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谈妙论 杨立强让方元闿与郑光伟暗中打听:化肥厂在那里开户,户头上有没有钱。两人 很快带回信息,向杨行长作了汇报。杨立强握紧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说道:“只 有这么办啦!” 他当即行动,直接去找县法院经济庭的庭长,递上诉状,申请诉讼保全,先冻结 了化肥厂在z 行账户上的存款150 多万元,然后打起了清欠贷款的官司。这回的案子 办起来很顺利,一次性收回了化肥厂的贷款本息。呼占元气得直跺脚,发誓和杨立强 不共戴天,永不来往。 年终是银行收获的日子。这一天,员工们也象农民夏收般忙碌,就如轰隆隆的收 割机替代了镰刀,银行柜台上、办公桌上的电脑同样替换了噼里啪啦响的算盘,丰收 的喜悦就从这键盘上、显示器上涌流出来。 杨立强坐在电脑旁,轻轻的点键,关注着数字的变化。初步汇总的数字出来了, 一般性存款余额接近9900万元。这个数字让他心跳,激动的手都有点颤抖。 回想当初领受存款任务的压力,寝食不安的那段艰难日子,如今却成了有滋有味 的幸福记忆。 他思维跳跃着,大略的分析得与失:觉得抓企存大户、抓对公存款这条路子走对 了;为县招商局提供办公地点的做法并不吃亏,正是从哪里得来不少信息,先下手为 强,赢得了不少客户;当然,偏远地区的储蓄所,储源还是有限,费了不少气力,相 对而言,收效仍然甚微;服务手段还赶不上兄弟行的创新步伐,仍丢失了一些客户… …。 正在沉思着,刘义闯了进来,高兴地说道:“成绩喜人呀!还有多半天时间,再 找个大户突击揽上100 多万元,存款余额就能突破亿元大关,总结材料也就好写啦!” 杨立强忽然正色道:“你忘了前次的教训吗?又去临时拉大户添水分,可不要再 犯错误了。”“我想不会吧,现在是年终呀。说不定,中支还希望我们添这点水分呢。” 刘义笑答。 杨立强便对刘义道:“我们决心纠正错误,就得有个诚意嘛。莫说是还差100 万 元,就是差10万元,我也不去添那个水份。你说呢?”刘义低头不语,停了一会儿, 说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中心支行综合计划科的电话铃声不时地响着。各行把收集的数字不断向这儿传来 ;综合计划科也不停的回复电话,核实数字,发出指令,适当调整。 刘科长把初步汇总的数字,及时向乐行长汇报,并请示意见。乐行长虽然喜怒不 露于声色,但从愈加慈善的面容上,可以猜出内心的兴奋与得意。 年初,大泉市行下属的10个支行就有5 个支行的存款在亿元以下。现在已有两个 支行超过亿元,青埂县支行增幅最大,就差那么一点也可以超过亿元,如果趁现在添 一点,全市存款超亿元的支行就能达到80% ,这可是省分行考核业绩的一项硬指标啊! 想到这里,乐行长就对刘科长说:“你给老杨打电话,让他想方设法增添100 万元存 款,要保证过亿元!” 刘科长不敢耽搁,赶紧给杨立强打通电话,把乐行长的意见传达了。杨立强在电 话那头说:“我尽力而为之。仅剩下这半天多时间,难度太大了,只能是完成多少算 多少。有一点你向乐行长汇报,我保证不添加水份。” 刘科长向乐行长讲了老杨的原话,乐行长有点生气地说:“这个老杨还和我较劲 呢,难道不懂得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现在添点水份又有何妨!你去请胡行长给他打 电话,就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 胡进财副行长先对杨立强说道:“老杨啊,给你透点风,准备给存款首次过亿元 的后进支行,重奖行长哩。希望你抓住机会别放过,赶紧轰两下,让余额翻过梁。” 杨立强说道:“我们就没有放松,现在又揽回30万元定期存款。不过这是用硬通 货说话呢,不是吹两口气就能完成的。实在过不了亿元,我也没办法,得不上奖金也 就算了。” 胡行长着急的说:“你们过去点子不是挺多的吗?实话对你说,这回是政治任务, 添点水分不要紧,实在不行我给你们行设法调点资金,必须把这个任务完成!” 杨立强却坚定地说:“添水分的事坚决不干。谁犟着干了,我就给省分行反映。 上次调查是你来的,批评那种做法极其错误,现在却戴个大红帽子,成了政治任务! 岂不是前后矛盾,文革中的做法吗?” 胡行长气得说了句:“不可理喻”,便挂断了电话。 到年末最后一刻,变动着的数字都瞬间定格了。青埂县支行的存款余额是9945万 元。胡行长盯着报表叹了口气,就去找乐行长把情况汇报了。乐行长脸皮僵硬了半天, 才吐出四个字来:“不识抬举。” 欢度春节的喜庆气氛还充盈着整个小城,杨立强就接到了去省城参加全省J 行工 作会议的通知。 张文君知道丈夫要出门了,便令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再换一套新的。杨立强 磨蹭着不想换,说:“才穿上几天呀,不脏嘛!”张文君小声喝道:“叫你换,你就 换,出门开会得像个样子。”又疼爱的埋怨道:“我嫁了个丈夫,老是一张皮。年轻 时一年四季是军装;老了呢,天天穿的是行服。我有什么办法呀?只能勤换洗着,让 你穿得新新的。” 杨立强深情地望了一眼妻子,说道:“我一个大男人家,还变什么花样。一张皮 就挺好,这都让你费心了,还敢变化!要是那样子,岂不累坏了你?” 张文君笑着拍打了他一下,指了指拿出来的深蓝色毛料西服、裤子,一条崭新领 带,说道:“快点换!站好让我看看。”在吃喝穿上,她待丈夫就像对自己所教的学 生。 杨立强也很听话,妻子叫他拉拉袖子,他就拉拉袖子;叫他提提裤子,他就提提 裤子。直到妻子满意了,说照照镜子看去,他就在镜子前走走过场,连声表态说: “好,挺好!” 青埂县支行的桑塔纳开进了省城郊区的怡园宾馆,迎面见到一条写着“祝贺省J 行工作会议在我园召开”的大横幅。 杨立强轻声说:“没有走错地方。”桥车刚驶到主楼门口,一位穿着天蓝色制服, 戴一顶红圆帽的男青年就微笑着走过来,轻声道:“请问是哪个地区的?”司机石奇 回答:“大泉市的。”服务员就指了一条路,说:“请去三号楼报到。” 车到三号楼前,又有戴红圆帽的服务员,将车引导着进入停车场。杨立强和石奇 提着皮包走进楼里,映入眼帘的一块木牌子上写着:“参加会议的同志,请到103 号 房间报到。” 杨立强刚进门,办公室何主任便热情地问候:“杨行长来啦,请到这儿签到。” 签到后,领了一个文件袋,一个皮包,还有餐券和房卡,一看是306 房间。石奇被安 排到司机统一住的四楼。临出门,何主任小声说:“乐行长住201 房间,你该去打个 招呼。” 杨立强先去了306 房间,见两张床都空着,随便选了一张,放好皮包,洗嗽之后, 才去了201 房间。这是一个套间,内间是卧室,外间放着一张大办公桌和一张太师椅, 还有一对沙发和几个圆凳子。 杨立强推门进去,里边坐满了人,连沙发的皮扶手上都挤坐着两三位。福源县支 行的柴行长没地方坐,便把自己带的皮包放在大屁股下,基本上是半蹲着,脸盘似向 日葵般朝着乐行长笑。也有人向杨立强点点头,表示问候。 乐行长坐在太师椅上,分明瞧见老杨进来了,却装着什么也没有看到,镜片下的 眼球往上翻了翻,显出了冷漠的白仁仁。杨立强强打精神,笑着趋前几步招呼道: “乐行长,向你报到啦。”但他装着没听见,头扭向一边,和别人无话找话的搭腔。 杨立强十分尴尬,便愤然地跺了一下脚,出门离去。 距吃饭时间尚早,杨立强便走到院子里散步。怡园宾馆原是省政府老资格的招待 所,历经许多风雨,也曾繁闹一时,如今稍见僻静,却是召开会议的好去处。 园内树木参天,通往主会场的大道两边,浇筑着钢筋水泥框架,覆盖着四季泛绿 的常春藤。每幢楼之间相隔甚远,装点着假山与曲径流水,间或有小桥阁亭,置身其 中,心旷神怡,颇具天人合一之感,杨立强心中的不快也被冲淡的烟消云散。 晚上,杨立强回到306 号房间,只见另一张床上放着一只大皮包,人却不知去向。 直至夜间十点多,门被撞开,闯进一位黑胖大汉。杨立强一骨碌翻起,定睛一看,原 来是福源县支行行长柴良。 一阵哈哈大笑夹杂着“啊呀呀”的稀罕声,老柴说道:“还是你老弟呀!老哥就 爱和你住在一起。”杨立强也哈哈笑道:“咱俩还没排过岁数呢,你就自称哥啦,说 不定当哥的是我哩。”柴良猛然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狗,你是啥嘛?”杨 立强甚觉有趣,故意叹息道:“我是丑牛!” 柴良又哈哈笑起来,连声道:“咋样,你看咋样!老哥眼力不差吧。”忽然转成 一种极关切地腔调,说:“老弟呀,你那毬脾气得改呢,人没点耐性咋行呢? 老板见 你恼着呢,不想理你。你就赖着不走,讨他喜欢,转个身子他就回心转意了。谁料你 扭身子不见影了。大概你刚出门,乐行长就问老杨哩,听说你走了,叹口气说脾气蛮 大呢。下午吃饭还问我见你没有,让我代他问好。你看看,老板对你心里没有啥嘛。” 杨立强笑道:“没有啥就好,我对他也没有啥。”接着话题一转,说道:“老哥 是先进行的行长,给老弟教点诀窍?” 柴良一连声的笑说道:“酸、酸,谝闲时间谈毬正事。”又接着说道:“你们酸 文人,水平有时还撵不上文化浅的粗人。老哥给你谝个故事。我老爸给我起名字,专 门请了个老先生。他在书堆里挑来揀去的,最后挑了一个一半是火字,一半是良字的 烺字。我上初小时,他还费神的给我教呀教的,教我学会了写名字。你想想,我那时 小,字都写不到一块。那位教我的老师又是个认不得‘柴’字的白先生,好不容易请 教别人把我的名字认得了,在班上就点名叫柴火良,还说柴火是热的,咋能凉呢?我 还愣着不知道叫谁,老师上前来拧着我的耳朵说:叫你哩,聋子。我说我不聋,我不 叫柴火良,叫柴烺。他咧开大嘴就笑,问谁给娃起名字叫豺狼,多难听,让人一听就 想摸棍子。干脆我给你改个名,去掉火字,叫柴良吧。你看看,这名字就比老先生起 的好。” 杨立强听着很有味,顺便给他送了顶高帽子,说道:“老哥的话有道理,就像你 虽然比我念书少,都当了多年省行先进啦。老弟念书多了点,现在却走背字呢!”柴 良一听,是实话呀!心里特高兴,说道:“学问是啥嘛,把世事看透了就是学问。俗 话里头有高论呢,这里边道道多啦,空闲了,老哥好好给你谝。都12点了,睡觉吧!”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去主会场开会。省分行副行长卢宪宽先作了去年的总结报告。 其中,提到大泉市中心支行存款工作名列第三。据说超亿元的支行若能达到80% ,那 就可能名列第一呢!这件事让坐在台下的乐行长心里特别窝火。 报告还提到了福源县支行的柴良行长,表扬他思想解放,开拓进取,勇于创新, 还培养出了一位全省的揽储标兵,大泉市行的揽储状元。柴行长激动的满脸油汗,嘴 高兴得合不拢。杨立强注意瞅了他两眼,见几滴油汗都流到了嘴里。 省分行郑行长接着传达总行工作会议精神,对新年度工作提出了几项明确要求。 之后,便散了会。 中午,各地市行就在自己所住那幢楼的分会场开小会。乐宝济行长自然成了大泉 市行分会场的主角。他先是强调了省行领导讲话的重要性,接着总结去年全行工作的 突出成绩,分析了大好形势,再下来就谈起存在的问题。 讲到这里,有两处直接牵扯到杨立强,一是顾此失彼,信贷资产管理质量差,有 的贷款大户一分钱利息也未收到,举例中提到了驻青埂县的省三药厂;二是不能顾全 大局,甚至曲解“政治任务”,致使在转变后进支行过亿元的考核上没有得分。 他讲完后,就分成两个小组讨论。一组是市中心支行的科长组,另一组是基层行 的行长组。乐行长和齐副行长参加的是行长组,胡副行长与成组长参加的是科长组。 在行长组,抢先发言的柴良,大着嗓门先讲了省市行,尤其是大泉市行的大好形 势,说取得这么多突出成绩主要是行长领导的好;再讲了福源县支行的成绩,说这些 全归功于市行领导的关怀,特别是乐行长的关怀;讲到动情处,竟激动得流出两行热 泪。 乐行长慈爱地瞅着老柴,听到那感人肺腑的话语,拿得老成的面孔也不由的动了 一下,慌得忙用手梳理了两下刚染的黑发,方稳住了情绪。 等几个人发言完毕,空挡间有点静场,杨立强才开口发言。前边一段自然是对会 议重要性认识的套话,后面便讲到他对顾此失彼的看法,既承认存在这方面问题,又 坦诚地分析现状,摆出造成资产质量低的原因,再提出了几条力所能及,操作性强的 措施,有理有据,条分缕析,让乐行长也叹服,但脸上无动于衷。 可是,当杨立强以坚决纠改掺水份错误为理由,对所谓不能顾全大局,曲解政治 任务的指责辩解时,泥塑般的脸忽然扭动起来,冲口而出:“老杨,你不要和党组作 对!”杨立强非常惊诧,忙说道:“我怎么敢和党组作对呢?这帽子怕太大了。”乐 行长没有做声,等待着别人驳斥杨立强,但未见动静,只好质问道:“年终党组对你 行提出的要求为什么不去执行?” 杨立强争辩道:“我怎么没有执行呢!当时我行存款余额达到9890万元,为争取 超亿元,发动了全行力量,但到最后截帐时,只揽回各类存款55万元,余额达到9945 万元。那天对月底存入,月初即取的存款一概没有吸收,保证了没有水分。难道仅因 为不去吸收含水分的存款就责难我们吗?” 乐行长一时不好回答。多年来还没有一个基层行长敢如此顶撞自己,憋气的脸有 点发青,怒冲冲地说了句:“你简直无法无天!”端起专用茶杯便走出了会场。气氛 一下子静了下来,齐夏阳副行长微笑着环视一圈,打破宁静,说道:“继续讨论吧!” 吃过晚饭,纪检组长成兴忠找见杨立强,说:“咱俩到林子里走几步。”成兴忠 快50岁了,身体敦实,紫红面皮,两片厚唇,颇有忠厚长者之风。 他问老杨:“听说你和老乐吵啦?”杨立强道:“没有吵,我只是辩解了几句。” 便把会场上的事大略讲了一遍。成兴忠就说道:“这个老乐,太过分了,你的话是法, 是天吗?怎么能代表党组呢?”转过脸又问老杨:“得罪了一把手,你怕吗?” 杨立强一笑, 说道:“不怕。民国初年,袁世凯权势炙手可热,有人还不怕他。 老袁也只当了83天皇帝就倒台了。共和国都成立这么多年啦,我害怕什么!”成兴忠 哈哈笑道:“讲得好,不过话虽这么说,你还是谨慎点好,” 说完,他嘴唇紧闭,似在沉思,接着道:“老杨啊,我经常在想一个问题,我们 中国的封建积淀是不是太深厚了?都快到二十一世纪啦,有的主要领导干部骨子里仍 缺少民主与法制,把自己的管理范围当封地,自认为是诸侯王,听不得不同意见,更 不用说接受监督了。因此,有些公道话,只能说说,不能兑现。” 杨立强说道:“明白了,你的话我有同感。我有一位高中同学,过去家庭是地主 成份,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连生产队的记工员都不让他当。后来,恢复了高考制 度,他上了大学,前多年当了镇长。按说他应该对民主和法制有更深刻的理解。可是 我去看他时,他满口本镇本镇什么的,把一位反对乱收费,拿着中央文件找他说理的 群众,斥之为刁民,让我听得既不顺耳,又心灵震撼。” 成兴忠感叹道:“看来,弘扬民主与法制精神,任重道远。我们每一位党员得从 自身做起,从现在做起!”又对杨立强说:“坚持这一点,可能要损伤自己的利益, 得吃点亏啊!”杨立强笑道:“推进社会进步。我个人吃点亏又怕什么!” 成兴忠拉紧老杨的手,说道:“好同志啊,你今天在讨论会上说得没错。但年终 奖可能要受点影响,得有点思想准备。”杨立强点点头,“嗯!”了一声。 晚九点左右,杨立强回到306 房间。柴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见他就说:“老弟 呀,昨晚都谝了些闲梆子,没来得及谝正经道道,要是多谝几句,你今天就不会那个 样子了。” 老柴边说边把电视关了,接着说道:“老哥没你有文化,但老哥爱用心揣摩世事。 你别小看民间那些扯咸淡的俗话,里边学问深哩,你就听老哥讲讲。”杨立强给他冲 了杯热茶,饶有兴味地说:“愿听指教。” 柴良脸大、鼻大、嘴大,却眉淡眼小,比例极不相称。于是乎他配了个带色的宽 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如此装饰则甚显大气,很有点哲人的风采了。 他饮口茶水,开口道:“先说一个背锅子好直人吃亏吧。你本来是个罗锅,偏偏 想直起腰杆,不疼才怪呢。细细寻思,理儿深呢。你看戏,看电影,看电视,难道没 见臣子在皇帝面前都低着头,躬着腰,个个是罗锅,有的还吓得拿个板板子遮住脸吗! 谁胆敢把腰挺起说几句犟话,不是挨打,就是丢脑袋,这例子还少吗!大理小理一个 理,我们在老板手下干事,也都是些罗锅子,你好直腰,不吃亏才怪呢。话说过来, 咱在老板面前当罗锅,他把咱位子护住,咱到县支行可就耍老板派头啦。下边的人谁 毛不顺,敢胡直腰,在咱的那一亩三分田上,由着咱性子收拾呢,这不就是有失也有 得吗?老弟,在那里弯腰,在那里直腰,该瞅地方呢。” 说完,他盯了一眼杨立强,见老杨呆呆地听着,便喝了两口茶,又说道:“千里 当官,为的吃穿。这句话过去还批判呢,实际上说得太老成,太低级了。为啥嘛?种 地的,教书的,进城打工的,那个不是为的吃穿,这又算啥希奇呢?细想想,嗯,有 道理了,还蛮深哩。做官的比老百姓高一等,偏偏说出个和老百姓一样的话,我也是 为吃穿嘛,让众人想不到这是个幌子,然后心安理得的去捏钱。黑馍白馍是一个吃, 粗布绸缎也是一个穿,档次不一样呀。我地位高,捏点钱也图个高档次,这还有啥说 的?话到这儿,我还没见过有人和钱赌气。老板希望你揽点有水分的存款,你该得席 就坐,能讨他喜欢,还能评个先进,又能多得份奖金。听说奖给后进行过亿元的行长, 有半万元呢,多好的事嘛。你却和老板胡犟,把当官的根本都忘了,实实的划不来。” 他停了一下,见杨立强瞪大眼睛听着,猜想老杨不知道有多后悔呢,甚感得意, 就继续点窍道:“钱这个东西,厉害着呢。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 看钱的本事多大!老哥在行里,就用钱这个手段,把众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只要敢发 奖金,揽储状元,收贷状元,什么什么状元的,都能培养出来。有句口头话叫什么来 着,对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是文了点,难怪老哥记不住,这句话一下子就 掏到了心窝子。看来你们文人也很爱钱,不然咋总结得这么好。” 杨立强皱着眉头忽然问道:“奖金鼓励的确是个好办法,可发得多了,那来那么 多钱呢?我们虽然是干银行的,但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份钱都有自己的来路与去处, 并不是自家的聚宝盆呀!”“迂,迂,迂了不是。俗话说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话说的好啊。老弟,你还得练练胆呢,要是有了皇帝买马钱都敢花的胆子,那才叫 出师呢。不过嘛,这里边学问也挺深哩,千万别学懵懂胆大,得灵醒呢,要学会看风 向,也要舍得花点本钱,套住麻雀还得把秕谷,找到避风遮雨的靠山,便啥都不怕了。 就是出点事,有人张罗呢,他还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哩。” 杨立强颇显疑虑的说道:“难道就不怕检查吗?人家找出问题该咋说哇?”柴良 连连摇头,说道:“像你这种老实样子,难办成事。有一个窍道,我是轻易不给人说 的。当然那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它达到了你们文人说的那个,那个炉子火烧得发青的 程度。你猜猜,什么窍,也就是常说的一个字,能猜得出来嘛?” 他看杨立强摇了摇头,更来劲了,大声说道:“哄字,就是个‘哄’。哄死人不 偿命,多高档啊!杀人偿命,天公地道的,但就是它不用偿命,简直太高明了。会哄 人不容易,得修炼功夫,也有一套学问呢。哄人要脸不变色心不跳,还得见景生情, 脑瓜子反应快。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出来的。有了这种功夫,还怕谁来检查?” 杨立强回过神来,“唉唉”直叹。柴良以为他如梦方醒般叹气,便得意地问道: “老哥说的咋样?”杨立强答道:“愚弟不敢苟同!”“看你这个人,不敢狗同了, 那就猪同,啥意思嘛?”“苟者,随便的意思,同者,同意也。”柴良忽然大笑道: “明白了,你是不敢随便同意老哥的话啊!” 这老柴何等样人,一听老杨说这话,就知道又碰上一个冥顽不化、榆木疙瘩,认 死理的主儿。 他立马换成一副虔诚的笑脸,说道:“老哥和老弟其实是一路人。刚才那番话,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是反话,替我老弟鸣不平呢!你想想,老弟把一个很落后的行, 存款余额翻了一番还多,这容易吗?不表彰,反挨剋,老哥心里不痛快,说出闹玩的 话替老弟出气。” 正说间,电话铃响了,老杨接住,一听是找老柴的,便把话筒递给柴良。“都啥 时候了,还来电话!”柴良边抱怨边搭声:“喂,啥事吗?”“咱家食品店给花石峪 采石场送了1 万元香肠、猪蹄,人家嫌价钱高,要退货。”老柴一下子怒了起来: “你明天去行里找业务股的股长老罗,叫他把采石场的贷款先压住。谁干那你发财, 我担心的闲事,嫌价高,货拉回来,有人还等着要哩。” 放下电话,他又变成笑脸,说道:“哥在行里从不一手遮天,大家事大家干,大 家的钱大家赚。哥在行里也挺讲民主,就像和老罗这伙人打牌,咱输了,脸上该贴纸 条就贴纸条,该钻桌子,就钻桌子,很平等嘛!”如此胡乱谝了一会儿,两人沉沉睡 去。 次日早上,省分行召开表彰大会,柴良仍被评为省分行先进个人,登台领奖。 下午,各地市中心支行在分会场进行表彰。大泉市中心支行会前订了一条,存款 余额在亿元以下的县支行没有评选先进的资格。青埂县支行和杨立强个人,都在评选 先进的圈外,自然得不上什么奖了。 老杨对当不当先进倒不在乎,但忽然听说存款在亿元以下的支行,也不落实原定 的存款增长奖励办法了,便十分气愤,急呼呼的去找综合计划科刘科长,想问个究竟。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