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电话铃响。两人仿佛都被震惊了。同时缩手。接了电话之后,程旭一脸的抱歉。 “公司里有事情,我要回去了。我先送你上楼去吧?” “不用,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上去就行。” 程旭没等她说完,径自抱起她。 “现在暂时你还是需要我的。不要拒绝。” 不要拒绝。臻熙的手抓着他的肩膀,想抓紧,又顾虑重重。 回到房间里,房间里的三个大人也好像谈完了事情一般。 “回来了?怎么不多坐会儿?”徐丽娟帮着臻熙坐好,拉了被子让她盖上。 “是不是去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人也清爽许多了?阿旭啊,有空常来,我们 花园里的环境不错的。”阿英笑着,拍了拍程旭的肩膀。程旭在抿着嘴笑。 “熙熙。以后你就在家里好好地把身体养好。公司里的事情,交还给爸爸了。 等你养好了身子,有什么想法,再说。刚才我也打了电话让Candy 把事情吩咐下去 了。” “爸爸,你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爸爸我早休息够了,不过就是像阿英说的,常常喜欢偷懒罢 了。这段时间爸爸交给你一个新任务,你先把这件事情办好,其它的以后再说。” “什么事情?”臻熙问。 徐丽娟一直坐在臻熙的身边,这时候她开口了。 “你爸爸要和阿英结婚了。你之前有策划婚礼的经验,这场婚礼,就交给你去 安排了。你爸爸的意思是,越隆重越好。反正我们家也很久没有办喜事了,好好热 闹一下也好。” 听着这口气,让人感觉妈妈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对于她和爸爸,还有阿英, 他们这种尴尬的关系,倒是听不出其中有任何酸涩的味道。臻熙转头,看着妈妈。 “阿英也照顾了你爸爸好多年了,特别是这三年来,你爸爸行动不便,都是她 一直在你爸爸身边陪伴的。她连自己的事业都放弃了。就是为了让你爸爸能够早日 康复,她是很尽心尽力的。你爸爸现在才想要求婚,我都嫌晚了呢。” “妈……” “谢谢你,娟姐,当初还在医院里的时候,还是你最用心的……”阿英走过来, 也坐在臻熙的身边。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也觉得尴尬,不好出面。总之,现在你能跟他结婚,我也 是要祝福你们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未来才是重要的。”徐丽娟摸着臻 熙的头发,爱怜地拥着她。“以后你也要把阿英当妈妈看待,不能为难她,知道吗?” 臻熙偎在妈妈的怀里,看着两个女人,相继热泪盈眶。 “嗯。我知道了。以后,爸爸也不会到处留情,终于名花有主了。我也要高兴 才是。”说着,臻熙蹭下了床。她打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许多大大 小小的锦盒。 “这是爸爸每认识一个女人就给我送过来的首饰,你看,这么多年了,我都积 攒了多少?爸爸你自己也算算,这里有多少盒子了?” 顾正嘉自己很搞怪的笑了起来。程旭走过来,说,阿姨,恭喜你。祝你和董事 长百年好合。 “你竟然都给收起来了,啊?是想着有一天要来糗爸爸的是不是?” “这是给阿英的。算是,我替你给的补偿吧。”臻熙让程旭把盒子全部搬到床 上。床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像一座小山。阿英很幸福地笑了。 郁在心里十几年的心事,终于解开了。爸爸和妈妈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是 应该高兴的。应该,祝所有人,都幸福。 程旭要走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了一声,我走了,晚上再来。 臻熙心里,瞬间有了一种,让她慌乱的,期待。 唐铭襄来家里看她,臻熙顺便把爸爸的婚礼,跟他探讨了一下。 “怎么办才算隆重呢?如果也是去酒店办酒席,这种形式好像很老套了。还有, 你爸爸行动不方便,拍婚纱照也是个问题。都要好好考虑和安排的。” “总之呢,这件事情搞好了,对我们紫薰婚纱也是有帮助的。就当是一场免费 的广告宣传会,怎么样,你有信心吗?” 唐铭襄耸耸肩,提提眉。他说,在公再私,这件事的决定权都在你。你这个做 女儿的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你还是紫薰的老板,还是你说了算的。 “我现在是闲人一个了。以后我就要跟着你在紫薰混了,你做好准备了没有?” “真的?” “当然。” “那我要晕了,以后我不能随心所欲了,还要被你这个小丫头骑在头上,真冤 枉。” 哼哼。 原来,世事真是难料的。到头来,是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呢?当年的ABCDE ,多 多选择,转了一圈之后,她还是,回到了最初。可是现在心情不一样了。好像,真 的不一样了。 坐在秋千上,远远地看到程旭走过来。他挽着袖子,端着装着水果的果盘。 “想吃什么?苹果,梨,还是桔子?还有很新鲜的樱桃。”程旭拿了一颗红艳 艳的樱桃果,移到臻熙的嘴边。臻熙伸手要接,他缩了一下手,然后,他做了一个 张嘴的姿势。臻熙乖乖地张开嘴,他把樱桃丢进她的口里,才满足地笑了。他又拿 起个红富士,开始削皮。 “昨天我带我妈去医院,医生说现在我妈的病情还算稳定,很快就可以有配型 成功的肾脏可以使用了。现在手术已经在排期。到时候手术成功,我妈就算脱离苦 海了。每次我带她去透析,她出来后脸色都特别苍白,看得我也心痛得不得了。” “是吗?那这样,应该是挺高兴的事儿。现在阿姨住院了吗?” “还没有,等医院安排好了,就会通知我们去住院动手术。”程旭把削好皮的 苹果,切成两半。他把其中一半,递给臻熙。一个苹果,两个人吃。 “这里有水珠。”程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了纸巾,朝她脸颊上擦拭。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他的脸靠得很近,似乎是在等着臻熙自己把水珠擦干。 “好了。”他拿过那张纸巾,扔到一边的垃圾桶。“苹果你还要吗?” “不用削了,够了。” “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够,我剩下的这四分之一,也给你吃。我没想过再削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脸红,可是臻熙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 系?怎么可以这样子吃苹果的?除了…… 她坐在秋千上,程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在了秋千上,他的脚在晃动,秋 千就随着他的晃动而摆动。他这样一挤,臻熙只能跟他紧紧相靠了。她又往边上挪 了一点。程旭似乎感觉到了,正要转身过来看她,不知道为什么,秋千突然就失去 平衡了。臻熙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下滑,程旭一下就拉住了她,但是又没有及时稳住 身体,臻熙扑倒在地上,他也顺势就压在了她身上。 就在这时候,花园里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小姐,宁家小姐过来看您来了。”是管家的声音。 程旭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把臻熙也扶起来。宁雅心就站在管家的身后。 “雅心,你来了。”臻熙想不到,宁雅心竟然也来看她了。这是不是说明,她 终于肯原谅她了呢?可是,刚才那一幕,宁雅心应该也看到了。 “你们还好吧?”宁雅心也开声了。她很淡定,并没有出现臻熙想象的那种激 动的情绪。 “没事,没事。” 整理好仪容,臻熙让管家去泡茶。程旭沉默地坐回了原来他坐着的位子上。 “原来你也在这里啊。早知道就跟你一起过来了。你怎么不去找我呢?前几天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也要来看她的?” “我以为你是在说笑的。” “怎么会呢?臻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作为朋友,是应该过来看看她,安 慰安慰她的。” 程旭不语,起身。 “我先走了。今天我要去医院拿我妈的检验报告。”说着,程旭走了,走了几 步,他又折回。“你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坐一会就回房了。小心着凉。” 最后的话,很显然是在对臻熙说的。臻熙看见宁雅心紧咬着嘴唇,像是在憋着 什么一般。伸手拿起果盘里的刀和苹果,臻熙问,雅心,吃苹果好吗? 宁雅心不答。 臻熙一会儿看看程旭,一会儿又看看宁雅心。她的心不在焉,终于让她颤抖的 手,在削苹果的时候出了问题。 鲜血在手指上流出。臻熙站起身,放下苹果,想拿纸巾擦掉血迹。就在这时候, 程旭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指,就含入口中。 宁雅心也站起来了。 臻熙挣扎着,从程旭口中把手指,缩回来。宁雅心的表情是恐怖的。这也是臻 熙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佣仆把泡好的茶端过来,顺带端来了甜点。僵持的气氛,有了突破口。 “来,喝茶吧。”臻熙先座下。“这些点心也很好吃的,雅心,你最喜欢的草 莓味。” 宁雅心也坐下了。她变化了表情,轻带笑意地接过臻熙递来的草莓派。 “你要不要也吃些点心再走?”臻熙问程旭。他只轻声说了句,走了。就转身 走了。 宁雅心一口一口地,吃着盘子里的点心。程旭的身影也消失在花园的转角处。 周围安静得只听到风声。阳光弱了,原来蔚蓝的天空,也铺满了层层叠叠的云。 “谢谢你来看我。其实我现在已经没事了。都休养了好几个星期,也没出现什 么大问题。”臻熙给宁雅心的杯里加茶。宁雅心把盘子里的点心,吃完了。她放下 手中的盘子。 就在这时候,一颗泪珠,从宁雅心的眼角,流下。而她刚好拿了纸巾,把泪珠 接住。 臻熙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她把纸巾拿到了宁雅心的身边。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为什么还要让程旭整天地来照顾你。我真不知道你心里 在想什么,你跟陈夕已经如此了,你怎么还要霸着程旭不放。所有人都不理解。不 理解!程旭也疯了,他就这样任你摆布,还说自己心甘情愿,他简直疯了。你都不 要他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缠不清呢?” 泪珠越来越多,多到纸巾接不住,湿答答的烂了的纸面贴着宁雅心的脸颊。 “他每天早早地起来,除了要为家里,为他自己准备餐食,他还要想给你准备 什么样的午餐。而且他还要经常变化花样。然后做好了放在餐盒里,再开车去你的 秘书家里,把餐盒拿给她,让她带给你,又不让人告诉你这是他做的。他简直疯了, 疯癫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值得的。你在别人的怀里逍遥自在, 他却在那里像疯子一样地说要继续看着你,不让你受伤害。他简直疯了。疯了。就 连你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他都还在想要做什么样的餐食才能让你吃得有营养, 不会伤害了肚子里的孩子。他真是疯了。疯了。” “你……刚才……说什么?” 宁雅心的一字一句,像利剑一样地刺进臻熙的心。心脏柔软得无法承受这样的 伤痛,臻熙觉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并不是Candy 的热心,也不是程旭的放弃。原来她一直以来依恋的那些膳 食,那些味道,不过是心里早就熟悉的感觉。 这个男人不但用他的真心诚意和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心,还这样持续不悔地 让它坚持下去。就算不在她身边,也用他天使的翅膀,将他的爱传递过来。 “可是你还能去爱他吗?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去爱他吗?在你的心里,你用心想 一想,你能对他的爱,回报多少?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没有这种权力了,因为你的心 里早就有了别人。只是在你空虚寂寞的时候,你会想到他。只是在你被别人抛弃的 时候,你会依赖他。只是在你没办法从别人那里得到安慰的时候,你才会留意他。 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卑鄙吗?你在利用他,利用得很彻底。你将他连皮带骨地毫不留 情地掠夺干净,然后让他独自离开,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很可耻吗?” 天空开始乌云密布了。刚才的阳光满园,顿时变得到处阴深深。 “可是我不一样啊。我从十六岁开始就爱他。从一开始就是。我心里从来没有 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就算我不在他身边,我也在想他。就算他说明白了他不会 要我,我也在想他。我想他,想他,想他。想得我常常为自己的痴迷而感到愤怒。 为什么,爱情,总是让人盲目。它为什么就不能让人清醒一些,做一些为自己考虑 的事情?而不是这样的被遮住了眼睛,甘愿自己心痛也要让它继续,直到痛到糜烂 呢?” 只有在我不再爱你的时候,我才会离开你。这是程旭曾经说的。他不是不爱了, 不是因为不爱才离开了,他只是因为不能爱,所以自己退出了。 宁雅心走了。留下来心揪揪的臻熙,独自在秋千上摇荡。 从外面回来的顾正嘉和阿英,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她仿佛看不见。 “怎么了?有客人来?”顾正嘉问。 “嗯。”臻熙应了。 “阿旭走了?” “走了。” “那还有谁来啊?” “是宁雅心。雅心。” “哦。” 手上的伤口有些刺痛感。刚才程旭走的时候已经帮她贴上创可贴。 为什么他要在宁雅心面前对她做那些事呢?为什么他就不能避忌一下,让宁雅 心的心里好过一点,让她的心里也好过一点呢?宁雅心说得没错。她本来就没有一 心一意地去爱程旭。即使爱,也爱得三心二意,爱得若有似无。远没有像宁雅心那 样的专注和热烈。就她所知,也许这个世界上,可以对程旭全心全意好的人,应该 就只有宁雅心了。她又何苦要去破坏别人的美好,要去伤害别人的感情? 陈夕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她是不是又被自己的心烦意乱搞得乱了心智,才会又 把程旭拿出来当替代品,只是为了安抚自己心里,别人给的伤害。 “手怎么受伤了?”阿英问。 “刚才削苹果伤到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应该做的,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好程旭这种无私的爱,战战 兢兢地克制好自己已经出轨的感情,再把宁雅心当作自己的最好的朋友一样地来爱 护,而不是这样,去抢滩不属于她的爱情。 紫薰婚纱里有两对双胞胎来拍婚纱照。很巧合的事,新娘是双胞胎,新郎也是 双胞胎。他们约好了时间,一起结婚,一起旅行。聊天中,两队新人谈了自己相遇 的经历,谈恋爱的经历,和最后求婚的经历。因为误会而结识的姻缘,终于让四个 人有了携手一生的决定。臻熙不仅为这样的巧合到极致的爱情,感到惊讶。 “一开始我们经常会认错对方。因为我们四个常常一起玩。后来我们都找到了 让对方认定的秘密,因为这些个秘密,我们才从此不再误会,而且现在也能巧妙地 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相爱的那一对。” 摆在面前,像重影一样的景象。就算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新郎也不会认错。 这就是他们那不能说的秘密,在考验彼此的认知度。 爱情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不能说的秘密,才让两个人死心塌地地认定对方, 不会因为其它的惊扰而被认错,总能在某时某刻,都很容易地,就找到对方。那是 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导着人们的情感方向。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有感觉,你家师兄就是这个样。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似乎他都没有死心过。就算是在你跟陈夕要订婚的那段时间里, 他都可以掩藏自己的感情,但却在适当的时候表露无遗,让你总能感觉得到他的爱, 就在你的附近。可是他又可以做到不会让你困扰,让你没有因为他而感到负担。” 唐铭襄说。 那两对双胞胎换回自己的衣服,互相携手,走出了婚纱店。他们一直都没有认 错对方,这样的幸福,让人羡慕。 “不过这次,他就做得太突兀了。但是他的本意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只要你不 知道,你就没有负担。所以,他只是在默默地进行着自己爱的行动。明知道可能没 有结果,他都没有放弃。这种精神,我想这世上,应该已经灭绝了。怪不得,是‘ 极品’师兄,也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在抢着他了。” “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臻熙总结。 “你不接受程旭,就不会失去宁雅心这个朋友。但是,你能保证程旭会改变心 意,去接受你们的安排吗?” “这个很容易啊。等陈夕回来了。我就跟他结婚。一切都成定局了,哪里还有 余地?他总不能还盼着我离婚来接受他吧?这是不可能的事。” 唐铭襄停下手上的工作。他专注地盯着臻熙。臻熙见他这样,也不自在了。 “你干吗?” “陈夕什么时候回来?” “八月。” “八月?他怎么就这么淡定,一点都不着急的?我想你也看到了,如果是你家 师兄,他大概就算自己飞,也早就不顾一切地飞回来了。你不觉得这就是区别吗?” “陈夕跟我通过电话,他说,现在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暂时还不能回来。他 已经说了很多抱歉了。” “说抱歉有用的话,这世界还要警察做什么?抱歉,顶个屁用啊。”唐铭襄把 手上的一摞相片扔下。“说实话,就算你一定要拒绝你家师兄,我也不赞成你跟陈 夕结婚。我相信这件事,你跟任何一个人讲,他们都会劝你,要想清楚,这个人, 到底值不值得去嫁。” 谈话没办法继续。唐铭襄这时候的情绪,是意外地激动。早上让宁雅心的眼泪 已经弄得心里一团浆糊。下午本来想过来散心,最后话题还是扯回去,倒是把气氛, 也弄得不愉快了。 店里还有几对正在试婚纱的新人。他们,为什么都能笑得那么甜? 刚才说到结婚的话题。臻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感到一丝喜悦。结婚这 件事,显得很沉重了。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手机里传来短信息。 我妈妈在医院里。医生突然发出病危通知书,我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旭说。时间是下午五点零五分。 臻熙赶到医院。程旭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隔着玻璃,他看着他的母亲,安静 地躺在病床上。 “阿姨还好吗?”她问。 程旭把头转过来。他的神色有些迷茫,眼里深藏着悲伤。眼镜架在他深凹下的 眼窝上,血丝布满了他湿润的双眼。通红的眼眶说明了什么?他哭了。哭过了。 他只给了她一个无声的拥抱。 “今天中午,妈妈午睡时,突然间就觉得呼吸困难,头痛欲裂,她一直捂着她 的左胸在喘气,样子十分痛苦。到医院的时候,在急救室里,医生又提出再帮她做 了一次全面检查。然后……” “然后医生说,妈妈出现了并发症。原来她的糖尿病,导致肾衰竭,现在又可 能引起了心脏及肺部的一些并发症,恐怕……” “妈妈中午那个样子,我看得都心疼死了。她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又抓着 我的手。她一边在急促的呼吸,一边又不停地摇着头。” “其实再等几天就可以动换肾的手术了,可是……” “别担心。阿姨会没事的。”臻熙双手扣上了他的肩膀。她抱着他,看着在病 房里的程旭妈妈。那个瘦弱的女人,躺在那里,像枯干的花朵。臻熙的心,也一阵 阵的痛着。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我的血型和妈妈不同。这最基本的条件已经决定我不能 捐肾给她。为什么。为什么!” 程旭的头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在她的背后,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裳。臻熙移 开他的手,拉着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她拿出手绢,帮他擦拭眼泪。他低着头,再 次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晚上八点三十分。他们静静地坐了三个钟头。 “你还没吃晚饭吧?”臻熙问。 程旭不应。闷不出声。臻熙搂着他,再次安静地坐着。 十点了。他还是一直没有动。 十点半的时候,他终于动了。他抬起头来,眼窝里红得像积着一团火。眼镜早 就被他自己蹭掉了,一直握在臻熙的手中。 “我姥姥还在家里。”他说。 “姥姥知道这事吗?”她问。 “不知道。今天姥姥跟着她的票友们去唱戏去了。中午还在戏团那里吃饭。妈 妈进医院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来。” “你不想让姥姥知道这事儿?” 他摇头。臻熙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她拨通了电话。 “姥姥,我是臻熙啊。今天阿姨和程旭跟着我们出来玩,现在回家太晚了,就 不回去了。您老赶紧休息去吧,不用等了……是,是……明天早上再回,对,您快 歇息去吧……” 在说话的时候,程旭已经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抱紧她。电话挂了。 “谢谢你。如果我姥姥知道了,只是徒增担心而已。姥姥年纪大了,受不得刺 激。” “我明白。放心吧。阿姨很快会醒过来的。” 他出现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话当时,医生来巡视了。一帮人进了病房,摆弄 了一阵,之后,出来。那个领头的医生,摆出了一副抱歉的样子。 那个医生说,原来配型的病患,今天晚上已经去世了。他的家人不愿意捐献器 官,因为之前病患本人也没有签署捐献意向书,家属不同意,我们就没办法做手术。 经过我们的劝说,依然没有效果。病人的遗体已经进了太平间。我们也无能为力。 请你谅解。 程旭紧紧地抓着臻熙的手,他明显地开始激动了。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一帮医护人员走了,程旭的眼神怔怔地射向病房内。希望破灭的那一瞬间,简 直可以形容为,天崩地裂。 趴在病房玻璃上的程旭,失魂落魄。病房里的仪器上,不停地跳动着数字,看 得臻熙眼晕。心里吊空着的,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今天这个样子的程旭。 从前只有他抱着她说不要难过,要坚强,从前一直都是他,站在她身边,让她 努力地站在了高点。从前的程旭,从来没有因为病痛,而出现过一丝一毫失落悲伤 的情绪。 拉着他又坐下了。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让人伤透了心。 仿佛只有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能安静一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心里的 祈祷,除了祈求上天保佑,他们像是与死神挣扎撕扯的幽魂,呆立在这冷漠无情的 空间里。 凌晨两点。医院走廊里,关了一半的灯。剩下一些光管,有些还在闪烁着,因 为电压不稳。 他不动,臻熙也没动。 “你饿吗?你应该没吃晚饭吧?” 他起身,说,没有。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这样撑不到明天早上的。” 程旭的眼睛转向了病房内。 “要不我去买点东西过来,你在这里等着?” 他说,不行。半夜,路上静,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那……你去买,我在这里等着。” 他向周围看了一下,又说,不行。这里也很静。 大概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是可以又有东西吃,又可以等在这里的。程旭一脸的 彷徨。最后他终于说,我们去吃吧。我想,明天早上,我妈妈醒来,她也不愿意看 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要给她信心。我自己就不能倒下。不能。 他拉起臻熙的手,握得很紧。 半夜里,医院大堂还是灯火通明。急诊室里还是人来人往。这个地方存在着太 多的悲哀和痛苦,总是让人心里颤颤不自然的。医院旁边有很多二十四小时经营的 小餐厅。要了一碗白粥和几碟青菜。可是就是一碗粥,程旭还是没吃完。 “我吃不下。”他说。 “你这样,还是不能强大起来,不能给阿姨信心的。不能放弃。” 他一直握着臻熙的手。然后,虽然吃得很慢,但是他还是把粥吃完了。 继续等待。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慢慢地在流逝,头脑里很自然地就产生出一种越 加焦虑的情绪。程旭一直都是烦燥不安的。每一次医护人员的进出巡视,他都像疯 子一样地趴在玻璃上看着里面的动静。只要医护人员没有提出任何负面信息,他才 像歇了一口气般地安静一会儿。然后又起来走动了几下,依然烦躁而不得安宁。 臻熙拉着他坐下几次。这样来来回回,很容易把人搅得心力交瘁的。 她再次拉着他坐下,拿出他的手机。她知道里面有一段摇篮曲的片段。这曾经 让她可以安眠的乐曲。 轻柔的乐声,飘荡在空中。程旭的神志转移过来,眼睛里湿润了。 他抱着她,再次把情绪陷入自我的催眠中。他至少安静了。没有了那些烦躁不 安,至少他的心,能够休息一下,不会那么累。 走廊里的灯光暗了。看看时间,凌晨六点。开始有清洁工出来工作,推着车在 走廊里收垃圾。医护人员又来巡视,这次他们进去了很长时间。程旭像惊醒一般, 隔着玻璃窗,满脸的期待。 是不是又有什么突发的情况?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臻熙的心揪到了顶点。 她真怕如果是坏消息,程旭知道后,会不会崩溃? 医生推门出来,脸上的神色,并没有那么凝重。就是这么一种神情,足够让臻 熙松了一口气。 医生喊了程旭进去,说了好久,终于出来了。 程旭是一个人走出来的。他没有臻熙担心的那个样子。但是,估计情况也不太 乐观。 “妈妈的病情稳定了。不过并发症一出现,情况还是很危险。并发症集中在心 肺处,现在只能住院治疗,看看后续的治疗能不能挽回生机。等一下就转回重症病 房。” 臻熙拿出口袋里的手绢,帮他把脸上那些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泪迹擦掉,又 用手整理好他的头发。 “好了,阿姨出来了。让他看到你坚强的样子。你一定要有信心。才能给她力 量。” 嗯。 这一次的拥抱,臻熙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的力量,足以让她,不自禁地融化在 他的身体里,久久都离不开。 程旭妈妈睁开眼睛的时候,程旭突然地,又流泪了。虽然插着输氧管,手上也 接着心电图仪,插着输液管,但是臻熙很明显地感觉到,程旭妈妈是想亲手摸摸自 己的孩子的。 “我一出生妈妈就一直都在病着,我的印象里,没有一天妈妈是不用吃药的。 就是这样拖着病体,妈妈也坚持了三十年。直到现在她都在坚持。我知道,我就是 妈妈活下来的动力,她愿意看着我长大,看着我成家立业,看着我的一切一切,就 是这样的动力,让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在病床上挺了过来。” 再一次坐在半夜吃粥的那家餐厅里,程旭这次是饿得不行了。他一下子就吃下 了两碗大米饭。 “不过接到病危通知书,这还是第一次。今天早上医生跟我说,并发症不能致 命,但是如果一起发作起来,却是要人命的。妈妈这样是在虚耗着,硬挺着,医生 甚至也直接跟我说,还是随时要做好思想准备的。” 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一碗汤,程旭用手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水。臻熙拿出自己的手 绢,递给他。 “擦擦汗吧。你看你,吃饭都吃出一身汗来。” “没事。是餐厅里没有空调闹的。亏我们还坐了靠窗的位置。还有个风扇呢。 一丝风都没有。” 程旭拿着她的手绢,突然笑了。 “这是不是我给你的那条手绢?” 臻熙点点头。 “我又要没收了。这次不给你买新的。反正你最后都是要给我用的。” 臻熙笑着,并不介意他的举动。他真的擦完了汗,又把手绢收到口袋里。 在回医院的路上,他要一直牵着她的手。臻熙也没有反对。 “昨天晚上也辛苦你了。我一直霸着你不放,又不给你吃饭的机会,我自己吃 不下,倒是连累你也不能吃了。” “我明白。其实我也没有要吃饭的意思。其实我也很担心,也很心疼。” 站在医院的林荫树下,程旭拉着她坐在了石凳子上。 “昨天我一着急,我心里就想到你了。我不知道要跟谁说,就只有跟你说了。 也许我是发短信给你,已经发成习惯了。从前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跟你通信,我都憋 得很辛苦的。你相信吗?” 臻熙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又会有错觉,觉得我还有机会?” 臻熙点头。她心里其实就是这样想的。很朦胧的那种感觉。漫长的一夜,她竟 然就这样心甘情愿地陪着他,怕他悲伤,怕他崩溃,怕他受不了打击,种种种种。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拥抱他,给他温暖,想抚平他的忧伤。 “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我已经,霸着你好久。你现在的样子也很憔悴。” 他站起来。臻熙也站起来。在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程 旭脆弱的模样。他也很累了。他也需要休息的。她心里想。 男人不是不会流泪,原来真是未到伤心处。 回家换衣服,睡了一觉。当臻熙傍晚再到医院时,走进病房,刚好听到程旭在 跟他妈妈说话。当然程旭妈妈是不会说也说不出来的。说话的是程旭。他妈妈睁着 眼睛,像是在倾听。 “……你总是说我不听你的话。总是说我顽固。其实我哪里是,我只不过是觉 得有些东西能争取的时候,就应该抓紧时间争取。难道真要等到她让那个男人带走 了,我才来后悔?不可以。妈妈,我是真心想爱她的。我要在陈夕回来之前,就让 她发现我的好。我才是那个可以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这怎么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男 人可以比的呢。你看陈夕,就算有了孩子,他都能不闻不问。这算什么?如果是我 的孩子,我早就把她当宝贝一样的宠着了。孩子啊。那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可以这样不关心也不挂心,就算流产了也可以充耳不闻,连影子 都不见呢?也许她是真的爱他吧。爱他到可以容忍他的自私和任性。我以前不知道,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爱情就是自私的。就算真的她一点也不好,你也会觉得她 是世上绝无仅有的,除了她,我谁也不要。这样的地步,才能说是,爱到彻骨吧。” 程旭停止了话语,站起身,看了一下输液瓶,量了一下剩余的量,又观察了一 下氧气管是否通畅。忙完了一轮,他又坐下来,继续说。 “我也是自私的。我也想留住她。当然,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她。我就曾对 她说过,只有不爱了,我才会离开。但是,我还是离开了,就在不久之前。其实这 段时间不能天天看到她,我还真不习惯呢。我只能靠每天去见Candy 姐,打听她的 情况。那段时间,我听Candy 姐说她怀孕了。我心里就特别难受。我不愿意听到这 样的事情发生。真的。那段时间我甚至也开始想要放弃了。其实我早该放弃了,是 吧。要是别人,也早该弃之而去了。可是,为什么我却做不到呢?做不到,那就算 了。我还是随了我的心,继续宠着她吧,就算是想念一下,聊以慰藉,那也是好的。 宁雅心说我疯了。我是疯了。爱情不就是要把人往死里整的吗?哪个在付出真爱的 时候不是痛的撕心裂肺?能痊愈的就恢复正常。不能的,就只能发疯了。” 心电图仪跳动了几下,突然出现了平线。程旭起身察看了夹在手上的夹子,发 现是夹子脱落了,他把夹子弄好,心电图仪恢复正常。握紧妈妈的手,他继续唠唠 叨叨地说下去。 臻熙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唠叨。但从来不知道,他自言自语,可以说得如此之 多。只有哪天他不唠叨了,那就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这算是他的特点吧。 “妈妈,你现在会说我老大不小,二十八,该成家了,所以,老是去帮我求姻 缘。遇到各地神佛就帮我求这个,求那个。姥姥也是。还弄什么姻缘线让我缠在床 头。说没有床头就缠在我的衣柜上面。其实我的姻缘,就在我身边。我是不到黄河 心不死。我就不信,天底下有这么硬心肠的女人,不会被我的真心诚意打动。说实 话,要是她的陈夕像我一样,能够时时刻刻想着她,为她着想,那么,我也就真没 戏了。真是那样,我也不会缠着她的。可是上天保佑,陈夕真的是那种不但任性而 且自私又不能面对现实的人,这样,我就知道,他斗不过我的。现在我只祈求上天 早点让她明白过来。那我就有希望了。妈妈,你说是不是?” 程旭趴在病床上,把头靠在了他的妈妈身边。程旭妈妈的手动了一下。就是这 一下,让程旭突然弹跳而起。 “妈妈。”他惊叫。然后他回头,自然看见了站在身后的臻熙。 臻熙刚才已经为他的唠叨,从心里冒出了一种莫名其妙想笑的冲动。 “别激动,叫医生过来看看。” 程旭像突然反应过来,拿了对讲机,通知了医生。医生来看过之后,只说,这 是病人的情绪放映,没什么其它意思。程旭哀叹一声,又浮现了失望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刚来。”臻熙放下了手上的餐盒。“你应该没吃饭吧?” “晚餐没有。” “那吃吧。我做的。” 程旭惊奇地看着她。她又回了他一句,你不是认为我不会做饭吧?他点点头。 “那你就试试我的手艺吧?看是你的好,还是我的好?” “你怎么会送饭过来,如果我已经吃过了呢?” “你吃过了,那就当宵夜呗。”臻熙打开了餐盒。“你吃完回家休息会吧,这 里我来看着就好。” “不行。怎么能麻烦你呢?” “有什么关系?姥姥在家里等着你呢,你总要回去交待吧?” “我中午已经回去过了,我只说妈妈还跟你在一起。我们为妈妈找了家海岛疗 养院。我回来带点东西。” “这样瞒得下去吗?” “瞒一天是一天吧。妈妈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有点乐观的心态。臻熙只能这样说。其实程旭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大 概,程旭妈妈,是好不了了。 就这样站在病床边,看着他的妈妈。枯瘦的身体,像是燃烧殆尽的最后的火花。 “是啊,阿姨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她说这话的时候,程旭有点讶异。不过,很快,他就恢复正常了。 “你刚才来,有没有听见什么?” “什么?听见什么?”臻熙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没什么。”见臻熙如此反应,程旭又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什么都听见了。只是…… 其实,那个叫陈夕的男人,已经在我的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了。你早就赢了。 早就有希望了,傻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