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使和海豚。 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止是有时间的长度,还有那够不着的生命的高度。 程旭提出来的问题,是臻熙第一次面对的问题。她和陈夕向来就是门当户对的, 这种门户的问题从来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可是程旭不同。他说,像臻熙平时经常 去扫货的这种商厦,也让他望尘莫及。 是不是昨天的那些举动,触动了他,让他心痛了呢? 讲台上的徐丽娟说得眉飞色舞。这个徐老师,真是敬业,对于她的课,她从来 没有缺席,像她这种已经达到教授级别的老师,能够做到如此,是很让人敬佩的。 每次徐丽娟的课,臻熙总是最后一个走。很奇怪,妈妈也是常常在下课之后好 像还在准备什么东西,很迟才出教室。所以,通常最后她们总会察觉对方的存在, 互相问候一番,再前脚后脚地走出教室。 “小熙。” 下课了,同学们都出了教室。臻熙看着妈妈还没走,她也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 今天是八点钟上课,现在才十点,接下去又没有课程,离吃饭的时间还早。臻熙突 然听到徐丽娟的呼唤。 “徐老师,有事吗?”听到了呼唤,臻熙走上了讲台,走到妈妈的身边。 今天的妈妈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黑色毛衣,还是把头发盘起来了,发夹是个 黑色的蝴蝶结。臻熙在妈妈身边站好,她的身高和妈妈差不多,她平视着,看着妈 妈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熟悉啊。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的那双充满了爱的瞳眸,印在她的 脑海里,那时候逗着她笑的声音,也是如水的温柔。 “小熙。你可以跟我过去办公室那边,帮我个忙吗?” 听到了请求,臻熙点点头。徐丽娟拿起手上的书本,也跟臻熙点点头,领着路 往前走。 一路上,徐丽娟脚步匆匆地在前面,臻熙一直跟在后头。徐丽娟没有要跟她攀 谈的意思,臻熙也就只是静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妈妈的背影。 到了办公楼,臻熙跟着妈妈走进了大堂。按了电梯的按钮,在等待的时候,她 依然站在妈妈的身后,还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电梯来了,里面没有其它人。这 狭小的空间,不说话,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徐老师。”臻熙主动开口了。 “什么事?”徐丽娟转过头来。这次,她的身体移动了一下,跟臻熙并排站着。 “徐老师,您这么年轻,小孩多大了?” 这种问题听起来很唐突。真的。臻熙都觉得像这种话题在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就 刻意地问出来,没有任何铺垫,非常奇怪。果然,徐丽娟的脸色变了。 徐丽娟只是笑着看着臻熙。然后,她说,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徐丽娟走了出去。臻熙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她没想 到徐丽娟,是这样回答。她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和成一堆,说 不出什么滋味。 徐丽娟走到她的办公室前,一个女孩迎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书本,跟着,那 女孩开始汇报工作。 “徐院长,今天校办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说下午的会议改了时间,因为校长今 天去参加省教育局的临时会议,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会议的时间再议。您的机票已 经订好,如果要更改行程,必须和协会那边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改一下流程……” 徐丽娟走进了办公室,在书案前坐下。 “没关系,按原计划行事,如果会议时间确定了,你通知我,到时候我赶回来 就可以了。你跟院长那边也沟通一下,说明今天的情况。” “是。”女孩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走出了办公室。 徐丽娟还在看桌面上文件夹里的东西,没有理会站在一边的臻熙。不一会儿, 女孩又进来了,手里端了一杯茶。 “请坐。”女孩说。 “谢谢。”臻熙坐下了,她开始打量起房间里的一切。 红木办公桌,红木书柜,书柜上是一排排的文件夹。办公室里唯一的一盆植物, 君子兰,放在了书柜旁的木架上。很朴素的装修,沙发是一样的红木材质。徐丽娟 一边看文件夹,一边脱了天蓝羽绒外套。 臻熙看着在书案后没有说话的徐丽娟,静静地等着。等了一会儿,徐丽娟合上 文件夹,放好。她站起来,羽绒服还挂在手上。 “小熙。” “徐老师。您忙,我不赶时间。”看着徐丽娟向她走过来,臻熙也站起来,迎 了上去。她接过徐丽娟手里的羽绒外套,将它挂在了屋里的挂衣架上。当她挂好衣 服转过身时,看到徐丽娟站着不动地看着她,眼里有些赞许的意味。 “谢谢。” “不用。” 徐丽娟又走回了书案前,拿起一叠资料。 “今天本来是想找你们做一个调查的,是跟我们的课程有关。本想下了课找你 们班长给发一下调查表,但是我把表漏在了办公室里,没有带过去。刚才下课又忘 了找你们班长过来拿。所以,我看到你在那儿,就想你帮我这个忙,把这些带给你 们班长,让他在同学中间把这调查先做了,下一节课就可以用。我今天下午就要出 差,回来的时候已经要上下一节课,所以耽误不得。” 臻熙接过了那叠表格,回了徐丽娟一个微笑。 “徐老师,您放心,这表格给我,我一定会协助班长把这件事情办好的。下一 节课上课之前,您就可以看到这些资料。如果您还需要做统计综合之类的,也可以 让我帮你忙,都没关系的。” 徐丽娟笑了,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臻熙的头。臻熙有些愕然。徐丽娟也像感 觉到了自己的突兀,收回了手。 “谢谢你。那就太好了。调查表收集之后,只要统计回答问题的种类和相关性, 再把它们作一个对比,就可以了。如果有你们的帮忙,会事半功倍的。” “好的。”臻熙把表放进了自己的包里。“那没什么事,徐老师,我先走了。” 徐丽娟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点点头。臻熙背起包,走到了办公室 的门口,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讶异地看着徐丽娟。 “徐老师,您还记得有一次下课的时候,我们在教室里的谈话吗?那时候您问 我是不是新年晚会拉小提琴的那个女孩,我说是。后来您说我拉小提琴让您想起了 一个人,我问您是谁,您说,是您的女儿。可是刚才,您告诉我,您没有结婚,也 没有小孩,这……” 臻熙知道说这话的后果。徐丽娟也果然表现得眼神闪烁并且神色慌张。臻熙没 有等到她回答,转身,走了。她走时,心里痛得像被刀割了一般。 妈妈果真不要她了。妈妈甚至连承认自己有个女儿这样的事情,都拒绝接受。 臻熙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心里想的是,都过去十年了,就算不承认了,那 又,怎么样呢! 走出了办公楼,臻熙没有抬头。她突然后悔今天,来了这里。 夏季,毕业季节,每一个兴奋而充满憧憬的身影,在校园里欢笑。三三两两的 人群聚集起来,或照相,或拥抱,或喜极而泣。那些黑色的身影象征着告别一个时 代,迎接着新的生活。所有在这时候穿上这红边黑袍的男生女生们,都把自己最热 烈而纯真的一面,留下在这积存了他们四年生活影像的,青山绿水中。同行而来的 亲朋好友们,也都溢满笑容,一起分享这一生,唯一而不能重复的一次。 臻熙是应了程旭的邀请,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的。在这个周末,这个晴朗的阳 光明媚的蓝天下,程旭站在台上,用饱满的精神和充满热情的语言,表达着他们的 心情。他是毕业生发言的代表,在演讲台后面的他如此的容光焕发,带着微笑的脸 上是满满的自信。他在接过校长手中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后,拿下他头上的帽子, 抛向了台下的众人。他用激昂的声音大喊,我们毕业了。在他的带动下,整个礼堂 都沸腾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欣喜。 程旭的妈妈,姥姥和姥爷都来了,他拉着臻熙去认识他的家人。臻熙站在他的 家人面前,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程旭那兴奋的语气让她不忍拒绝,但是他的 家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就藏着一些她不太确定的暧昧情愫。之后程旭还拉着她跟他 的家人一起照相。程旭的妈妈问了臻熙很多问题,让臻熙觉得他的妈妈仿佛在调查 户口。后来临别的时候,他的姥姥还拉着臻熙的手说,小姑娘有空,到咱家来玩啊, 我家阿旭的眼光真好,多白净的孩子啊。 有点尴尬,这是臻熙的感觉。但当事人却像没事人一样,拉着她到处去照相。 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而且又是程旭一生的重要时刻,臻熙不想也不愿意扫了他 的兴致。但是这让她感觉事情,非常的不妙。就连他的同学也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 光看她了。没有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她申辩的时机。 终于,程旭在学校门口把他的家人送上了计程车。已经说了再见了,可是他的 姥姥却还拉着臻熙的手不放,一定要约时间让臻熙上他们家去。还确定就下个周末, 不容臻熙拒绝。用微笑送走了各位长辈之后,臻熙沉下脸来。 “坏蛋。” 骂了一声,臻熙转身就走。她知道程旭跟上来了。她心里想的是,不管他有什 么理由,都必须跟他说明,她不会上他家去的。就让他自己去跟他的姥姥解释好了。 “对不起,可是我非常希望让我姥姥和姥爷放心。他们也是热心而已,虽然说 定了去我家的时间,但是,你可以不用理会的。” 听到程旭的话,反而让臻熙心生疑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都是这样糊弄你家里的老长辈吗?” 程旭突然笑了。臻熙看见他的笑脸,恍悟间后悔自己刚刚的问话了。 “你是说,你不是糊弄我姥姥的?那你是,下周末要到我家去咯?” 臻熙握紧拳头,垂了他的肚子一下。 “你坑我啊你。” 程旭摸摸自己的肚皮,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那也是你说的,你不能对老人家言而无信啊。”他状似委屈地说。 臻熙只能狠狠的叹了口气,转身不再理他了。 “那就说定了,下星期天,不见不散。” 臻熙听见他在后面的喊话和笑声,她的耳边嗡嗡地响,想着,头大了。 电脑屏幕上一片空白。这是第几次在等着陈夕的出现了?臻熙看看时间,现在 是晚上十点。在英国那边还是早上,而且还是周末的早上。陈夕是还没起床吗? 算起来,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寄纸信过来了。偶尔发一两封邮件,就说赶着实验 啊,论文啊,还有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事情。他可真忙啊。 等到了十一点半,屏幕上终于有反应了。陈夕的脸出现了,眯眯眼的样子,分 明是刚睡醒。 宝贝儿。他说,我看到电脑的灯在闪,我就知道是你了。 哼,不守信的家伙。你这是第几次了?她说。 第几次?你还数过啊?没有几次吧?他说,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串银色的小 铃铛。好看吗?他又说。 什么东西?臻熙听到了铃铛摇动,悦耳的声音如出谷黄莺。 给你买的东西,银子做的哦。他说着,铃铛在臻熙眼前越来越大,移到了屏幕 的跟前。陈夕的脸也凑了过来,朝着臻熙做了个鬼脸。 看你,还没刷牙洗脸吧。难看死了。臻熙用手握拳锤击了一下屏幕,陈夕的脸 移开了。 过几天就收到了。我今天去寄。他说。收到东西之后,你把它挂在窗前,风一 吹就会动,那么这铃声,就可以陪伴你了。 那一串银铃铛,一直在响着,那声音,仿似,悠远绵长。 宝贝儿,生日要快乐哦。陈夕突然说。 啊?生日……噢,对哦。臻熙拿起日历翻一翻,生日,星期六。陈夕在屏幕上 对她挤了挤眼,然后,把嘴唇堵了过来。 宝贝儿,亲一下,十九岁的最后一个星期。 臻熙用手挡住了屏幕上的嘴唇,也对着他挤挤眼。 哼哼,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本大小姐的生日。这铃铛,就是生日礼物? 是的。陈夕说,那嘴唇移开了。他在屏幕上,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心形。接着, 对话框出现了一段话。 宝贝儿,十九岁,人生只有一次,从此以后,就是二字出头的年纪了。我爱你。 等我回来,做我的黄脸婆。 去你的,谁是你的黄脸婆。 臻熙在镜头前面比划了一下拳头。手在动,心在跳,但是,那一股甜蜜,忽然 间,涌上心头。 十二点,下线了,陈夕离开了。臻熙自己躺在床上,看着又回复空白的屏幕。 她看了一眼手机,没有短信。 关上电脑。闭眼。房间里的灯暗了。 “熙熙,睡了吗?” 臻熙皱皱眉头。爸爸?她起身开门,发现西装革履的顾正嘉,站在门口。 游艇俱乐部的大堂。星期六。臻熙的生日派对,开在了这里。 爸爸说,这里有一艘游艇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那是爸爸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天晚上,爸爸突然来敲门,告诉她这件事。然后,又送了一件礼服。Rosadress, 那家定制服饰店。臻熙上次就是在那里做的新年嘉年华酒会的礼服,那里留有她的 身材尺寸。一件嫩粉色雪纺露肩层叠及膝纱裙,腰带处绣着一只白色蝴蝶。轻柔的 面料让衣服仿似一缕轻烟,飘逸得臻熙穿在身上感觉若似无物。 夏天,阳光,海洋,天蓝蓝,海蓝蓝。晨曦开出的游艇,在朝露中沐浴着海风, 海水的波涛翻滚,声音雄浑有力,海鸥的影子掠过海面,一两声的鸣吟,像海的协 奏曲。在海的中央,阳光下睁不开眼,但日光浴的温煦和舒适,却让人流连忘返。 身上的轻纱飘起,那帽子上的丝带也随风飘扬,站在船头,享受着迎风破浪的感觉, 如蓬勃的生命,向着温暖的地方,热情昂扬。 这艘游艇的艇身上,刷着cici的名字。在艇上的所有餐具的底部,也印上了cici 四个字母。这都是爸爸的礼物,像是无声地表示着什么。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爸爸为她开生日派对。以前的生日,除了陈夕,好像都 没人知道一样。以前,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林特助送礼物来,在她的印象里,爸爸 就是在例行公事。 臻熙光着脚,站在那充满阳光的地方。她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 蓝色。Blue,blue,没有忧愁。 生日派对,爸爸办公室的同事,臻熙的好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来了,还允许带家 眷。陈家的人也来了,杜凝烟夫妇,还有陈夕的几个兄弟姐妹,都来为她庆祝。在 游艇上的人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无所顾忌地绽放着笑颜。高脚杯的碰撞声,香 槟酒的浪漫之味,蛋糕的甜腻,融合了这海风的清幽,海中的欢闹,让人心情,放 开如飞翔的小鸟。 臻熙坐下,伸脚出了船栏杆,将手放在栏杆上。一只海鸥飞过,掠过了她脚下 的水面。船停下了,派对在热烈的阳光下,气氛趋于高涨。钓到大鱼的欢呼声,打 牌赢了的惊叫声,玩笑开大了的打闹声,有些人静静地躺在船板上,只是为了这晒 满全身的阳光。 风在耳边吹过,海的协奏曲更加地动人。 挂在身上的手机响了,臻熙看了一眼。程旭。 你就像公主一样地站在我面前,让我望而却步。他说。 臻熙回头,看不到人。 你在哪里?她回他。 等了一会儿,臻熙感觉到了身后的热气。 并排地坐着,风是从彼此的耳边穿过的。 公主是生活在城堡里的,我只是划过海面的一只海鸥。她说。 可是在我心里,你是。如果你是海鸥,那么,我只是海里的小鱼,等着它来抓。 他说。 臻熙帽子上的嫩粉丝带飘在他的耳旁,他抓住了这飘忽的一刻。他把她的帽子 拿下来,解开了扎头发的发夹。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风托起这黑瀑,如丝绸般柔软。 “上次你放下头发的时候,是在新年嘉年华会上。那时候你的发上是一个缀满 珍珠的发箍。今天,这头发没有任何累赘,你看起来,更美了。”他说。 “是吗?”一缕发丝抚着臻熙的脸。“我很少这样披散着头发的。” 程旭不说话了。然后,臻熙听到咔嚓一声。她转头,看到他手里拿着手机,手 机屏幕里是她的像。 “不介意吧?”他有些慎重地问着。 “最好不要。”臻熙回答。但是,她并没有强求什么。 “你小时候长得比现在可爱。”程旭突然说。“那时候你穿着白白的裙子,托 着小提琴,站在窗前,像个小洋娃娃。” “小洋娃娃?” “是的。那时候我回家,就在房间里偷偷地看着你。你跟我爸爸在琴房里。” 臻熙嘟嘟嘴,做出一个糗他的表情。程旭笑起来,很憨厚的样子。 “你说我小时候比现在可爱,难道我现在就不可爱?还有,想不到你从小就有 偷窥的习惯。哼。” 程旭还是微笑。微笑好像可以化解尴尬。 “你现在也可爱,不过,多了一些,美好。区别就是,以前,是可爱的小女孩, 现在,是美好的女孩。” “咬文嚼字。哼哼。”臻熙挺高了鼻子。 “哼哼,只有一种动物,才会,不停地,哼哼。” “你骂我?” 程旭收起脚,跑进了船舱。臻熙赶在他的后面,追了过去。 “你骂我是猪?!” “这是你自己说的。” 臻熙追着他跑下了楼梯,蹬蹬蹬蹬的声响响遍了船舱里。打牌和聊天的人都抬 起头来,奇怪地看着他们。一下子,程旭又跑到更下一层。下一层是厨房和洗手间, 还有卧室。在临下楼梯的一瞬间,臻熙脚下一滑。 哎呀~ 一阵痛楚从脚踝处传来,臻熙站不住了,摔倒在地。她握着脚丫子,咬紧牙根。 “怎么了?”跑在前头的程旭转身回来,握紧她的手,抬起她的脚。只是一下 子,他就抱起她。 “你……”臻熙捶打着他的身体。“干吗抱我,我自己能走……” “你脚扭了,我帮你擦药,再敷一敷,现在不能伤到伤口。”他坚持不放。 推开一扇门,门后是卧室,程旭把臻熙放在床上。他转身要走,似是想了一下, 说了一句,我去拿冰块,你不要动,千万不要动。然后就出去了。一会儿后,他回 来,手里提着装着冰块的塑料袋,一瓶水,还有一条白毛巾和药箱。他把水倒进冰 袋里,抬起她的腿,慢慢地拍打她的伤口,慢慢地在脚踝四周用冰袋揉搓。 凉飕飕的感觉在脚踝处传染,本来红肿的脚丫子渐渐地出现血块。程旭的手劲 恰到好处,揉得那伤口的疼痛感减少了。臻熙看见的眼前人,是专注地握着她的脚 丫子在揉搓。 脚上似乎有一股其它的麻痹的感觉,在传遍她的全身。 程旭再次拍打她的脚丫子,找了张椅子放高她的腿。臻熙轻哼了一声。 “还疼吗?”他的眼神里都是关切,也像是焦急。 “还好。”她尽量摆出了微笑。“你好像很懂得怎么做这些急救措施的?” “当然,以前打球经常容易受伤,都是自己救自己的。”程旭拿着毛巾把她的 脚踝包住,再从药箱里拿出绷带,扎紧了毛巾。他掏出电话,按了键盘。 是的,董事长。刚才小姐的脚扭伤了…… 言简意赅的汇报,结束了急救的过程。臻熙的脚,痛楚减少了,她坐在床上, 看着程旭,伸手把她抱了出去。 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看着他和她。船启动了,开回了港口。整个过程,程旭都抱 着她。 在医院里折腾了一圈,医生也下了定论,伤筋不动骨。因为急救措施做得好, 所以伤势并不严重。 臻熙从医院里出来,上了车,她对程旭说,我没事,你不用麻烦了。她看到程 旭皱了皱眉。只是她刚说完,突然她就听见爸爸说,阿旭啊,你跟我们回家,帮我 照顾熙熙。顾正嘉一说完,程旭的眉,又舒展开来。他坐到了车子的前排,嘱咐司 机开车。 臻熙只能把无奈和怨怼的眼神,射向自己的爸爸。 到家了。顾正嘉在车上又说,阿旭啊,过来带熙熙上楼。程旭很快又似乎很兴 奋地答应一声,下车帮臻熙打开车门,又伸手把她抱出来。 一路上,臻熙睁着眼,盯着程旭看,他面无表情也不发一言地任她看着。眼睛 总是看向前方。当他进入她的卧房,把她放在她的卧床上,拿了抱枕托住她的腰背 时,他对她咧嘴,笑了一下。臻熙突然发现,爸爸并没有跟来。 左右没人,臻熙想发飙了。 “你干吗?” “没有啊。”程旭一脸的委屈状。 “我都说不用你帮忙咯,你听不到吗?”臻熙拿起身边的枕头打他。程旭没有 躲,头被打中,他哎哟一声。 “是董事长吩咐的事,我哪敢不做啊。”程旭一边摸头一边说。 “董事长,董事长,现在又不是你的上班时间,你给我装什么无奈啊,我爸爸 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不听了?你造反了你。” 这次臻熙的枕头甩过去,程旭接住了。臻熙拉一下,他就推一下,他的脸上, 自始自终,都是笑着。 “好了,我的大小姐,以后我都听你的话,除了上班时间,我都听你的话,好 吗?不要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程旭的脸凑了过来,臻熙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压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躺, 身体几乎要倒在床上了。 “走开啦。”她想用力直起身子,又甩了一回枕头。这次,程旭放开了接住枕 头的手,整个人压了过来。他的脸近在咫尺,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这种姿势 很暧昧,臻熙的整个人是被他挤压到了床上,她的身体就在他的手臂之间。 “阿旭。”爸爸的声音,及时响起。这一次,臻熙要谢天谢地地感谢老爸开声 了。 程旭放开了他围住她身体的手,站起身。臻熙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爸爸,眼睛分 明地瞧着他们。爸爸的脸上也满是微笑。臻熙一下子发狠,将手上的枕头扔给了程 旭,他也下意识地接住了。 “董事长,小姐的脚不能沾水。”程旭一边捏着枕头,一边回头看着臻熙,说。 “谢谢你,刚才医生说了。我也跟佣人们吩咐了。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好,你快回家去吧,免得你家人担心。” 程旭突然间,一副怔忪的表情。很久,他才说,好的。 “你的脚注意不要沾水,晚上睡觉的时候拿个枕头踮踮脚,让脚抬高,可以加 快脚伤的痊愈,还要注意多吃清淡的食物,不要吃油腻、辛辣、燥热的东西。医生 说三天后去换药,再看看伤势。你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下地的话要小心点,有事 也可以找我的。”程旭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枕头。 “那,我走了。” “好。”臻熙回答得很爽快,程旭却是,依依不舍。 顾正嘉进来,程旭走出去了。在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 “还有事吗?”顾正嘉在程旭开口之前,先问话了。 “……没有。”程旭摇摇头,眼睛看着臻熙,说。 “哦,那你顺便把门关一下。” “好。” 门关了,人彻底地走了。顾正嘉突然发出了笑声。 “这孩子,可比你爸爸还担心你呢。”顾正嘉一边说,一边找椅子坐下。 臻熙不回答,她躺下,感受着脚伤,仿佛也不怎么痛。 “医生说没什么事,包几天的药就好了,可是,人家阿旭却表现得好像是什么 大事似的。你啊,你说,这怎么办呢。” “怎么办!”臻熙从床上弹起身来。她气势汹汹地看着顾正嘉。“刚才我已经 拒绝他的帮助了,就是你,偏要让他到家里来,现在,你还问我怎么办!” 顾正嘉的笑容像是长在了脸上了。他依然微笑着看着臻熙在发脾气。 “如果爸爸说,爸爸喜欢他,你是不是,又要对着我来发你的脾气了?!” 臻熙拿起身边的枕头,狠狠地甩了一下。大声地应答,对。 顾正嘉还是笑着。然后他说。 “爸爸一直在寻找一个人。这个人,他可以帮助你,跟你分甘同味,可以帮你 承受将来的一切,并且,是真心实意爱你宠你的人。他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小人, 也不会因为家产的关系利用你。爸爸最怕你身边有那些口蜜腹剑的人,迷惑了你的 视线,让你受到伤害。那么,有了他,你的担子会轻松一些,爸爸也可以放心地, 把我最爱的一切,都交给他。” 顾正嘉走到了臻熙的面前,拍拍她的肩膀。 “程旭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我相信他的心是向着你的,这一点,最 重要。虽然他没有什么经验。只要他的心里一直都是向着你,那么,经过我的琢磨, 他将来一定能够大放光彩。爸爸也就可以安心了。” 爸爸的那两下拍肩膀的动作,像是千斤重量压在了臻熙的肩上。 他的心是向着我的,可是,你考虑过我的心吗?它向着,谁? 臻熙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