了眼泪,从 奶奶的手里接过锥栗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看到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奶 奶惬意地笑了。奶奶那惬意的笑,存进了我童年的记忆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