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奶奶是在我结婚一个月后离去的,当时,我还在度蜜月。家里人没把奶奶离去 的消息告诉我。我知道的时候,奶奶已经下葬十几天了。我责怪妈妈没把奶奶去逝 的事告诉我,如果我知道的话,就算在天涯海角,我都会回去见奶奶最后一面的。 妈妈不告诉我的原因是怕奶奶的丧事冲了我的喜,这样不吉利,对我不好。我知道 母亲出于好意,可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因为这件事,我和妈妈又大闹了一场。自从 奶奶走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每当我想起奶奶的时候,我的胸口就一阵 阵的紧缩。 据说,我小时候长得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自然卷曲的头发, 雪白的肌肤,像商店里卖的洋娃娃。这些都是后来别人跟我说的,我已经记不起了。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身边有很多小朋友跟我一起玩,有堂哥堂姐,还有邻居家的 很多小朋友。我们在一起玩过家家,我们到小溪里去捉鱼。我们还去偷附近一个凶 巴巴的老太婆家里的木菠萝和柠檬。小时候,我是个贼。为了这个,我经常被母亲 押着跪在地上用棍子打我的小屁股。母亲说,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就会偷金。她用 棍子指着我的鼻子,要我认错,并让我保证下次不再偷了。我每次都信誓旦旦地向 母亲保证,下次再也不偷了。可是,看着邻居家的小朋友去偷,我又跟着去了。那 时候并不懂得那是偷,只觉得好玩。 在我刚刚有记忆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别人叫我的小名遥遥。每当听到别人叫我 遥遥,我就睁着大眼睛看着别人问,遥遥是什么东西?他们笑着告诉我说,遥遥就 是你的名字。我觉得很新奇,也张开嘴巴牙牙牙牙的叫自己。比我大几岁的堂姐, 每次听到我叫牙牙时,都及时的纠正说,你的名字不叫牙牙,叫遥遥。可我还是叫 我自己牙牙。我也不记得我叫我自己牙牙叫了多长时间。 书里面描写的母亲,都是温柔的,善良的,慈祥可亲的。可我的母亲,并不像 书上写的那样,她长着一张盛气凌人的脸,经常对我指手划脚,喋喋不休。从三岁 起,我就开始和母亲吵架了。我常常想,我和母亲前世肯定是冤家。 也许是三四岁,或者更早一些,我有个奇怪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一 个叫遥遥的我呢?我是从哪里来的?我问妈妈,我是从哪来的?妈妈连想都没想, 就信口说,你是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从河里捞上来的。我半信半疑。我又问奶奶, 我是从哪来的?奶奶看了一眼,想了一会,结果回答和妈妈说的是一模一样。我不 得不相信我是从河里捞上来的。 自从我知道我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我就对河里的鱼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我想, 我原本可能也是一条鱼,也会在河里游来游去。我很想有机会时,跳到河里去试试。 后来机会来了,我真的跳到了河里。可是,我并未能像鱼儿一样,在河里自由地游 来游去,不但喝了一肚子的水,而且差点送了小命。 那是一个冬天的晌午,准备过春节了,妈妈挑着一大担的被子和蚊帐到河里去 洗。我跟着妈妈去了河里。那段时间,尽管我和妈妈是冤家,可我还是像个跟屁虫 一样,跟在妈妈的屁股后面。 河里洗东西的都是一些女人。妈妈把我安置在河边,叫我站好,不要乱跑,就 卷起裤脚下河里去了。 我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就卷起裤脚,下了河。河水很冷,直钻心窝,我打了 个冷颤,想缩脚上岸。可是,长久以来的愿望,没法让我摇摇晃晃的脚步停下来。 我继续向河的深处走去。当时河流很急,我还没到河中心,就给一股急浪冲倒。我 不懂喊救命,只是在水里挣扎着,哇哇大哭。妈妈被我的哭声吓着了,她丢下手中 搓着的被子,口里喊着救命,就向我走来。妈妈属于小巧玲珑那种体型,她个子很 矮。旁边一个个子很高的妇女拉开她说,你别去送死,让我来。我在哇哇大叫的时 候,已经喝了几口水,喊了几下就再也喊不出声音来了。那个高高大大的妇女快步 向我走来,一手把我拎起,飞快的上了岸。我因被水呛得厉害,上了岸后,冷得发 抖,不停地咳嗽。惊魂未定的妈妈,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举起她颤抖的手撑,啪 啪地落到我的屁股上,口里骂着,你这个死丫头,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哭不出 声,只是不停地咳嗽。把我救起的那个高高大大的妇女把妈妈拉开说,别打了,小 孩子懂什么呀?她把妈妈拉开后,用手不停的拍打我的后背,我嘎嘎地把肚子里的 水吐了出来。自从那次溺水之后,我知道,我不可能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游动。 生命真奥妙。我究竟是不是真的从河里来的呢?我开始怀疑。如果我真的是从 河里来的,那为什么我不能像鱼儿一样在河里游动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问妈妈, 我说,妈妈,我被你从河里捞上来之前,是不是也像鱼儿一样在河里游来游去呢? 妈妈不吭声,不理我。我生气了,我骂妈妈,我在河里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把我捞 起来呢?害得我在河里都不能游动了。妈妈瞪着眼睛,恶狠狠的骂了我一句,坏丫 头!就出门去了。 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一直在苦苦的思索。到了五岁那年,终于有了答案。 我问堂姐,我真的是被妈妈从河里捞上来的吗?堂姐说,不是,你是从你妈妈 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不相信。堂姐带我到一颗荔枝树下说,这颗荔枝树可以作证。 我说,这颗荔枝树不懂说话。堂姐说,它虽然不能话说,但你出生时,你的胎盘就 种在了这里。我不明白。为了让我明白,堂姐带我去看一个邻居婶婶生小孩。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天上的星星却很多。邻居有个婶婶要生孩子了,我 们躲在她的窗口外面偷看。窗口被一块木板盖得严严实实的,幸好有一条小小的缝, 里面的灯光亮,外面的天黑。我们从那条小小的缝里只看到那妇女叉开双腿,过了 好久才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我们没看清楚孩子是怎么出来的,只是看到红红的一 堆什么东西。我常常为没能看到那孩子是怎么出来的感到懊恼不已,我下决心,下 次有机会偷看别人生小孩,一定要看清楚。可是后来,我跟妈妈到部队跟爸爸一起 生活,再接下来,我被送去了外婆家里,再也没有机会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