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飞驰的列车上,度完暑假返校的阿静独自凭窗沉思。 就这样走过了大一?阿静问自己。 漫长的暑假终于挨过去了,重又回到了校园。满眼是陌生或熟悉的面孔,翠绿 的生命在夏末热烈地燃烧。 寒暑易变,不仅仅是四季的轮回,更是人情与世事的重新排列与组合。逝去的 一年改变了日历,也更深刻地改变了自己。正如歌里所唱—— 光阴它带走四季的歌 为我轻轻地悠唱 风花雪月的诗月里 我年年地成长 告别高中时代,走进向往已久的象牙塔,阿静想想仿佛一如昨天,可是心的历 程却感觉已跋涉了好久。 象牙塔内的学府气息扑面而来,陌生、新奇、激动,全是第一次! 阿静还清楚地记得,初入校门的那一天:天空中飘着细雨,被学校接新生的大 客车载着从这个陌生的城市中走迷宫似地穿过,懵懵懂懂地撞进她的怀中。校园仿 佛披了一层轻纱,平添了一种朦胧的美。雾里看花,辨不清是什么地方,小桥、流 水、人家,精致而秀美。漫步于栽满法国梧桐的林荫大道,一对相拥伞下的恋人迎 面走过,这让阿静不由得想到外国电影中的某个镜头,十足的罗曼蒂克!据说,法 国梧桐又叫“托天掌”、“垂铃木”,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大学四年,可以无 数次漫步于这条温馨浪漫的长廊,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分不清是学生还是老师,阿静只感到很亲切,真想对他们 说:“嗨,您们好!”阿静觉得自己是个快乐的小鸟,轻盈得要飞。 雾里看花,虽不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却也留下了永远难忘 的初识印象。 记得头一回睡上铺,仿佛被搁在半空中,浑身不自在。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 走廊的灯徒然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别人都已睡去,自己却呆望着那片昏暗的灯光 发呆。遥想家中的诸般好处,不觉中竟泪眼蒙眬。“West and east,home is the best!”真的,在家时并不清楚家的含义,只有在离开之后,才知道“家”是多么 温暖的名词,多么令人留恋的地方。忽然想起一首诗: 家是一顶帽子, 一个人戴不算大 十个人戴不算小 离家的浪子 下雨时 最先淋湿的是头发 …… 那一夜,阿静品尝了继高考前夜之后的第二次失眠,那种苦涩滋味,至今依稀 可辨。 以前在家里吃饭,没有过吃大锅饭的经验,那第一次去食堂打饭,着实让阿静 激动了一阵子。门终于开了,人如潮水般涌人,间或听见汤匙、饭盒落地的声音, 如呜环佩,心乐之。傻呆呆地随着人群蠕动,终于看见了菜的模样,怯生生地问了 价钱,笨拙地递过大张小张的菜票,被大师傅油腻腻的大手接了扔在案板上,后面 的人已是迫不及待,急忙抢占了她的泊位。等她像挤人时一般挣扎而出,却发现肩 上的书包已不翼而飞。回头寻时,令阿静暗暗称奇的是,由于人口密度大,书包竟 还悬在半空中而未落地! 阿静立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喘息,看见一位小男生因操作失误溅了某位大师兄一 身菜汤,正大献殷勤地边给他擦边满脸堆笑。哎哟哟,大师兄还要靠这件假“彪马” 挂个妞呢,你怎么给糟踏了,罪过啊罪过!大师兄得理不饶人地吹胡子瞪眼,看来 两位得“私了”了,是“红塔山”?还是“电影票”?你看着办吧! 阿静暗自庆幸这事没轮到自己头上,要不然遇到这种凶神恶煞的家伙,自己一 个文弱小女子还不得以身相许!这场惊心动魄的实战演习让阿静明白了一个深刻而 又深刻的道理: 民以食为天! 高中时,习惯了“画地为牢”,一人一个固定座位在固定教室里上课,全然不 知大学里还有“占座位”这个行当。第一次与几个姐妹花容失色地找到了教室,却 发现已是人满为患,只好在后排捡上几个座位听课,第一堂微积分听得云山雾罩, 回去以后众姐妹紧急集会,当即决定组建“占座先遣团”。第一次,当然由大姐亲 自出马。大姐可真不含糊,早晨5:30就起了床,匆匆洗漱,吃了早饭便去占座。大 姐胃不好,却还这样不辞辛苦,么妹不由得叹日:“她心里装着全体人民,惟独没 有她自己。真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啊!”谁知,就是这样前几排还是客满。逼于无 奈,众姐妹紧急磋商,经研究决定:再逢微积分课,前一天晚上就去占座! 现在想起来这许多的第一次,阿静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得好玩。今日的自己可 已如一条鱼在大学这个水族馆里游刃有余、怡然自得了。对付上铺已是如履平地, 身轻如燕;对食堂的冲锋陷阵更不在话下;对占座不再那么急功近利,而是视心情 而定,靠前坐,靠后坐已是任意操作。 渐渐地,学会了不少书本之外的东西。笑容是脸上的常客,恶作剧是拿手好戏。 会给满口“海湾战争”的潇洒男孩一个鼓励的微笑,也会背转身向绷着脸的美丽女 生做个无伤大雅的鬼脸;会跟卖烤白薯的老头儿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等到他的每 根胡子都气得翘起来时,再把钱如数奉上,有零也不用找了,然后咯咯地笑着,不 停地吹气换手,捧着那块冒烟的白薯一头扎进风中;也会学着亨特,向不小心把粥 洒了自己一身的手足无措的小民工耸耸肩头,说一声“上帝安排的!”然后在周围 的人们或多或少有些钦佩的目光中绝尘离去。 并不是没有忧愁。第一次参加舞会的孤独;中秋之夜记起知心朋友的寂寞;偶 得大病对母亲的思念,诸如此类等等,经常困扰着自己。然而到了第二天,初升的 旭日染红的天空,又引起自己无穷的遐想。是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无与伦比的 灿烂的阳光,又重新点燃了心中的希望。 这就是大一。 偶尔在图书馆的长桌子上,对面的男孩子向自己借用尺子,然后用标准柔和的 英语说一声“谢谢”,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涟漪。但那种感觉,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转瞬就随风飘散了。 可是,却曾那么痴迷地注视过一个大男孩。那是在足球场上,他那挺拔的身材, 飞跑起来甩得高高的长腿,他的沉默寡言,他的羚羊般敏捷准确的动作,他的从容 不迫、挥洒自如的大将风度,都令她怦然心动。于是,并不勤快的阿静,也成了坚 持体育锻炼的积极分子。每天晚饭前必到操场活动半小时。但却不敢直盯着他,只 在低头捡球或把球掷飞而去追球的瞬间,才向他那边膘上一眼,只要证实一下他还 在那里,心里便会很快乐很满足。 记得那天大风降温,没有同伴的自己仍不顾一切地跑到操场上。然而,操场上 空荡荡的。北风卷起漫天黄沙席卷而来,仿佛要把自己吞噬,那张着大口的球门也 似乎在嘲笑着自己这个天底下最傻的丫头。那一夜,阿静流泪了。 那个大男孩很少看她一眼,好像心里只有他的足球,即使偶然跟阿静的眼神遇 上了,也是漠然地把目光移走,似乎她不过是操场边上的一丛灌木。 但那种渴望与痴迷却愈来愈浓烈。直到一个黄昏,阿静看见一个长发飘逸的女 孩小鸟依人地靠着他的臂膀,两个人很亲密地说笑着,她才从那个梦中醒来。 渐渐地,开始的疯狂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温柔。虽然,心口有隐 隐的痛,有淡淡的悲哀…… 流光渐欲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就是大一么? 夏菲收拾停当,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出神。 夕阳如一面害羞的脸庞,渐渐地隐进那片翠绿中,温柔地勾勒出一群楼字的粗 线条,好像是一幅静物写生,给人一种静寥的感觉。 夏菲心里却并不平静。 看着楼下成双成对的男女亲呢地从楼下招摇而过,一种焦灼、渴望像雾一样在 她心头弥散,渐渐地侵占了每一个角落,使她变得六神无主、焦躁不宁。 “难道陈剑今天不来了?” 一个窗口里飘出邓丽君绵绵的歌声—— 不知道为了什么, 忧愁它陪伴着我。 我每天都在祈祷, 快赶走爱的寂寞。 …… 夏菲出神地听着那哀怨的歌声,心里颤颤的。真怪,这首歌好像是专为自己写 的。听着听着,她不由得流下了泪水,哗哗然,一泻而下。夏菲感觉到原来这哭泣 也充满着温馨的气息,也许只有这“爱的寂寞”才能产生这样的感觉。 自从陈剑踏人夏菲的生活,她曾犹豫访惶,瞻前顾后,而只有今天,她才真切 地感受到这种寂寞的苦涩滋味是那样的令人难受,难以释怀。 夕阳渐渐散失了它娇艳迷人的光彩,给西天一抹昏黄。夏菲心里也仿佛一下子 失去了殷红的血液,变得空虚、苍白。 忽然,远远地看见陈剑从操场那边匆匆而来。夏菲惊喜得像个孩子,小鸟般轻 盈地飘下楼去。 “你回来了!”陈剑惊喜万分地握住她的手,眼睛像探照灯似地在她脸上扫来 扫去。 “看什么呀!”夏菲娇嗔道。 “我看你变了没有。” “变了吗?快告诉我。”夏菲急切地问。 “发生了严重的物理变化和化学变化。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贫嘴!”夏菲抡起小拳头打他。 陈剑一把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开学三天松,跟我到我家去吧,我 爸妈到深圳旅游去了。” “行,走吧。”夏菲不加思索地拉了他的手便走。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天涯海角也敢去。 夏菲侧头看着陈剑方正英俊的脸庞,心里涌起一阵甜蜜和满足,毕竟,现在的 自己是幸福在握啊! 假期里朝思暮想,现在终于又在一起了,两个人都沉浸在深深的喜悦中。 走进那所大门口有哨兵站岗的大院,夏菲才隐约感到陈剑家里很有点来头。不 过,这一点他可从未在学校里露过,除了潇洒、随和、大方,比别人更会处事,看 不出他有什么高人一等的地方。 这是他最可爱的地方。夏菲暗想。 走进那座别墅似的小洋楼,夏菲感到,陈剑家里确确实实与她以前所接触的家 庭大不相同。隐隐地,她感觉自己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线,心里不禁有点惶惶然。 房间里,飘逸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渗进每一个角角落落,舒缓、优 雅、脆亮中又留下些间歇,余音袅袅。在音乐潺潺似流水的浸润中,夏菲的心像是 充蕴着新奇的快乐。 灯光柔柔的,模糊中流动着温柔。 四目相视。等待…… 陈剑有力的臂膀轻轻地环住了夏菲。她低叫一声,陷进这片温柔之乡,变得悄 无声息了,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他。 在他宽阔的怀抱里,夏菲安静无比,好像一只落荒的小鹿,在一阵惊悸、劳累 奔波之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绿茵茵的草地,便幸福地葡伏在那儿,祈愿长睡不醒。 陈剑白皙的脸庞上泛起了灿烂的红晕,双目那么富有神采,好像是一团雾,滋 润着夏菲的心。突然,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涌上心来,燃烧着。 夏菲絮絮地说:“我……” “我们家没人。”陈剑的声音软绵无力。 夏菲仿佛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用了一种眼神,一种让她自己也觉不出也说不出 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陈剑。这里面包涵的大概是焦渴、期待,或者是总需要人拉 一把的迫切。她静静地伏在陈剑怀里,心却腾腾地向上蹿涌,两眼将要冒出红红的 火星。 陈剑的眼里也放出灼热的光芒,她似乎听得到这两束光芒相触,发出“当”的 一声。 夏菲瘫软了,整个身心化作一洼水,一洼静止的透明的水。 …… 软绵的床像无垠的大海紧紧地包围着夏菲。 粉红的灯光下,陈剑青春的脸庞有一种深刻的,带有光泽的,特殊的美,使她 心醉,使她四肢酥软。 在那沉重的两眉下面,他的脸是失神的,不可思议的。 夏菲战栗着,她的心溶解了,不可名状的快乐的波涛,激烈、温柔地荡漾着她。 一种奇异的、惊心动魄的感觉蔓延着,把她淹没了。 她沉静地躺着,她的灵魂像用乳液洗过了一般的晶莹。 陈剑那幽暗的眼睛,带着一种差不多像睡寐似的意识的火焰,望着她。 夏菲伸着纤细而美丽的两臂,挺着饱满玲珑的乳丘,幽幽地望着他。 轻飘飘的歌声缓缓流淌—— 我缓缓迎向你 以今生的美丽 你回头望着我 有满眼的爱意 …… 夏菲觉得他是一团火,自己溶化在这火焰中了。她在一种骤然的、恐怖的忧苦 中紧抱着他,让自己整个地尽情奔驰。她像个大海,像是那些幽幽暗暗的波涛,上 升着,膨胀着,膨胀成一个巨浪,在一种温柔的、颤战的痉挛中,她感觉自己仿佛 被巨浪甩向一片礁石,刹时碎成泡沫…… 她整个地颤战着,像生命之原液,无知而又生动。她完全地静默着,完全地失 掉意识。 “啊——”夏菲感到一阵掠过全身的触电的感觉袭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低 低地叫了起来。接着,又被一阵新奇的波动轻柔地抛起又抛下,她感觉自己轻柔得 像羽毛一样,向着光辉的顶点直奔,被溶化在那团炽热的火焰中。 好像一阵狂风挟裹着她,旋转着,飘飘然…… 突然,风停了,她被那种强大的惯性所驱使,倏地坠落下来。她本能地张开双 臂,抱住了那让她感到可靠的树干。她陷入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氛围之中,虚脱像一 团雾紧紧地把她裹住。 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阵风,她也无从记忆它是怎样刮过去的。她只知道世上 再也没有这样可爱的事了。 夏菲完全地静默着,完全地失掉意识,也不知经过了多久。陈剑和她一样静默 着,和她一样沉陷在无底的沉寂中。 我的人,我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你了! 夏菲静静地躺着,眼泪慢慢地溢了出来。这场不顾一切的游戏,仿佛是一种仪 式,她感觉到自己生命中的某种东西已不复存在了,自己的生命也被赋予了某种新 的涵义。就在这阵迷乱的狂风中,那个原本冰清玉洁的女孩已不存在了,永远从这 个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生命。 那个女孩永远消逝了! 夏菲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模糊了那个玉盘似的月亮,也模糊了那散出珍珠的 星星。 “惜春常怕花开早,更何况落红无数。”不知怎的,她想到了这句诗。 当她的意识开始醒来的时候,她紧紧地偎依在陈剑的胸前,喃喃地说:“小白 兔,我爱你!” 而陈剑则沉默地紧抱着她。夏菲像一只温驯的小猫蜷在他至善至美的胸前。 但是,他依旧在那无底的静默中,把她像花似的抱着。 “你在哪儿?”她低低地叫着,“你爱我,是不是?” 陈剑温柔地吻着她,喃喃地说:“是的,小木耳。” “你亲口告诉我你爱我好吗?”她恳求道。 “是的,你不觉得么?”他模糊地但是温柔地、确信地说。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她,沿着她青春的线条蛇行,好像爱抚着一朵带着露珠的花 蕾。 夏菲秀发凌乱,脸蛋红扑扑的,丰满的唇因激动而滋润得如熟透的红樱桃,她 鲜活得像一枝出水芙蓉。 她愈紧地,愈紧地偎依着他,好像恐怕爱从她身边逃遁似的。 一阵朦胧的睡意袭过来,夏菲眨了眨发涩的眼睛,身边的陈剑已经发出了轻微 的鼾声,她也轻轻地闭上了倦怠的眼睑,渐渐睡去…… 一团雾似的东西飘忽过来,里面站着一个人,夏菲想看清楚,却怎么也睁不开 眼睛,想走近那人,腿也沉得迈不动步子。 “你是夏菲吗?”一个飘忽的声音响起。 “是啊!”她急切地应道。 “不是!”那个声音轻叹道。 “是啊,怎么会不是呢!”夏菲急急地叫,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了。 “不是!”那个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夏菲是个冰清玉洁的孩子,她不像你这 个样子!” “那个夏菲已经消逝了!”雾中传来一丝叹息。 “不,我是夏菲!”她惊恐地尖叫着,想伸手去抓住雾中的那个人,一伸手却 什么也没有,空蒙蒙的一片。 “你不配叫夏菲!”一个更使人恐怖的声音响起,令她感到一股冷意从发梢掠 过,彻骨的寒冷袭遍全身。 她疯狂地扑过去,大叫:“不,我是夏菲!” 忽然,那团雾中泼过来一滩黑水,向着她脚下蔓延。夏菲惊恐地往后退,可那 滩水却越追越紧。她只感到自己的双腿好似灌了铅似的沉重,再也跑不动了。黑水 刷地一下浸住了她的双脚。夏菲挣扎着,被那团黑水蜘蛛网似地紧紧缠住,染乌了 她修长的腿,白皙的脸庞…… 她被困在里面憋得窒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撕心破肺地,一泻千里地! …… 洁白的枕巾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夏菲醒过来了,惊恐地瞪着眼睛。台灯静静 地亮着,散发着柔和迷人的光,陈剑静静地睡着。 夏菲感到一阵恐惧,觉得嗓子眼有点干涩。 夜静极了,子夜后的气温有些淡淡的凉意。仿佛这个世界上只还有他们两个人, 四周静悄悄的。 夏菲不由得紧紧拥住身边的陈剑。 一阵狂潮又激荡起来,仿佛把她带到了一个迷离的境界。 那团柔和的灯光弥漫开来,如一团粉红色的雾,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清香…… 清晨,阳光新鲜得仿佛有一种淡淡的香意,映着整间卧室。百页窗把阳光分解 成一缕一缕的,均匀地照在两个年轻的身体上。那白皙的皮肤下面,仿佛可以看得 见青春的血液在汩汩地流淌。夏末的气息因为两个骚动的生命变得鲜活无比。 两个人睡眼蒙眬地对视着,甜蜜地笑着。 “你饿了吧?”陈剑关切地问她。 夏菲慵懒地点点头。 陈剑轻轻地吻了吻她,翻身坐起。 “你先不要动,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夏菲静静地躺着,听着他在外面忙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在早晨的翠绿的树丛中照耀着,窗外的茂密的紫藤,显出 蔚蓝而新鲜的颜色。 夏菲坐起来,梦一般地望着窗外,想努力找回一些丢失的记忆。 夏菲侧过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小像框,里面是她在漱玉泉撩水的那个充 满天真与烂漫的镜头。看着它,夏菲心底不由得掠过一丝悲哀,忽然感到自己是那 样的稚嫩、笨拙。 一股巨大的虚空紧紧包围着夏菲,使她有点无所是从,呆呆地发愣。 那个无忧无虑、天真可人的小女孩已经没有了。以后,再也不会在妈妈面前肆 意撒娇了,原来清澄的心田已变得浑沌起来,已不敢再坦对妈妈那慈祥的眼睛;在 辅导员面前也不会再是那个充满活力和灵性的文体委员了,真怕看她那失望的眼神; 再也不会在同学面前潇洒自如了;在晚会上做主持人的那份矜持与大方也不会再有 了,有的只是心虚。真怕他们看穿这场蹩脚的恶作剧,招来他们的嘲笑。 夏菲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一钱不值,那样的楚楚可怜。那种原本坚不可摧的 骄傲、优越的感觉已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夏菲很后悔,这轻率、鲁莽的举动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这种尴尬地步。然而, 就像小时候失去了心爱的红气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飘然而去,却束手无策。 “这太可怕了。”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夏菲被那种过失后的恐惧和 迷惘缠得无可奈何。 “你怎么了?”陈剑轻轻走过来,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又柔又甜。 夏菲抬头望见他那张充满真诚和幸福的脸庞,心里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是的, 自己是幸福的,那份清纯换来了自己和心爱的人共同的幸福,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夏菲变得微笑起来:“我只是有点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呢?” 陈剑弯起健壮的臂膀把她轻轻地托起,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夏菲感到心里有一种温暖在慢慢膨胀。是啊,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爱他, 被他呵护着,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变得欢快起来,伏在陈剑的臂弯里吃着他亲手调制的早餐,脸上漾溢着灿烂 温柔的笑。 夏菲第一次感觉到幸福离自己这么近。 下午,两人仍然守在一起,快乐地梳理着时光,不愿从这个温柔的梦乡里走出 来。 夏菲觉得,自从和陈剑交往以来,自己是越来越不愿回到那个喧闹的宿舍里去 了,只想和他相拥相伴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已被那种魂牵梦萦的情丝紧紧网住,心 变得愈来愈敏感,愈来愈深沉,也愈来愈脆弱。她只感觉自己有了太多的隐私和秘 密,只愿一个人独守那一份静寥,不愿再和那帮姐妹们疯唱、疯叫了。有时和她们 开个玩笑,都觉得极不自然,牵强得很。 “情到深处人孤独。”果真是么? 客厅里响着轻柔的舞曲,像一只软绵的手牵着人不由自主地迈步。陈剑拥着夏 菲轻轻移动着舞步,在幸福的漩涡里转啊,转啊,久久不愿停下来。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眼睛里闪动着撩人的火花。那种难以压抑的冲动,好像一 团雾涌上心头,再次燃烧着,热烈地燃烧着…… 骤风继起,攀援的紫藤在阳光下跳起热烈的舞蹈。 最初涌动的春潮,化作了巫山云雨。 向晚的夕阳在轻柔的风中兀自静静地燃烧,给那群归巢的鸟儿涂上了一层眩目 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