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在民政局的门口,站了很久,人来人往。 有一些人甜甜蜜蜜地走出来,脸上满是喜悦,有一些人,一前一后,像是昭示 着什么。这个地方有喜有悲,极容易,就看出来刚刚经历了什么。 这恍然就像一场梦。当初程旭的所有信誓旦旦都没有了。他说过的话全都没有 了。他做过的所有一切全都没有了。他比不负责任的陈夕更可恶,他在她毫无准备 的情况下,就被抛弃了。这是怎么回事?程旭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难道以前 的他不过就是一个假象,以前他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讨好她而做出来的?她能 这样想吗? 到底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很想站在这里嚎啕大哭一场。这样就可以把心里的所有痛都哭出来了。 他们离婚了,原来那个说会痛苦地不得了的男人,他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她 却从来没有估计到,自己竟然能爱他,原来爱得如此之深。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肯定没有程旭爱她爱得那样深,所以她曾经得意洋洋。那时 候是没有任何考验。 对。没有考验。现在考验来了,答案也出来了。 程旭所做的一切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她的心里,她的心里这个男人已经挥之不 去。她爱他,非常地爱。可是,他呢?他有他自己说的,爱她爱得那样深么? 没有。根本没有。根本连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何来爱得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原来她以为,即使她遇上了一个对她不负责任的陈夕,那是她的不幸了,至少 上天给了她一个程旭,弥补了一切。可是,原来,她还是不幸。这个男人不是不负 责任,是太负责任了。他对她的感觉负责任到,根本不允许她有出错的一步。甚至, 错了,也不许解释。 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从这个民政局大门出来,是往哪边走?左边,还是右边? 刚才程旭,是往哪边走? 小巷子里的家,是该往左边走的。那好吧,那个家,她不能去了,那就往右边 走吧。 “妈妈,现在只有你肯收留我了。爸爸因为离婚的事情,已经不肯理我了。” 徐丽娟在家,像是在等着女儿回来。 “你让我好担心,我刚才还一直在想,怎么去了那么久。”徐丽娟把女儿抱在 怀里,轻声安慰。“过去了,就算了。离开的,留不住的,惦记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是真的不明白啊,他怎么会连解释都不听?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真的没有。” “妈妈知道,妈妈知道。我的女儿很乖,从来不骗人。别人不信你,我信你。 妈妈相信你。” 又积聚着所有的力气,准备大哭一场。可是,没有,一滴眼泪都没有。 臻熙推开妈妈,说,让我好好静一静。 好吧,不过,不要胡思乱想。 跟程旭的回忆,没有任何载体。想翻一些从前共同拥有过的东西,收拾起来, 竟然少得可怜。臻熙摸了一把手上的戒指,除了这个。 玫瑰之约。 除了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是他和她刚刚领了结婚证,从民政局里出来的时候,他为她戴上的。 当时他说…… 套住了,老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程旭的黄脸婆了。记住了。我是你家官人, 专门来宠你的。不准你再伤心难过,不准你不开心,不准你哭哭啼啼地,不准你被 别人欺负,从此以后,我们的小窝里,就只能有笑声,不准有哭声。知道吗?说, 应我,说,是,老公。 是,老公。 拿下那个戒指,臻熙把它装进了信封。信封上写下他们那个小巷子里的家的地 址。封好了信封,她去邮局,买了邮票,贴好,扔进邮筒。 她也做得很绝,是吧。把东西都还给他吧。还给他。 如此这般,臻熙想到了爸爸家里那两大箱跟陈夕的回忆。也如法炮制吧。怎么 原来就没有想到可以这样呢?还一直在想,怎么还给他呢。这样子,很好。 都还给他们吧,还给他们。一干二净。 东西寄出去的几天后,最先来找她的,是陈夕。他抱着一叠东西,站在她家的 门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没什么意思。东西都是你的,就应该还给你。” 陈夕手里举起那本当初他们一起照过的婚纱照。 “这个你不要?” “不要。”臻熙不看一眼,准备关门。他用手挡住了门。 “你已经跟程旭离婚了,你现在只能选择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臻熙推了他一把,他踉跄退后几步,她用力关上门。 就算我离婚,你也不会再是选择。 门被敲得震天响,她不想听。拿了耳机塞住耳朵,拒绝了所有的声音。 东西寄回去了,陈夕来找她。可是,程旭,他没有来。他那边,不动声色。 真的就这样了。就这样了。 小区里的人们也许都在议论她吧,刚好有两个主角都住在这里了,更方便八卦 的人们追问真相了。徐丽娟每天回来,都会苦着一张脸,说,这老脸皮现在还真值 钱,怎么到处都有人提问,你女儿怎么样了? 对面的那个男人,隔三差五地,在任何地方碰见她,都会追着她不放,像阴魂 不散。 就连在紫薰婚纱里,唐铭襄也不放过她。 “我说你也真是的,就算你家师兄真的想跟你离婚,你又不想离,那就缠着他 呗。效仿他当年的手法,他当初要不是也是对你死缠烂打地,也不会最后可以抱得 美人归啊。你就学他,不离就是不离,看他怎么办。可是,你倒是痛快,快刀斩乱 麻,就这样离了,连个退路都没有。最后还不是自己后悔了。” 唐铭襄的一番话,气得臻熙想跳脚踩死他。 “谁说我后悔了?谁说我不想离啊?要是你,他都坚决地认定你背叛他了,你 还死缠烂打,那还有尊严吗?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做人不都是好聚好散的,何必自 作多情呢!” “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很仓促。你家师兄怎么会如此不通情理呢?他以前对你 言听计从,甚至连你为别的男人怀孕生孩子这种事也不介意了,怎么会介意你不过 就是在人家门口亲亲嘴这么小的事情,何况你还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才发生的。这 我是怎么也想不通的。我是个男人,我也知道被戴绿帽子这种事情有多么的严重, 但是,基本上连我都能相信你的话,他怎么会不信任你呢?太奇怪了。” 奇怪吗?也许吧。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也许就这么件事他接受不了吧。 以前的那些,说不定就是铺垫,最后的一点小火花,就引爆了一个大炸弹,炸得两 败俱伤。 “我总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 “也许从前那些只不过是掩饰也说不定。” 臻熙在准备婚礼上的一些东西,她走来走去,唐铭襄的眼神追随着她。 “你这样等于否定了他以前的一切,我不觉得这件事应该这样处理。你家师兄 爱你这件事,没有人会怀疑。你也不应该怀疑。” “那是以前。你忘了当年的那条短信了?我拿给你看过的。他说过,除非不爱 了,不然他不会离开。他离开了,这只能说明他就是不爱了。” “爱情这种东西,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吗?你相信吗?” 就算不信,又能怎么样呢? “或者,他还没有不爱。只是,准备不爱了吧。” 那么,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该什么都不做。唐铭襄说。 唐铭襄说,你不该什么都不做。 她要问清楚吗? 戒指已经寄回来了。他应该收到了吧。 在小巷子口下车,臻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那开满牵牛花的小院子门口, 她发现门没有关,她推门而进。 她开始后悔她回来了。后悔今天这个决定。回来,刚好看见她最不该看见的一 幕。 如果来的时候还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也该破灭了。她听了唐铭襄的劝,想来问 个明白。其实明不明白也没有用了,但是确实程旭突如其来的变化,是会让人怀疑 的。可是就算是怀疑,好像一切也已成定局了。只是她心里还有不甘,或者对那些 变化不愿意接受而已。 就算是这样,那也算了。想问程旭什么呢?问他,为什么要改变心意,是吗? 人家就一定要喜欢你?人家就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留下一点自尊心?尊严。你都 想要的东西,又为何要以为人家不愿意要呢? 越说越乱。其实是没有的,好不好,其实她没有和陈夕有任何事情发生好不好, 所以不关尊严的事,好不好? 那关别的什么事吗?她应该怀疑吗? 从院子里,就能看到家里的厨房。而臻熙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刚好也看到厨房 里的一切。宁雅心,她在这里。她现在就在这里。雅心先来了,还在家里的厨房里。 如果当初,陈夕在门口吻她的时候,程旭也看到了,那么是不是就是现在这种 感受? 就正如,现在她看见宁雅心,和他,接吻的这一幕,一样。 一开始,是宁雅心先喜欢他的。而且非常地喜欢。如果是宁雅心,她是绝对不 会背叛程旭的。她也不会总是让他困扰。宁雅心没有一个旧情人回来骚扰他们,如 果他们在一起,应该是生活得风平浪静,和和美美,圆圆满满的。 是应该这样想的,一个人被爱,总比自己去爱,幸福许多。 程旭他也知道了这一点了。所以,他改变主意了,是吗? 好吧。这个理由更好。这至少让她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总是一厢情愿的。 已经什么都不用问了。不用问了。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然不知 道。 如果是宁雅心。如果是宁雅心让他改变主意了,让他决定该爱的人是谁了,她 应该不会伤心的。她要祝福他们。她应该祝福他们的。 她在院子里,至少站了超过一分钟,他们还在接吻。还没有放开彼此。程旭似 乎沉醉其中,真的,他的表情,很陶醉。 该走了,这很像偷窥。 该走了。他这次,真的是离开了。 他真的离开了。因为,他真的不爱了。 不爱了。 那么那天晚上,为什么他还会对她说那样的话呢?为什么。 以后,你也会在阁楼里抱着宁雅心,告诉她,你不愿意让她离开?是吗? 是吗?是吗?是吗…… 海边的婚礼,浪漫而温馨。新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从沙滩上缓缓走来,在所 有人的见证下,成为幸福的一对。婚礼进行曲,是由新郎的朋友演奏的,用低沉的 大提琴奏出了沉稳的节奏。新郎和新娘,穿着洁白的礼服,在深情对望着。众人在 欢呼,婚礼上的幸福一吻,难舍难分。 坐在远处看着婚礼进行的臻熙,有很深,很深的感触。她的心瞬间装满了酸酸 的味道,这味道呛得她想呕。她转身离开了可以看得见婚礼的这个草棚下,转而爬 上了堤坝,凝望着远方。 很久之后,婚礼结束了,她通过对讲机,指挥着工作人员收拾东西。 “等下还要去婚宴,下午,还是在这个度假村。三楼的玫瑰厅。按照原定计划 进行,先去酒店房间跟新郎新娘沟通,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有变动的话马上告诉我。” 人员工作安排好,臻熙看看远处的天,云增多了,但阳光依然猛烈。她的头顶 上多了一把雨伞。 “这里这么晒,你就不怕晒黑啊?”唐铭襄来到她身边,他撑着伞,跟她一样 站在堤坝上,眼眺远方。 “怎么会晒?早上的阳光,是最深情款款的,它只会让人感觉到和煦。” “拜托,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十一点开始,地面阳光辐射会越来越强烈的。 对于你们女人来说,这时候晒太阳,等于自杀。” “你就危言耸听吧。” “你的感觉开始迟钝了。不会是因为我影响你的吧?早知道你今天会如此,那 天就不该劝你再去找程旭。刺激也太大了。” 无可否认,现在承办婚礼,最让臻熙难过的,就是新人亲吻的这一幕,常常在 这个时候,就让她想起那天院子里看到的,厨房里的景象。 她真的伤心了,伤透了心。原来,有些东西,她一直都没有看透,有些人…… 不爱的时候,一切都无所谓。爱上了,才明白那些无所谓,才是最伤人的。 晚上,婚宴结束,还是这个海堤。 “我让他们把东西送回去了。”唐铭襄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一瓶红酒,在臻熙 的面前,摇摇晃晃地颠着。 “刚才新郎送的,他们家是做酒庄生意,本来想推辞,但是,盛情难却。” 水晶的高脚杯,透明的液体。 “你怎么把婚宴上的东西都拿来了,你知道这水晶杯的价格吗?可能比这红酒 还要贵。” 唐铭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对我们来说,它也不过就是一个酒杯。有什么区别吗?就算它比红酒的价值 高,它能够像红酒一样,给我们极致的享受吗?不能。所以,没多大区别的。别介 意了。” 透过那淡淡的月光,红酒里映着一个光点,那是月亮的投影。在酒里面,它竟 然变得那么小。 红酒可以买醉,可是水晶杯不能。在光鲜的婚礼上,它是耀眼的摆设,在这里, 它就是一个容器。仅此而已。有又什么区别呢?唐铭襄说得没错。 “我们喝酒了,等一下怎么开车回家?醉酒驾车,那是要刑罚的。” “没关系,如果真的醉酒了,我们就在这里开房,不回去了。”唐铭襄躺在堤 坝上,头望着天空。酒杯在臻熙手上,她还没有喝。 突然间着,这红红的液体,总让她想到,鲜血。 唐铭襄的手机响了。 “Flora ?怎么了?怎么哭了?怎么回事?你不要哭,慢慢地跟爸爸讲清楚。 你说妈妈怎么了?” 然后,唐铭襄的表情相当地严肃。他挂了电话之后,有霎那间的呆滞。 “出什么事了?Flora 怎么了?”臻熙放下还没喝的酒,看不懂他的表情。 “Flora 说,妈妈躺在地上没有动,头上红红地在流血。她很害怕。” “容容!” 医院里,走廊。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都拧着一张脸地进进出出着手术室。容 容已经被安排进手术室,超过一个小时了。坐在手术室外的人,一直面无表情,也 没有言语。 刚才打了120 ,容容在家里摔倒了,也不知道因此昏迷了多久。总之,Flora 在房间里睡醒,发现妈妈躺在地上的时候,容容的手脚,已经很冰凉了,头上,地 上,淌着鲜血。刚才进手术室之前的那副景象,让臻熙看到了恐惧。 去了摔倒现场救护的医护人员说,病人可能是因为要取高处的东西,不慎从轮 椅上摔下来,刚好头撞到了厨房里灶台的边角,流血不止,她因此昏迷,已经超过 半小时了,伤口正在大量出血。 容容还不出来,心焦的是门外的人。Flora 已经大哭了一场,现在累得睡着了。 庆幸的是,刚才他们的酒才喝了一杯,臻熙那杯还没喝,就接到出事的电话。唐铭 襄有急救的常识,他指挥着聪明的Flora 救护妈妈,又开门给120 急救人员,才算 赶得及时。 现在就只能求上帝保佑,让容容躲过这一劫了。本来今天是个黄道吉日的。怎 么就出了这样的事了? 医生出来了,脸色并不好。 你们是病人的亲属? 是。我是她的丈夫。唐铭襄迫不及待地回答。 你们进去吧,看能不能再跟她说说话,我们已经尽力了。 唐铭襄像疯了一般地,闯进了手术室。 突然之间,瞬息万变。容容在那天夜里,悄然离世。 容容的突然间离去,留下了手足无措的唐铭襄。当初,容容只是跟别人结婚了, 他都已经颓废了许久,这次,大概,情况也不会乐观。 容容的葬礼过后,唐铭襄就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足不出户。紫薰婚纱,只有 臻熙一个人在打理,工作量大了,她也无暇顾及其它,将心思全放在了工作上。 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专心工作,这大概是每个没有了爱情之后的女人,唯一的 选择吧。不过这种充实的日子,倒让人也不会胡思乱想,生活简单了,人也简单了。 抱着一大堆等着唐铭襄回来工作的预约,她心里也惶惶然。去过他的工作室几 次,都无功而返。她只能感叹,她不是兰薰,无法了解这个男人。甚至,她也无法 用极端的方式去安慰他,让他解开心结。 容容该是唐铭襄生命中的劫吧,几次三番,都夺去了他的魂魄,让他魂不守舍。 可是这次,容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能怎么办呢? Flora 。只有这个孩子了。只有这个,他跟容容一起拥有的回忆,才能唤醒他 吧。 但是…… 我的心里很痛。在我的伤口愈合之前,就请你照顾好孩子吧。我不想看到她。 看到她,我就会想到她的妈妈。那时候,我的伤口又会再次裂开,不断地重复,我 将永远不得安生。 好吧。如果还是如此,那么就是圣人也没有办法了。让他自生自灭了。 臻熙只好把孩子领回家。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说着中文,在小区里,那是 相当惹眼的。就连徐丽娟也不仅叹气,指着臻熙指责,怎么在你身上,总是碰上这 么玄的事儿呢?你就是要搞得妈妈的心也七上八下的,才安乐是不是? Flora 的到来,又成了臻熙给众人的一个八卦话题。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她 身上,真的可以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事。 谁的孩子?有一次,臻熙遇到了陈夕,他问。 唐铭襄的孩子。她简短地回答。 我真不明白你的想法。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他说,语气很气愤。 你不需要明白,因为这不关你的事。臻熙带着Flora 准备走开了。他挡住了她。 你就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是吗?跟程旭离婚了,你无动于衷。我说,跟我在 一起,你也无动于衷。是不是你心里又在想着别的男人了,是那个唐铭襄?是不是 他?从前你就跟他无话不谈的,他还为你泡咖啡做小点心,你们天天都泡在一起。 现在他老婆死了,刚好成全你们,是不是?是不是? 臻熙举起手,很想打他一巴掌。不过她没有打下手。 我也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越来越会想象了,太有想象力了,简直可以 当小说家了。就算我想别的男人,那还是不关你的事,也轮不到你管。 走开了,也安抚了自己不平静的心。 何必为他生气呢?何必呢? 原来,再靠近的两个人,心与心的距离很远,也注定了永远的形同陌路。为什 么以前,都看不出来对方是这样的人呢?那些说过的结婚誓词,根本就不可能在这 个男人身上能够体现。什么是相互理解?能够包容和信任,这是最重要的。 一个不能包容,一个没有信任。她总算是,看透了。 唐铭襄在整理容容的东西。臻熙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这些东西你整理了一次又一次,就等于给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伤心。” 臻熙看着眼前的男人动来动去,手脚都没有停歇的时候。他不应她。Flora 在 旁边蹦蹦跳跳,也在动着那些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唐铭襄看到Flora 拿了一件什 么,从小孩子手里,他抢过那东西,Flora 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你就这样整理你的东西,连孩子也不顾了。不是我不愿意照顾Flora ,如果 我是容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一定会很恨你的。你不照顾你们的孩子,却在 这里一层层地剥开伤口,不给伤口愈合的空间和时间,你就等着伤口糜烂,然后痛 苦万分,让自己在这种痛苦里溺死。你就非要这样,非要这样!你把你们的孩子丢 掉,完全沉迷在自己伤痛的世界里,这就是你对容容的承诺吗?容容也不会愿意看 到你这样子的。这样子的你,简直就可以用可恶来形容。” 臻熙抱着孩子,哄着,哄着,让她停止哭泣。 “孩子的心灵也是脆弱的。她这时候更需要爸爸的关心。她亲眼看见了自己妈 妈在面前躺着不动,满头鲜血。这对她来说,一定是个恶梦。你作为爸爸,不是更 应该去照顾她,安抚她,让她不要被这个恶梦困扰吗?你知道吗?Flora 每天晚上 都做恶梦。她梦见自己的妈妈,她想妈妈了。可是呢,爸爸呢?连爸爸都不管她, 她心里会怎么想?你不要以为孩子小,她就不知道这些事。她知道的。知道的!” 唐铭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Flora 也停止了哭泣。小脸蛋红红的,脸上的 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唐铭襄跌倒在地,他也开始哭,大哭起来。那声音有点惊天动地。Flora 又被 吓着了,大人小孩,哭成一团。 其实臻熙也想哭。只是她不是为容容哭。她有她哭的理由。很久以前,她一直 哭不出来,哭不出来。 这一个足以惊吓了所有人的下午,哭泣成了主题。晚餐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 释放了心情,那大哭一场的过去,仿佛不存在了。 唐铭襄大口大口地吃饭,像是饿了许久。Flora 看起来心情也好了,刚才那些 惊吓也让她忘记了,她挑着碗里的东西,吃得满脸都是油迹。 臻熙也哭过了吗?其实,她没有哭。她吼出了声音,却没有流泪。她的脸上是 干的。 她没有流泪。等于没有哭过。 她还是哭不出来。 几天之后,唐铭襄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说,我要去环游世界,去记录我的 足迹。 啊?明显的惊吓。唐铭襄的决定,是突如其来的。 那Flora 怎么办? 如果你不愿意照顾她,我就去找别人。如果没人愿意照顾她,我就把她带回瑞 士,还给福利院。 臻熙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的。她当场就想跟他翻脸。 你就是这样当人家爸爸的?在这个时候,你要抛弃她? 她本来就是我和容容收养的。我现在带她会福利院,是为了她好。没有人照顾 她,将来,她会更难过的。 你现在抛弃她,她现在就难过。不用等到将来。 那你帮我带着,等我回来,我再接她回家。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负责任的男人。唐铭襄,我看错你了。 唐铭襄的这个决定,彻底地让臻熙寒心了。之后,唐铭襄再也没有来紫薰婚纱, 那些预约他摄影的客户,也都被劝说换摄影师,或退订了。在他离开的那天,他终 于又给臻熙打来了电话,电话转到了留言信箱。 我在机场。我现在要去日内瓦。然后,我会不停地流浪,直到我想回来的那一 天。 我知道我把Flora 留下,是我不好。你说得对,我应该照顾她,安慰她,因为 她本来已经是孤儿了,现在,又再次失去疼爱她的好妈妈。 可是,我现在看见她,我就想到了容容。想到了容容,我就很痛苦。我不知道 这种痛苦,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但是我不想颓废下去。Cici,我不奢望你原谅我。 真的。我只求你,不要告诉Flora 她从前的身世,也不要告诉她,她爸爸现在想离 开她的真相。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回来。那时候,我不希望她恨我。 谢谢你。 唐铭襄走了,留下了Flora 。臻熙把事情告诉了徐丽娟,徐丽娟一言不发,没 有发表任何意见。 “唐铭襄会回来的。Flora 只知道他爸爸出去工作了,她对她妈妈的死,也是 似懂非懂的。妈妈,她很可怜。我们把她留下来,好吗?” 徐丽娟依然没有言语。 “妈……” “你想好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爸爸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那时候,就把孩子还 给他。” “嗯。谢谢妈。” 小孩子很懂事,关键时刻,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姥姥。徐丽娟听了,愣了半天, 最后,还是,笑了。 从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会成为这个样子。唐铭襄开始了他的环球旅行,Flora 在臻熙的家住了下来,紫薰婚纱照常运营,另外请了摄影师,也是个不错的师傅。 日子,再次回到了从前的云淡风轻。 秋季,小区里的落叶,开始积聚在路旁。看起来有些萧条。 冬季,初冬的第一场雪,在圣诞之前来临。 某一天的晚上,臻熙回家,在路口的时候,她看见了路旁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大路上这样的动作容易引人注目,她也毫不例外地八卦地转过头去看怎么回事。 买了一辆二手奥迪,在妈妈家里住着,停车倒不是问题了。 拉扯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在灯光下,两人的脸,越来越清晰。 陈夕?那个男的,分明就是对面门的陈教授啊。那个女的,在跟他说着什么, 看起来,年纪轻轻。 臻熙不敢再看下去,径直把小车开进了小区里。她找好车位,熄了火,下车, 刚好看见陈夕从门口走进来。他单独一人,不见了那个女人。 他仿佛看见她了,臻熙有点吓一跳,她下意识地快步上楼,不想被陈夕找到。 她跑上了楼,刚好看见陈教授也上了楼。她开门进到屋里的时候,陈夕刚好也到了 门口。透过铁门的玻璃,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然后,陈夕开门,回了自己的房 里。 臻熙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让徐丽娟以为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冷,走快了些。她敷衍着妈妈的问话。徐丽娟奇怪地看着她, 也不多问,转身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徐丽娟突然对臻熙透露了一个消息。这让臻熙联想到了,刚才 在路口看见的那一幕。 “我听说陈夕和一个女学生好上了,那个女学生,像是在跟他逼婚。他一直都 没有答应。学校里的人都是这样传的。有些人还在估计,会不会是那个女学生怀孕 了,才会逼得那么紧。”徐丽娟说。 “女学生?那不是很年轻那种?”臻熙还在想刚才遇到的那个女人。 “那当然,听说是连读生,硕士学位就快到手的学生,是跟着陈夕做论文的。 两人可能是日久生情了吧。别人都是这样说的。” “教授跟女学生出状况,这不太好吧?有损学校形象啊。” “那些人都说,陈教授思想开放,不会在意这些的。那个女生明年就毕业了。” 陈夕啊,陈夕,你还是没有让我看透啊。臻熙心里,在下结论。 吃完饭,臻熙带着Flora 下楼玩堆雪人。不久,她就看见陈夕从楼上下来。这 次,避无可避,他迎面向她走来。打了招呼之后,臻熙就自顾自地帮着小孩子堆雪。 陈夕走过来,也开始下手堆雪球。Flora 蹦蹦跳跳地,欢呼着雪人,越堆越高。 臻熙在看着他,他停下了手。 “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们走开,剩下Flora 自己,跟她堆的雪人玩。 “今天你都看见了?”在路旁的凳子上坐下,陈夕开始说话。 “看见什么?” “反正我看见你的车子开过,还看见你坐在里,你的头开始是看过来的,后来 转开了。” “哦,是,不过我没看清楚什么。”臻熙意图回避这个问题。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和一个女学生的事情。” 臻熙很奇怪,为什么他要这么地……坦白? “她怀孕了,所以说要和我结婚。可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些要做什么准备?要不是要你去生。你只要等着就好,生孩子这种事,男 人不过几分钟,女人就要付出十个月。你说谁吃亏?人家没有埋怨你,就是你的福 气了。” 陈夕的手在把玩着手里的帽子,他一下子挠头,一下子抓头发,一下子又唉声 叹气。 “其实……”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陈夕沉默了。臻熙也没有要等他的答案。Flora 跑过来,跟臻熙说着她跟雪人 玩的趣事,说得津津有味。雪人被安上了两颗大眼珠,是两颗黑黑的玻璃珠。 “它还缺个鼻子,今天姥姥没有买到红萝卜。” “没关系,明天阿姨一定买到。明天我们再堆,那它就有鼻子了。” 拍拍孩子身上沾上的雪沫,臻熙准备走了。陈夕喊住她。 “我想说,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像你。她当时青春无敌,站在 我面前,我就像看见了当年的你。扎着马尾辫,笑得很美。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 我甚至以为她就是你,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全都以为那是你。我模糊了,我的 心因为看见了你而狂跳。所以……” 臻熙不得不说,这种事情,她有些无能为力。她的心像被人抓得紧紧地,在不 停地揉捏,捏得很痛。 “那是你的事情。你不应该来跟我说这些。她就是她,不是我。” 臻熙拉着Flora 的手,她一步一步地踩着细雪,往回走。 就像踩着青葱岁月里的那些回忆,一步一步,她走过了那些彷徨,迷茫,和疼 痛。今天的心,又有些痛了。像是经历了一次涅磐,她终于,可以放下昨日的所有 忧伤。 你放不下的不是我,是那些记忆。但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就算等着将来的 未知,来弥补过去的失意,那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生活已经在悄悄地帮我们选定 了未来。不能强求,也毋需追忆。 那些忘记不了过去的人,就永远也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一边走,一边,天上飘着雪。雪融化在手心里,化成了一滩清澈的,明净。用 这些洁净的水,洗脱掉心里的负担,终于可以,大步向前。 一边走,一边,雪花,绽放。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