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偶遇 施欢欢总是难以明白自己居然喜欢上斯斯,这和喜欢上一个流浪的波希米亚人 毫无区别。 施欢欢记得Party上的人们沉浸在一片迷人的夜色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虚 无到极点才有的表情,也就是说,沉溺在狂欢所带来的欢乐之中。很难说清楚,这 种欢乐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也很难明白这种快乐能持续多长时间,像我们这个 时代北京这座大城市里的所有的Patry一样,人们聚集在一起彼此交流,并在交流中 获取更大的利益。但是象施欢欢这样的女人认为,Party上的人群看起来很自由自主, 摆脱了某种陈规陋习的束缚,但实际上也存在某种更为束手束脚的东西。也许,这 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就是人际关系。本质上讲,聚会最大的好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情 感得到适当的交流,在交流和来往中,人的个体的孤独退远了,但对于一个真正的 孤独者讲,这样的Patry只会加深孤独,以致在人群这面镜子中照见自己孤零零的身 体。 施欢欢属于处在孤独与喧嚣的两种状态之间,她渴望人群,在人群中细心地体 会语言和表情的乐趣。同时,她也理解个体生命的那种无法和外部世界妥协的孤独。 也许,只有孤独能保证她勇敢地面对外部世界的一切。 Party上施欢欢矜持而含蓄,举着一杯暗红色的葡萄酒在人群中往来穿梭。空气 中除了振聋发聩的音乐以外,便是香水与酒,还有其他各种气味共同形成的一种味 道。这种迷人的气味虽然夹杂着资产阶级的腐朽味,但还是相当能让人陶醉其中。 当然,幽暗的光线把男男女女的身姿涂得如同梦中的幽灵。是的,时代如此空虚和 暧昧,以至这个夜晚的情景变得复杂而难以辨认。 举行这次聚会的是北纬文化影视公司,这家公司的经理王小二与施欢欢只见过 一面,他可算是这次聚会上的主人。他的身影早就被人群的洪流所淹没。如果施欢 欢猜得没错的话,他不是在勾搭某位“名媛佳丽”,便是在与他的客户们称兄道弟, 以此展示他的交际能力和作为一个影视公司经理的广阔的文化视野。 施欢欢记得自己站在那张铺有白色桌布的桌子边继续倒那瓶法国葡萄酒的时候, 斯斯便走过来。他实际上一开始就在注意施欢欢的一举一动。他走到施欢欢身边的 时候,施欢欢锃亮的高脚杯里的酒液悠悠地飘浮着一只蚊子,于是,在一种细微的、 不易觉察的举动下,施欢欢优雅地伸出小拇指,用指甲尖小心地去捞那只不知趣的 蚊子。站在旁边的斯斯突然朝施欢欢说出了一句颇为戏谑色彩的话: 这只蚊子怎么了,是不是失恋想不通跳进酒杯里自杀啊。 敏感的施欢欢明知道这种话里的水分,但还是回应了一句: 不对,是因为痛苦想喝酒。 施欢欢后来对斯斯说,这句关于蚊子失恋跳进酒杯自杀的话多多少少带点挑逗 的意味,但又有点幽默的成分。斯斯却否认自己身上有幽默的成分。他说,他是先 看到施欢欢那根圆乎乎的、像玉葱似的小拇指在酒杯里捞来捞去,才走过来搭讪的。 当时,走过来走过去的,感到相当的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在内心的慌乱 中,突然想到这只可怜的蚊子马上要淹死在酒杯里了,便阴差阳错地说出这样一种 话来。 按斯斯的说法,就是说他先看见施欢欢的忙乱的小拇指,然后再看见脸庞的。 这样的初次见面根本就不符合两个人爱情的常规发展,深思起来,一开始就有一种 戏谑或游戏的成分在里边,但违反常规的开始总比普普通通的开始更让人难以忘记, 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以一只关于蚊子跳入酒杯自杀的爱情开端总有让人忍俊不禁 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总是由一些偶然的事情而铺垫起来的,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特别在我们这个紊乱和聒噪的时代,偶然的事情影响着许多人的命运,而必然的东 西会越来越少。必然属于历史,属于已经发生了人们却急于概括的东西。当人在漫 长的倏然飘逝的时光中回忆,在流水般的年华中感叹,总感到必然的命运在支配着 自己,殊不知,所有此时此刻所认识到的摆在面前的现实,都由偶然的因素决定着。 两个人当时就站在聚会的角落里聊了起来,聊得内容繁琐而混乱,大致涉及到 影视公司经理王小二的种种事迹。由于初次认识,大家都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矜持 和克制。斯斯是王小二的朋友,比较了解王小二,所以这时候能谈论他人是缓解紧 张气氛的最好方式之一。他们聊天的时候,表情平淡而从容,根本就没有那种一见 钟情时的激动姿态。施欢欢大概比较疲倦,一边伸出手掌捂着嘴巴打哈欠,一边说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其实我不怎么累。如果她的脸上不化妆的话,那么在光线下闪现 的脸庞一定非常的推怦。 在斯斯与施欢欢聊天的过程中,斯斯时不时地插进这样的几句话,你累了吧? 没睡好吗?还是工作累? 影视公司外边的空地上,人群在起舞,晃动着头颅、大腿、臀部、腰肢——由 这些零件组成的肉体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扭动着。他们酒劲冲天,而空气始终在他 们的运动中震颤着。何况在一种集体的活动下,任何人的感官都有种冲动,想跳, 想玩,想闹,想胡说八道,想疯一疯,只为了一时的快乐。这种冲动和对快乐的向 往以宣泄剩余的精力为开始,以疲倦和空虚作为结束。 施欢欢后来承认,在这次Party上对斯斯产生了好感。好感,这个词,有股庸俗 的气味,但又有谁能保证自己超凡脱俗于世俗生活之外呢?在一座堆积垃圾、充斥 着谎言和金钱的物质都市里,在美好的情感完全崩溃的时代,能产生真挚的好感已 经算是奢侈了。 在聚会中间,斯斯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摇滚音乐有时是颓废的代名词, 所以斯斯对施欢欢的暗示采取一种沉默或躲避的姿态。 与美术有点联系吧,我们能不能不谈这个问题……本来我想告诉你,我是一个 昆虫学家,说出来恐怕是够荒唐的,你也不会相信,所以我觉得一个人的身份不重 要。 斯斯一边说一边甩着他的那头长发,这种甩头发的动作相当做作,甚至可以当 作一个拙劣的演技来看待,但施欢欢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聪明。也许并不聪明吧? 只是此时此刻得来的良好印象罢了。也许斯斯在别人眼中是个傻逼什么的,但施欢 欢就是这么倔强与顽固,她始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觉,相信自己与斯斯偶然的相遇 中并没有什么不纯的动机,包括流浪京城的斯斯的举动中,也没有什么龌龊的信息, 完完全全是自然的。女人相信直觉,施欢欢也一样,信任直观上的判断而排斥理性 分析。 斯斯整个晚上都在喝一种带草莓味的果汁酒,酒精度也不高。如果说在西苑的 他爱喝二锅头烈酒,并借着暴烈的酒劲在村里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的话,那么在影 视公司的聚会上斯斯算是收敛了许多。人有时候需要面具,在特定的环境下摆正自 己的位置。喝烈酒需要青春激情,需要放荡不羁,喝昂贵低度酒属于贵族阶层的事, 还能保持彬彬有礼的姿势,这中间有许多内涵。 渐渐的,施欢欢有点醉意朦胧,但表情上显然是保持了某种镇静自若的神采。 这种镇静与她那张化妆得犹如雕塑般的脸庞同样透出了高贵感。与人保持适当的距 离,是人自身面对世界时的魅力之一。而在施欢欢并不平静的内心中,却渴望某种 莫可名状的东西来把她无从寄托的情感充填,尽管她连自己也不明白此时此刻的她 究竟需要什么。在这样一个灯红酒绿、喧闹的夜晚,身体之外的世界在五彩霓虹灯 的照耀下有种虚荣和繁华,而身体之内却是永久的孤寂与落寞,仿佛上面堆积着自 己无力清扫的尘埃。 斯斯问了一声她还要喝点什么?·施欢欢说,只想喝点雪碧和可口可乐。也许 斯斯已经注意到她的脸庞开始泛红,由此判断出施欢欢喝了不少酒。但斯斯显然不 是一个乘人之危的人。 两个人也经常把视线投向身边的其他的人。令人疑虑的是,斯斯没有像其他男 人一样急着要施欢欢的电话号码和联系地址,他能感觉到施欢欢和自己一样都同处 在一个圈子里。这种小圈子在这座国际化的城市里随处可见,有时候还可以在其他 某些场合里经常遇见,甚至都不需要打招呼,便擦肩而过了。累不累你啊,傻逼, 找一张纸递一张名片或者到处找笔留你的电话号码,实际上你这些动作都是多余的, 这就是很多人对人际的看法,除非这里边存在确凿的利益关系。 所以,斯斯很容易想到施欢欢纵然气质高雅外表不错,矜持含蓄,女性的美感 统统具备,而且肯定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女人,但我斯斯要她留电话号码她留给我的 却是个假的也说不定,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接着,他广样会胡思乱想到,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进入的,而需要某种契机。 爱,这个字眼,并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的心灵惧怕某种承担。 在人群来回的流动中,斯斯对施欢欢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过身子消失了。而 公司玻璃门内的大厅里人群熙攘,在左右两侧隔成的办公室里东一堆、西一簇地聚 集着交头接耳的人们。天花板上红绿相映的射灯犹如人间鬼火,把整个公司的晚上 衬托得犹如幽灵世界。如果聒噪声消除了,那么世界就是一场无声的皮影戏,只见 到人群的动作,不见人们的声音,这是何等荒诞和夸张啊! 施欢欢和几个拍广告片的同行聊天以后又想到斯斯。于是在公司内部总经理办 公室里找到他,场景就像第一次偶然相遇一样。 怎么又是你啊,斯斯狡黠地说。 施欢欢自然而然地向斯斯要地址和电话号码。而斯斯只是寒暄地留了个呼机号 给她。这实际上是一个多余的动作。在他们俩的电话号码上,真正联系的人只有为 数不多的几个,大部分人的名字都仅仅是一种摆设而已。由于人与人之司的联系可 有可无,导致留电话号码成为一种奢侈的仪式,名片、身份、电话都仅仅是商业时 代人的来往方式之一。 但对于爱情的开端,它成为一种必要。 Party是以同经理王小二的握别而告终,以人流的分散与夜色逐渐的寂寥而结束。 最后的音乐当然非常地轻,不再像人群疯狂时那般浓烈的、具有劈柴煎油般的厚重。 音乐轻得像做梦时的吃语,说得凄凉一点,像苍蝇与蚊子的嗡嗡声一般,仿佛在呜 咽中疲倦,充满了倦意,准备带着虚无去沉睡。斯斯想,或许自己的想法与施欢欢 有着共同的地方:在北京的那些夜晚永远是困顿与迷惘的夜晚,这些夜晚在辗转难 眠中无法沉睡。而我斯斯面临明天,明天即是未来,在未来我将要做什么?我怎样 去面对?这种忧心忡忡的思虑完全是多余的,但又是不能不想的问题。人只要存在 着,坚持着做一个人,那么这本身可能就是一个目的。我喜欢北京,后来斯斯心酸 地对施欢欢说,北京可能是在中国所有的城市里最好的。我喜欢这里干燥的气候、 北风呼啸中刺骨的冷,我喜欢冬日的尖锐,风雪中厚重的幽思。我还喜欢北京人的 散漫。如果不那么挑剔的话,风里的沙子会带着一种气味,这种气味里有种现实, 即是生存的现实。 这种外乡人的现实处境和你作为一个北京人的现实处镜不一样。 你想永远地流浪吗? 谁又能确保自身不处在流浪的生活中,除非他是本地人。有时候本地人也未必 踏踏实实地生活。 我指的是精神上的自我放逐。 在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的自我放逐来自于对自由的渴望和毫无约束生活的需求。 对斯斯这样的异乡人来说,放弃原有的生活可以说是意味着自由,但更多的是意味 着被这个主流社会弃之于门口。这是斯斯的现实,也是大多数人的现实。 斯斯也可以这么说,不,我是在工作。后来他组建乐队“冷血动物”,用一种 强烈的生命节奏向人们宣布,人在都市里何止冷漠与虚伪,简直是在暗中彼此撕咬 与咆哮。斯斯每日从高楼大厦之间听到一种冰冷而兽性的声音,这声音几乎没有人 的温暖的声音,所以很冷血。 当斯斯向施欢欢表露了自己的身份时,施欢欢恍然大悟,并飞快地从斯斯的思 想中理解了“冷血”的含义。因为在斯斯温柔的、甚至于俏皮的爱抚中,施欢欢分 明听到一种热血在温暖的皮肤下潺潺流动,从而可以听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像海 浪一般在体内欢乐地涌动着。呻吟,抚爱,短暂或冗长的叫声,疯狂地拥抱和四片 孜孜不倦的嘴唇的声音从生命遥远的空旷之处传来。 给我们这个时代下定义最准确的一个词是:暧昧!大毛经常用一条公式来概括 我们一时间无法理解的爱情:暧昧十爱一爱! 2.西苑的李虹 在西苑的时候,斯斯经常去女画家李虹的画室。李虹对她与斯斯的关系守口如 瓶,而斯斯对此事更是讳莫如深。因为李虹告诉过斯斯,她不愿意在北京另找男朋 友。她在江西南昌一所师范大学教书的男友一直在等她回去,但她也一直没有回南 昌,因为她不喜欢那里沉闷的生活,而她也一直没有甩掉南昌的男友,这是因为多 年以来这位叫陈之的男人一直在经济上帮助她。 斯斯第一次见到李虹的时候,李虹由一个男记者领着在西苑村里找房子租。斯 斯当时推着一辆自行车,正准备骑,男记者便拉着他问,这里还有没有房子可以租, 这儿有一位女画家想租一间画室。斯斯坐在自行车上面,一只脚踮地,另一只脚搁 在脚踏板上,看了一眼樟头鼠目的男记者和在阳光下亭亭玉立的李虹,真怀疑李虹 是被男记者诱骗而来的,他后来承认这时候的斯斯很妒嫉这位男记者。 由于斯斯妒嫉,刚好那一天下午他的情绪也不怎么好,便说,不知道,自己找 吧,房间多得很,只要有钱就行。说完,他便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走了。 那一天,其实急匆匆的斯斯屁事都没有,只是骑单车出去转转。骑单车去转转, 这是西苑很多艺术家消磨时间的方式之一。他没想到的是,那天碰到的李虹,便是 后来与自己关系不明不白的李虹。 第二次见到李虹是在葛尔的家中,当时一脸懒散的李虹显然是租到房子了。大 毛也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向李虹放电。于是,她的脸庞有种微微的得意。她叼着一 支烟,往空中吐着烟圈,烟圈又圆又大,一看就知道西苑又来了一支女“烟枪”。 斯斯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和葛尔、大毛等人谈笑风生,颇有女艺术家的风范,可 惜过于大大咧咧,令人觉得她容易勾引。从李虹和大毛的谈话中,斯斯判断她已经 与这里的艺术家混得不错了。 当时,斯斯觉得李虹像彩虹一样美丽,所以内心有种莫名其妙的酸楚,这是占 有欲强烈的缘故。他心想那些美丽的女人总是和自己擦肩而过,最起码在过去的生 活中总是如此,而不漂亮的女人总是和自己有种牵扯和缘分,他感到很难受。斯斯 进门后呆了一下,因为葛尔和大毛正向李虹大献殷勤,说穿就是两个男人正向一个 美丽的女人表现自己,而斯斯颇为落寞地坐在角落里抽烟,一脸阴沉。 嘿,摇滚,李虹说。Ng踏入西苑这个“大染缸”的李虹居然已经知道了斯斯的 身份,使他从沉默中猛然醒悟。 嘿,女人,斯斯冷冷地说。他的冷漠让李虹吃惊。 以后,他经常在村里的那些纵横交错的胡同里遇见李虹,而她的身边总是跟着 一到两个不同面孔的男伙伴。这帮流氓招蜂引蝶沾花惹草,这个刚刚懂事的小女孩 也不放过,斯斯心里恨恨地想。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开始觉得李虹越来越丑,而李 虹旁边的男艺术家却像走马观灯似的越来越多,以至斯斯难以揣测,究竟是哪一些 人与她发生了关系。 一天晚上,斯斯终于有机会邀请李虹去他的房间坐坐。那是两个人从葛尔家出 来以后,斯斯漫不经心地对她说,怎么样,上我那里坐坐。李虹在胡同口的那堆垃 圾旁边打着哈欠,然后愣了愣,最后是带着一种并不十分肯定的语调支吾着同意了。 斯斯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并没有某种不良的动机,只是按平时一贯的口气说了出 来,甚至想都没有想过,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 李虹这时看了看斯斯,隐匿在黑暗中的目光略显疑虑地打量着斯斯,沉默了好 久,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地进了斯斯的房间。关上房门后,斯斯听到窗外“呜呜”地 刮起风来。 起风了,斯斯平静地说。 李虹进门后便开始跺脚擦手取暖,似乎显得很冷。她的双手在那个又破又旧的 煤炉上不停地烤着,说,你这房间真冷,漏风,你得把这些缝给堵上。李虹说完后, 仰头看石棉瓦的屋顶和天花板顶端的蜘蛛网。而斯斯回头看见她毛衣领口处——脖 子上的那块暗红色的胎记。胎记像地图,有一半藏在毛衣里边,有一半却露了出来。 你相信浪漫的流浪生活吗?斯斯觉得无聊,便问了一句。 哦,不。不,我想都没有想过我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流浪这个词,我不喜欢, 我觉得是个贬义词。李虹接过斯斯递给她的土豆,双手在沾满泥灰的土豆上擦了擦, 然后把土豆放在炉子上烘烤。 斯斯打开一瓶廉价的啤酒,给李虹也倒了一杯,搬来一张旧椅子坐在炉边取暖。 李虹却用一双筷子不断地把土豆翻来翻去的。 你第一次给我的印象和第二次的印象有很大的区别,斯斯边说边喝啤酒。 李虹好奇地追问着,不会吧,不会的,难道我是妖精不成。斯斯借着她的好奇 胡说八道了一番。内容大致是说我开一一始觉得你像个丑小鸭,而丑小鸭飞般在西 苑会受到冷落,你想想一个女艺术家受到冷落会是什么样子;后来我认为你越来越 漂亮,但没有什么机会接近你,于是我认为你的漂亮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这证明 你的魅力很足,将来你在京城的前途一片光明。显然,斯斯故意要让她知道他在说 一些无聊的话。 别胡说八道了,李虹说。 其实,以后的斯斯回忆,他和李虹那天晚上说了一大堆胡言乱语的话,甚至都 率真半假地说了一些我喜欢你的之类的颇有调情意味的话,而李虹好像一点都不在 乎,仿佛根本就不相信“人间有真情”之类的信誓旦旦的话,这也使斯斯对李虹的 判断越来越模糊。人总是这样,越靠近的东西,就越难以把握。 她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善与恶的标准,斯斯想,这样的女人有两种可能:不是天 才便是白痴。这里说的天才,是李虹相当的聪明,居然喜怒不形于色;而所谓的白 痴,便是指李虹缺乏某种生活原则。 两个人共喝了三瓶啤酒,啃了三只烘烤的大土豆。这时候已是凌晨两点钟了。 李虹还是不断地在打哈欠,眼睛被倦意弄得潮湿,分明是一种睡意蒙胧、倦意十足 的样子,但李虹好像害怕孤独,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她说,没有关系,再坐一会 儿,还行,不是很累。从她的姿态中斯斯看出她有不想走的意思。他娘的,莫非自 己走桃花运了,一个清丽脱俗、气质高贵的女画家坐在一个穷小子的对面,坐在了 一个无动于衷的摇滚青年的对面。哦!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稍微地改变一个人的过 去,改变她对未来的设想与展望。但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可以发生一点爱情,也可以 不发生任何关系,但斯斯也许想到;他们得发生一点什么了,哪怕是一点点关系, 就已足够。 僵持的局面最终还是瓦解了。李虹提出一个历史性的问题,她说她累了,要在 斯斯那张猪窝般凌乱的床上歇一会儿。李虹说话的语调自然而然,听不出有矫揉造 作的音调。实际上,她的话包含着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我想要在你这里睡觉。 因为她害怕自己回家以后大孤独,你无论如何得留我了。 李虹说完后一头栽倒在斯斯的床上,没有任何的请求和羞涩的表情。要么是过 于疲惫,要么她性格中有种泼辣的劲儿使她毫无顾忌;或者还可以这么理解,她根 本就没有把斯斯当作一个可以发生肉体关系的人,而是把他当作了一个普普通通的 朋友而已。这样的情况斯斯也遇见过,没什么奇怪的。 斯斯呆了一下,对于李虹的放肆,他内心一片慌乱。 好吧,斯斯说。然后他拿起铁钳、铁勾开始封煤炉,铁器在“叮叮当当”的一 片杂乱的声音中,总算把那个取暖用,的煤炉封好了。 熄灯以后,斯斯穿着那件绛红色的毛衣小心翼翼地躺在李虹身边,黑暗中,他 们俩的毛衣发出闪亮的火花。触电,李虹说。是嘛,触电,太干燥了吧,斯斯回答 说。北方就这么讨厌,一到冬天就有静电,李虹说。 斯斯开始不说话,在寂静中他听到李虹的鼻子轻轻地喘着气。这种呼吸在孤独 寂静的晚上听起来有一种华丽的感觉。她并没有睡,斯斯想。想到一些不该想的地 方,他的心猛地往上提。是的,他希望能发生点什么。他内心的荒芜旷野需要湿润 的雨滴来浇灌,但事实上他所希望的并不是马上就能发生,只是李虹侧了侧身子, 但没有说话,仿佛所有的语言都是奢侈的。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死寂,些许传来身体 在辗转时的那种轻微的摩擦声。 这时,她唠叨了一声说,穿毛衣不舒服。是吗?斯斯说。于是斯斯开始伸出一 只手的手臂,穿过李虹脖颈与枕头之间的空隙,另一只手却习惯性地去脱她的毛衣。 一种冗长而缓慢的动作令斯斯十分的难受,就像炙热的情欲受到煎熬。但李虹这时 候不知怎么搞的,在黑暗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足够让人品尝到李虹在关键 时刻疯疯癫癫而神经质的滋味了。 斯斯以为是自己冒犯了李虹开始显得尴尬,掀毛衣的手停在半空。而在黑暗中 的李虹不会发现斯斯的尴尬的。 笑什么?他小声问。 而她的回答令斯斯觉得两个人做爱前的前奏像一个玩笑。李虹说,她以前读小 说,读到男主角与女主角在某个特定的场合里总是先含情脉脉的,然后嘴唇对着嘴 唇暴风骤雨般地狂吻起来,再然后男主角像褪鸡毛似的把女主角的衣服在一刹那间 全部脱光。哦,爱的潮水在一瞬间流得精光,而现在,李虹“咯咯”地笑着说,你 根本不像在褪什么鸡毛,而是像在剥一只刺猬的皮,可见这只刺猬不怎么好意。_ 斯斯听后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动作过于温情,而你认为应该粗野一点。 真笨,你笨死了。 我不明白。 其实你心里非常的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你装傻,真没意思。 在那张脏得不能再脏的床上,黑暗并不能使两颗心因孤独而撞击出火花来,却 充斥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这种感受显然不是爱所带来,但肯定与欲望的深处有 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当斯斯把李虹的衣服扒得只剩下那件内衣时,两个人才显得激 动起来。还有,是因为皮肤上的温度在相互地抚摸中逐渐地有了暖意,身体里的血 液才慢慢地沸腾起来。但这不能说就是感情的升华和爱情发展的开始,也不能说这 里边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复杂心情,也许,只是一种本能的需要在驱使着肉体在沉 重的生活中有所依附。 斯斯的手犹犹豫豫游走了一番之后,最后坚定地停在了李虹的胸部,只听李虹 说:“我们好像走近了一点了。”两人开始大声地喘气。这是李虹在脱光衣服以后 说的第一句话,同时,她心里还很希望自己称斯斯为一句“宝贝”之类的亲呢的话, 但是她又觉得咽喉中仿佛塞了棉花似的,因为她马上想到她南昌的男朋友陈之—— 这位倒霉蛋刚刚在昨天给她寄了一份生日礼物,是18k的白金项链。 她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脖颈上的项链。 她的鼻尖抵在斯斯阴凉的耳轮上。而斯斯说,我们的确走近了一些,但又有谁 知道我们是不是走得更远了呢? 李虹用一个坚决的动作制止了他的提问,她引导他进入自己的体内。机器开始 运转起来…… 斯斯仿佛真的感受到莫大的自由,他阴郁的心情开始好起来…… 斯斯谈起第一次见到李虹时,说当时对那个獐头鼠目的男记者有股强烈的妒嫉 心。嘿,李虹说,那是在路上遇见的,刚好他在西苑采访一个艺术家,顺便要他陪 我找找房子。噢,那是我误会了,我说呢,这么一种人你也要,这不是贬损自己的 形象嘛。 人家好好的,碍着你什么了。 好了,不说了。我们俩现在到了这个份上,你说以后我们怎么办?斯斯的智商 这时候肯定到了最低点。从问话中可以判断出。 凉拌,李虹回答得非常干脆。这叫斯斯惊讶。 3.片断 施欢欢送给斯斯的第一件礼物是两个棕红色的小泥人,一看就知道是陶瓷的。 斯斯拿起小泥人左看右看,说怎么泥人的胯下还长了两根小东西,这东西没准挺好 玩的。施欢欢说,是尿尿用的,当然挺好玩。斯斯被尿尿这个词吓了一跳,说,怎 么尿?施欢欢把斯斯拉进厨房,找出一个脸盆,把小泥人放在脸盆里,然后打开自 来水先把小泥人洗个澡,然后再拎起热水瓶把热水冲向那小泥人,于是那两个浑身 冒着热气的泥人的胯下便拉出尿来,两支打着漂亮弧线的细水激射而出,这个场景 逗得斯斯和施欢欢像两个小孩似的哈哈直乐。 咦,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施欢欢重复了一遍。 斯斯第一次吻施欢欢的时候,是在北三环路的一座过街天桥上,当时他别无用 心地说了一句,我们一起看看夜景怎么样?两个人便站在天桥中间,看着三环上的 夜景。的确,迷离夜景使人的内心充满了一种凄凉的感觉,车辆引起的空洞回声令 人感到脑海一片空白,特别是站在过街天桥中央看着护栏两侧的几排车辆的对流、 各种灯光又把浓荫里的街面照得熠熠生辉的时候,这种迷离的夜景对于任何在城市 里飘泊不定的年轻人来讲都有一种魔幻般的效果,尽管北京这座城市里仍旧有着各 种垃圾和脂粉气,有着冷漠的物质和欲望,但人们依旧是生活着,徒劳地面对一天 天逝去的时光。 在不经意中,斯斯的手触到了施欢欢的手掌。两个人双目对视着,一股强烈的 冲动似乎在夜色中陪衬出一种色调。她突然感到自己体内洋溢着某种渴望拥抱的激 情,她的企盼不会落空。他们在瞬息间地对视中,眼神散发出温柔的光彩。他这时 候猛地一把抱住她,说了一句多多少少都能让人觉得真挚的话,我喜欢你,这句话 对于斯斯来说是认真的,它的背后蕴含无限的含义,然后斯斯旁若无人地紧紧地抱 住施欢欢,用他特有的男性的气息让施欢欢陶醉在模糊而不能言传的思绪中;或许, 两个人同时都处在情感的萌发阶段。斯斯伸手撩了撩她额际上几绺垂挂的秀发,晚 风当中,她的长发飘散,在亲热中偶尔还瞥见斯斯的眼眶在五彩霓虹灯的反射下洋 溢着动人的湿润。我挺喜欢你的,他张开双臂,像一只兴奋的孔雀在过街天桥上喊 出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话,但斯斯尽力使自己的情感保持了克制,说一句赞美施欢 欢的话。 其实你很美,斯斯说。施欢欢没有回答,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 过街天桥上稀稀落落地走过几个人,他们像夜晚中的幽灵出没在城市里,孤独 而郁郁寡欢地行走着。如果我们这个时代在死寂与喧嚣的两极中耗尽所有的资本的 话,那么留给我们惟一的遗产就是情感了。一种不需要外在力量来约束的感情是自 由自在的,就像在蓝天中的鸟儿自由地翱翔,带去人性美好的消息。 他们俩手牵着手沿着三环路闲逛,在那些路灯投来的阴影中,在树叶的婆娑中, 沉浸在夜色里不可自拔。 到了施欢欢在西坝河单身公寓的楼下,才发现电梯早已关闭,黑漆漆的楼房前 道里停着自行车和各种形状模糊的堆积物,而两个人仿佛像吃了兴奋剂一般不知疲 倦地向上攀登,直至透过楼梯口的天窗望见对面那些积木般的高楼为止。如果有一 把吉他,我想为你唱一首歌,斯斯说。对于这些肺腑之言,施欢欢深信不疑,她相 信自己的魅力会让一个自己所喜欢的男人爱上。一个不大写浪漫爱情歌词的摇滚艺 术家去写欲生欲死的关于爱情的歌曲是困难的,但发自内心的声音总是真实的,总 是能让人激动。 进公寓后两个人疯狂地搂抱在一起,连灯都没有开。难道就这样彼此不能分开 了,难道这就叫做一对情侣了,两个人也许这样想过,也许根本来不及仔细地去思 考。在卧室那张整齐干净的席梦思床上,斯斯的嘴唇和舌头像庆祝一生惟一的大事 一般,在她的白皙而闪耀的胭体上贪婪地吻着。当斯斯的双手再度涉及她的柔软的 乳房以及逐渐耸起的坚硬如紫色葡萄的乳尖时,时间仿佛凝固了,而空气随着喘气 僵硬,随着他们翻滚的动作,生命的呼吸像无形的花瓣在幽暗的房间绽放。哦,这 爱,这称不上最佳的爱情但不失为真实的感情恰恰是他们所需要。他们不需要过一 种有障碍的生活,而是在生命本已狭窄的空间找到一种真实的生活。 4.有点儿危险 在西苑的时候,李虹的起居室里凌乱不堪。在2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既是画室 又是厨房。一块黑白相间的大布帘把房间分成两部分,里边是床与沙发,包括茶几 与衣柜等旧家具,茶几下面的横格上摆满各种磁带、CD光碟。床里边的衣服堆积如 山。她与斯斯经过那个晚上的接触以后,斯斯便经常到李虹的画室来。当然,一切 都得按李虹的意思来进行。她希望两个人能把这种隐秘的关系像保存某种珍贵的物 品一样保存起来;她不希望斯斯光天化日之下拉着自己的手在西苑瞎转。这绝对是 不可能的,李虹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一起,而后又你知我知地分开——这种隐秘 的关系,才是我李虹所能接受的男女关系。而斯斯坚持认为,李虹是给自己找一条 退路,因为两个人彼此都明白什么叫“露水夫妻”,就是说什么叫好聚好散,根本 就不想承担社会学意义上的道德责任。李虹说,她不愿意承担,也不希望耳目甚多 的西苑里有人风言风语地说他们俩的关系。 于是,斯斯经常去李虹画室幽会时,会想到这样的问题:真是出于一种爱的驱 使才去幽会吗?不是,或者不能确定,或者仅仅是为了找到某种安慰和寄托。 在他与李虹的来往过程中,斯斯只送给她一本日记本。日记本的装帧精美,封 面是一幅19世纪法国天才诗人兰波的肖像。在这幅黑白的肖像中,兰波的目光坚定 地看着远方,似乎在虚无当中寻求某种神圣的启示。在兰波盛有阴影的眼眶里,藏 着一双桀骛不驯的眼睛,在那张傲慢与成熟,天才与魔鬼相混合的脸庞上,李虹揣 测兰波大概正处于写象征主义经典之作《醉舟》的年龄,这与后来贩卖军火、穿越 沙漠得病又在马赛截肢而死的兰波完全是两码事。 “生活在别处”,这句话描写我们这一代人的精神生活完全是正确的,斯斯边 看日记本的封面边与李虹说。但李虹说,你为什么要搬出兰波来呢?兰波有什么好 的?那还不如送给我,李虹狡猾地说。斯斯说,不谈一些好的,难道要谈那些垃圾? 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斯斯说完这句后,觉得自己像在模仿大毛的语调。这本日记 本是斯斯从大毛手中得来的,而大毛又是从一位法国人那里得来的。礼物在西苑传 流了一圈以后又落入李虹之手。李虹珍惜这本来历不凡的日记本,其实本子里边的 纸张质量和国产的也没什么多大区别,只是封面的装帧设计过于精美,而人物肖像 看来,带有浓厚的19世纪摄影作品的痕迹,显得珍贵。 据说,大毛有一条暗红色的棉线围巾,在圈子里流传了一圈后,重新回到大毛 的脖颈上。那是大毛送给了一个朋友后,而那个朋友又转送给另一个人,于是这条 围巾带着寒冬那种冰冷的气味和每个艺术家与命运的厮杀声重新又回到大毛的脖颈 上。物归原主,大毛说,他娘的世界真小,一条围脖都送不出去,大毛依旧是摇头 摆尾,口沫横飞地自我调侃,一点都不伤心。后来说话声大时,干脆手舞足蹈,比 西苑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艺术家的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一个典型的混混。但斯 斯为大毛概括了一句话:那是真实。 在斯斯与李虹的来往中,最可笑的一件事,莫过于葛尔来敲门的那一次。 对于葛尔与李虹的关系,李虹自己讳莫如深,斯斯也从未间过。既然李虹在南 昌有一个在名义上讲的男朋友,而且从她的话音中也可以听出,这个叫陈之的男人 多年以来一直对李虹情有独钟。所以她在西苑从未公开过与其他男人的关系。如果 斯斯没有猜错的话,葛尔与自己一样在暗中保持着与李虹的来往。 对于此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那天早晨的事情是这样的:当斯斯抱着李虹算不上健美的胭体在她的床上沉浸 在梦乡里的时候,葛尔在外边不合时宜地把门敲得“嘭嘭”乱响,并叫了两声李虹。 而李虹睡得像头死猪。由于她睡觉时还有流涎水的习惯,所以枕头湿了一大片。而 斯斯在沉睡中听到葛尔的叫声时,虽然醒过来,但还以为躺在自己的卧室里,于是, 下意识地替李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微,而且很沙哑。这时李虹醒了,是被斯斯的 声音惊醒的,她呆了一会儿后,马上伸出一只手按住斯斯的嘴巴,以极低地声音警 告,别发出声音,是葛尔。显然,门外的葛尔也听到屋里的声音,于是又“嘭嘭” 地敲起来。李虹在慌乱中掐了掐斯斯的手臂,表示千万不能发出响声。她悄悄地掀 开棉被,像猫似地走到窗户边。透过那块临时遮挡的蜡染布,玻璃窗外的葛尔的高 大身影隐约可见。很明显,葛尔很急躁,显得很冷,双手不断地摩擦着,发出“沙 沙”声。他以前是搞雕塑的,所以手掌相互摩擦时便产生了类似于饭铲炒锅的声音。 李虹一点办法都没有,也由不得她有过多的思考。窗外的葛尔已经听出里边有 人。在无奈中,李虹尖叫一声,以示对来访者的不满。谁啊?她问。 外边的葛尔可以想像出他的嘴还冒着热气。我啊,他说。 接下去的李虹尴尬万分,尽管李虹躺在被子里再三声明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也 不想起床,叫葛尔下午再来。但葛尔坚持要见她,说,既然生病了,让我看看你, 免得以后你说你生病了我没有来看过你。这时候的斯斯躺在被窝里不敢动弹,一声 不哼,内心想着此时的葛尔多多少少像一个被情欲折磨的困兽,急欲找个对象发泄。 李虹对葛尔的再三请求显得紧张,整个脸庞绷得很紧。她猛地趴过来,在斯斯 脸庞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以示对他的惩罚。斯斯不敢叫唤,手摸着被她咬痛的地方, 心里诅咒葛尔。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会突然从床上跃起,大喊一声,葛尔鸟人,我 斯斯在此,岂容你在此撒野,我看你还是下午再来吧,上午的时间我占了。想是那 么想,但真的如此的话,此事会让大家一起倒霉。再看李虹,她的脸色煞白,嘴唇 发紫,浑身哆嗦,说穿了,她不想让葛尔知道她的私生活中到底隐藏着多少男人。 她开始心生一计,手忙脚乱地打开叠在床边的几条棉被,统统盖在斯斯的身上,并 把斯斯的头摁进棉被里去,然后凑进斯斯的耳边,要挟说,不许乱动,这是关键时 刻,你一定要挺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里边别动,你一 动,我就完蛋了,从此要声名狼藉,从一个窈窕淑女变成一个放荡的老娘们,你别 动,李虹的声音近乎呜咽。外边又敲门了。李虹大声说,我来了,这么早,干什么? 于是,她在瞬间之内盖了三条被子在斯斯的身上,还加了一件皮大衣、三件毛衣和 两件外套。这样,床里边便像一个小土坡一般耸起,不知情的人进来,以为李虹是 一个卖衣服的个体户。而斯斯这时候压在下面,呼吸相当的困难。在黑暗中,他听 见李虹拧开了门锁。这一切,都是为了李虹,为了这些荒谬的艺术生活和荒唐的关 系。他感到自己想笑,却笑不出来。 葛尔进来以后,把门往后一关,那破旧的门“哐啷”一声在葛尔手掌的压力下 关上了。他迫不及待地抱住李虹亲热,嘴里说着宝贝宝贝我想你的话,然后粗壮的 双手在李虹身上开始狂轰乱炸。他毫不客气地坐上床沿,伸手去拉李虹。但聪明的 李虹怕葛尔抢先一步钻进被窝,于是在急忙中便连滚带爬地先钻了进来。葛尔也想 进来,被李虹阻挡在外边。怎么,不喜欢我了,小宝贝,葛尔说。不是不喜欢,而 是我有病在身,李虹说。葛尔说,这么快就来例假了。显然,说这句话的时候,葛 尔的眼睛里充满了疑虑而焦渴的光。斯斯在混浊而烦闷的黑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 人,鼻息间的空气仿佛被针筒抽走了一般,越来越少,葛尔却在喊着小虹虹呀小宝 贝啊我想你啊,然后在调笑中把李虹按倒在床上。李虹像不倒翁似的重新坐起,说 葛尔你千万不要这样子,我的身体不舒服,你下午再来好吗?不好不好,葛尔说。 李虹是靠在床头说话的,而葛尔的动作相当的放肆,一步步紧逼李虹。李虹怕他靠 近棉被里的斯斯,便用身体挡在两个男人之间。这时,斯斯的长途跋涉的手穿过一 道夹缝,猛地捏了一下李虹,刚好捏在她的大腿上。这个动作显然在暗示,你李虹 别再折腾了,赶紧一点。 就这样折腾了好久,葛尔颠三倒四地反复说着我喜欢你的话,而李虹死守岗位, 终于没能让他钻进被窝里来。好不容易,葛尔才答应他下午来。他一边说,一边凑 过嘴在李虹的脸上瞎啃了一顿,还故意发出“啧啧”声,弄得在被于里的斯斯恨恨 的。在葛尔进米之前,李虹已经把斯斯的衣服、牛仔裤、外套都藏在了被子底下, 所以没有留下让葛尔怀疑的蛛丝马迹_当葛尔坐在地毯的边沿穿那双皮靴时,被子 里口舌干燥、全身问得像着了火似的斯斯突然想到自己的皮鞋也搁在地毯的边沿, 显然是李虹在慌乱中留下的致命的疏忽。 完了完了!斯斯内心像被人揪了一下。如果不是出于对李虹的尊重,热血沸腾、 深感闷在棉被里为耻辱的斯斯一定狂跳着时葛尔大喊,葛尔老兄,他娘的别再折腾 了,大下女人多的是,偏偏要来这里,何况,你下午来也可以,大清早了来闹什么 呀?再说,李虹小姐名花有主,也轮不到咱们在这里胡鸡巴瞎闹;而这时候的葛尔 面对突然在被窝里跳起的斯斯一定感到恐怖,吃惊,然后全镇定地说,幸会幸会! 原来老弟在此,藏在被窝里怎么没有闻到我刚才的香屁,装孙子都装到女人…… 斯斯一想到自己盲目跳起后,面临不堪收拾的场景,和李虹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心里凉了半截,只好乖乖地呆在被窝吧 葛尔离开以后,斯斯迅速地掀开棉被,呼哧呼哧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与此同 时,李虹也发现了斯斯那双皱巴巴的皮靴,便呆住了,是不是你晚节不保了,斯斯 说。到这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李虹说但李虹向斯斯保证,粗心大意的葛尔不会注 意到这双皮鞋,何况,这种皮鞋很多女人也穿。李虹说话的时候,蹲下去,拿起斯 斯的皮鞋看了好半天。情况只有两种:一是,葛尔知道了也装在心里不说,二是, 最多这件事情的发生为西苑多添了一条桃色新闻。 但愿葛尔没有发现。 李虹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本姑娘名声扫地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充 其量葛尔也不过是露水情人而已,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斯斯经过这次折腾以后,便很少去李虹那里过夜,总是李虹来自己的卧室。 5.厌烦 “冷血动物”乐队组建以后,第一场小型的专场演唱会是在“地下”酒吧举行。 为了把舞台设计得更具先锋性,大毛建议斯斯和他乐队的成员去旧货市场买十个黑 白电视机来,放在舞台的两侧,插上电源,让电视机的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大毛 再三吩咐,不要图像,只要雪花点。后来又有人建议在十个电视机上面绕几圈麻绳, 这样看起来颇具有装置艺术的味道。 周末晚上的“地下”酒吧人群拥挤,当斯斯面对着烟雾缭绕、霓红灯闪烁的酒 吧,声嘶力竭地唱出他内心的真实的声音的时候,那种节奏像马蹄拍击大地一般从 人们胸腔深处穿过: 在欲望冰冷的夜晚 我血液凝结 我是物质的孩子 面临水泥和垃圾的淹没 我渴望你划亮火柴梗 把空间照亮,陪陪我好吗? 相同的孩子 在那些动物爬行的夜晚 我灵魂厌弃 我是钢筋的孩子 化妆品与玩具的世界里再玩不出花样 我渴望你陪我抽支烟 即使你已死去,我的明天 已被钞票花完 在落寞孤寂的夜晚 我血液凝结 我是都市的孩子 面临劣等产品的淹没 两个小时演唱会结束后,斯斯和大毛等人坐在墙角的一张桌边喝问酒,施欢欢 也坐在旁边,斯斯一声不吭,呆苦木鸡。坐在斯斯旁边的那个人大概是搞摇滚的, 眼神像钉于一般在施欢欢身上滚来滚去。施欢欢目不斜视地看着斯斯在黯淡光线下 的脸庞。问斯斯,喂!喂!喂!施欢欢不耐烦的口气里似乎在说:死人啦! 斯斯看了一眼施欢欢,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漠,这一瞬间的感受令施 欢欢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一般突然迷失了方向,以后,在回家的路上,施欢欢责怪斯 斯,说他没有向自己介绍他周围那些朋友。而且对斯斯在酒吧里的表现非常不满 斯斯直截了当地说,那些人别看起来都像个人,实际上都是一帮人吃人的孙子, 根本就不值得一提,那些人都黑着呢;他把话说完以后,又在话的尾部添了一个词: 真烦, 施欢欢皱着眉头说,我看都挺像人的嘛。你说烦是什么意思?斯斯赶紧说,你 怎么会误解我呢,我是说那些人烦着呢,又不是说你。我说你有什么好处。我不会 说你的,你放心好厂到家了!斯斯边说边靠近施欢欢,伸过手去搂了搂她的肩膀, 而施欢欢别过头去,伸出手来把斯斯搁在她肩膀上的手推开。嘿,你怎么了?欢欢, 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斯斯这时又试图伸手去搂她的肩膀。别搂我,施欢欢说,好了 好了,下次我见到一个就介绍一个,好了吧,斯斯无奈地说,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有时候觉得和你在一起没有自由。 别为点这样的小事而生气。 废话,施欢欢猛地趴在席梦思上。 而斯斯在床边忐忑不安地走动着,拖鞋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让安静的楼房里充 满了一种孤寂而无法沟通的气氛,这种气氛带着郁闷的空气在狭窄的房间怂恿着某 种隔阂感的发生。施欢欢头朝床里边,表情木然地看着雪白的墙壁,一种模糊而不 确切的感情困扰着她的心扉。她感到斯斯对自己不尊重,对于这种细腻的感受,除 了莫名其妙的泪水在眼眶边缘打转以外好像没有别的了斯斯凑身过去,试图以亲热 的动作或者甜蜜的接吻来安慰她的心情,但施欢欢并没有被感化。她知道男人的脾 气,知道甜言蜜语,但她不一定知道生活里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东西。 你怎么了……嗯……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多小事总是被人的情绪搞得 很大。斯斯徒劳地安慰着她。 别理我,我烦。 斯斯开始手足无措,也许他的内心也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十分厌烦,但出 于对施欢欢抱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感情,所以也不想说出自己内心想说的话;也许是 出于一种不那么残忍的关怀,斯斯留了下来,安慰着施欢欢。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也许早就离开了,就像一位歌手所唱的: 我明天早晨打算离开 即使你已经扒光了我的衣裳 你早晨起来会死在这床上 即使街上的人还很坚强 但离开是不可能的,死在这床上也仅仅是一种无法实现的设想和虚构;也许是 在隐喻爱情,是在诅咒或欢爱。 斯斯在大口大口的吸烟中,期望第二天黎明的朝霞能把今夜遗留在心头的阴霾 驱散。 我想离开,坐早班车要等到凌晨五点钟。真的,我想离开,我知道我们不存在 情感深不深刻的问题,而仅仅是一种默契或者在凑合,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仔细 想想。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都会很疲惫,难道你喜欢疲惫的生活。 6.生日 在西苑,斯斯记得李虹要做生日。生日的气氛很惨淡。葛尔给李虹送来了一块 大蛋糕。可以从蛋糕的造型和表面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奶油看出,蛋糕很廉价。大 毛送来了两瓶长城干红,估计比葛尔的那块大蛋糕还要贵些、斯斯刚好处在经济窘 迫期,所以不知送什么才好。李虹生日的当天下午,他骑单车恍惚地沿着西苑通向 城区的街道游荡,心里却想着口袋的30元钱怎么分配。他想,买个布娃娃至少也得 10元,买一包5元的巧克力还只能买最劣等的,到时李虹会说你这是哄小孩,而不买 又显得自己是个吝啬鬼。如果说明真相又怕失面子。如果买了布娃娃,等于是花去 自己的一半财产。进了超级市场里的斯斯像患了梦游症一般犹豫不决。做什么生日, 真是劳民伤财,扯淡,他想。超级市场里满目琳琅,飘散着一种奇怪的气味。他眼 花缭乱,内心有种冲动,恨不得把整座超级市场都搬回家去自己享用,他也知道, 这是穷人普遍的心理。 斯斯在超级市场的甬道间恍惚地游荡着,两侧贴有各种商标和价格的商品堆积 如山,但没有一件是不要钱的。他的目光完全被花花绿绿的眼前的世界所蛊惑,脑 海像灌了水银一般沉重。他感到说不清楚的压抑。在人群来回的走动中,他突然感 到自己口袋里的30元马上要飞走了似的,于是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还 好,多亏上帝保佑,三张面值10元的纸币一张也不少,他紧紧地把它们捏在手里。 由于手插在裤兜里很像嫌疑犯,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在别人的眼睛里一定是个鬼鬼祟 祟的人。没多久,他逛到叠放着不少内裤胸罩和袜子的柜台前,不由自主地想起自 己右脚上那只袜子的空洞,那个空洞使他的脚趾头摩擦着坚硬的皮鞋显得尴尬。斯 斯这时候停了下来,提起脚,用脚跟在大理石地面敲了敲,本来他可以不屑一顾地 走出像迷宫一般的超级市场,但为了给李虹买一件物美价廉的礼物,他冒着尴尬的 冷汗,却鬼使神差地逛起超级市场来。 该换换脚上的袜子了,斯斯看着那双花花公子牌的名牌袜子想。但要买的生活 必须品实在太多,以致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走出令人头昏目眩的超级市场后,斯斯依旧是一无所获,而长裤口袋里那只冒 着汗水的手似乎还在温暖那三张纸币。不给李虹送礼物,显得不够意思,缺乏做一 个“隐秘情人”的固有的礼节,而送礼物,等于是一百毫升的鲜血给了李虹,这对 于处在经济萧条期的斯斯讲,一点都不夸张。他想过去借钱,但这年头,钱不好借。 当然,他肯定会去借,但不一定是现在这个时候。 晚上的时候,李虹打扮得干干净净,化妆过的脸上看起来显得十分娇媚她约来 的几个朋友都坐在她的画室里,有的在翻着李虹平时积累起来的照片和作品的图片, 有的装酷,一脸冷峻,一声不哼的。斯斯进去的时候,便望见那张木质茶几上叠放 着不少礼物:布娃娃、蛋糕、葡萄酒、蜡烛和花里胡哨的食品袋。李虹蹲在地上整 理一箩筐的磁带,她准备放“涅槃”乐队的音乐,看斯斯来了后,问斯斯,怎么心 情不好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斯斯说,心情很好啊,他开始在长裤的口袋里小心 翼翼地左右乱摸,样子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就这样,斯斯掏出了一包味精,往葡 萄酒和蛋糕之间一扔,自嘲说,最近没什么收入,送你一包味精炖肉吃。哦,这包 可怜的味精就这样形影单只地躺在茶几上,充满了寒酸相。 我操,大毛说,那肉呢?哥们儿!斯斯一脸尴尬,大毛把斯斯拉到院子里,告 诉斯斯,早知道你穷成这样,你可以从我这里先拿一点用嘛。但此时此刻的大毛忍 不住又说,没有牛羊肉的,也得有猪肉啊, 里边的李虹愣愣地看着茶几上的味精,像触电了似的发呆了一会儿,等他俩进 门以后说,挺好挺好,我刚好没有味精了。李虹边说边走到门外,试图去厨房证实 一下,无疑,这个举动实际上是安慰斯斯的。 葛尔在旁边冷眼相视,身子半依在李虹的床上翻阅一本时装杂志,不时地挪出 身来往烟缸里弹烟灰。而大毛的美国妻子罗拉睁开眼睛看斯斯,充满了好奇感,大 概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礼物。大毛说了几句后便觉得相当无聊,不停地翻看几本画册。 后来斯斯听大毛讲,葛尔暗地里给李虹买了一套粉红色的内衣内裤,并用派克笔在 衣裤上签上了他的大名,李虹欣喜若狂,但对葛尔的签名忧心忡忡,感到浑身的不 自在,于是用香皂和洗衣粉在院子外边的水槽里拼命洗,但不管怎么洗,总是洗不 去葛尔这两个字。其实,大毛说,要是李虹的正式男友送的,也用不着浪费那么多 洗衣粉。你别胡言乱语了,斯斯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李虹欣喜若狂,难道你还看见 不成。大毛说,你丫傻逼,这么昂贵漂亮的内衣,女人见了都会欣喜若狂,你连这 个都不懂,你以后还想在北京混下去,斯斯听后刺激不小,但他认定李虹与自己仅 仅是“露水夫妻”,所以并不在意,况且,李虹名花有主,送了也是白送。葛尔充 其量也不过是李虹周围的众多男人之一,没什么的。 去餐厅之前,李虹问斯斯是否要把蛋糕带去餐厅。斯斯拿不定本意,便问大毛。 大毛建议吃完晚饭回来再吃蛋糕。吃饭的时候,大家的话并不多,而是专心致志地 吃饭。餐桌上的菜一会便风卷残云似地被众人吃到肚子里去了,倒是大毛的妻子温 文尔雅,细嚼慢咽的,甚是文明。其他的人,基本上是采用了狼吞虎咽的手法,边 吃边调侃,竞争相当激烈,能吃上爆炒猪肝并不容易,大家不要客气。 结账的时候,葛尔问服务员小姐能不能打折扣,比如说九折或者八折什么的。 服务员操着一口四川话朝葛尔露出两个小酒窝,说,老板不在我们做不了主。紧接 着,葛尔不断地提出要AA制,并阐明AA制的好处有很多。服务员小姐见了,便走了, 账还没有结。 这样谁也不欠谁的,这年头谁不欠谁好啊!你看人家西方人,把民主都落实到 吃饭上面来,真是牛逼啊。葛尔边说边看罗拉,然后再看大毛的表情,大毛说,你 看我干吗。你说呢?罗拉。罗拉表示同意,伸出毛茸茸的手去夹盘碟中的最后一粒 肉丸子,但儿子相当的溜滑。况且,罗拉拿筷子的姿势也不太正确,显得笨拙,使 那颗眼球一般大的丸子在盘子里滚来滚去,翻着跟斗打转。大家都看着丸子在筷子 下打转。罗拉说,这筷子是塑料的,不是竹子的,所以夹不住。这种说法引起很多 人的惊讶,看来没有人对此有深切的体会,盘子离罗拉太远,使她不得不站起来夹, 肥胖的身体往前倾。我一定要与它斗争到底,罗拉开玩笑说。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但大家笑得不是这句背后的含义,而是冲着她别扭的汉语而笑。 大毛迷惑不解,紧皱眉头,不耐烦地用钢勺猛地抵住肉九子,再拿一根筷子迅 速地往丸子上一插,于是丸子被大毛拎出盘子放人了罗拉的嘴中。 与肉九子的搏斗结束后,大毛劝告罗拉说,你应该摒弃西餐里的刀叉和钢勺, 用中餐里的筷子来替代。罗拉却振振有词地告诉大毛说,你知道为什么日本的筷子 商再回收中国筷子用来造纸吗?你知道制造这些筷子实质上是森林大量砍伐的结果 吗?你知道破坏自然造成水土流失吗?大毛愣了愣说,那你应该去参加“绿党”了。 是的是的,今年夏天长江中下游地区洪水泛滥,正是破坏自然环境的结果,斯斯插 了一句说。 扯远了,我们还是AA制吧,葛尔说。 筷子问题其意义之深远,恐怕让人始料不及。 我相信这根筷子一定是长江上游某一地区的某一棵树木上分离出来的,我坚信 这根筷子是由伐木工人以每天砍伐六百平米森林面积的速度砍伐下来的。 扯淡,筷子怎么能够用砍伐这个词。 反正是这种结果,大毛与斯斯争得面红耳赤。 AA制付账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葛尔唠叨着,保护自然环境是社会问题,下辈子 我得做筷子商,专门进口日本的筷子,什么木筷子和竹筷子统统都要,让日本也水 土流失。 别扯淡,越来越调侃,简直不是探讨问题的态度。 服务员这时候走了过来,葛尔对服务员说,我们这会儿在商量国家大事,等会 再结账。服务员毫无表情地走了。大家继续喝茶。 突然,斯斯发现一声不哼的李虹伤心地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停!停!大家看看斯斯,再看看李虹,这一瞬间的寂静仿佛是在等待泪水从她 的眼眶中流出。很明显,李虹的眼睛布满红丝。 嘿嘿!大家祝李虹小姐生日快乐,葛尔举起茶杯说。 刚才七嘴八舌的局面马上上变成了对李虹一个人的赞美与祝福。各种赞美之词 犹如奶油蛋糕一般泼向李虹打扮得还算不错的身上。这种聒噪,正是顺应了崔建那 首闻名遐迩的歌: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化快,大家一直逗到李虹的脸上露 出微笑为止,然后又沉浸到某种不为人知的沉默中去。为此,这种欢乐与忧伤、甜 美与苦涩的气氛令大家感到生活难以捉摸。 付账时,李虹坚持要请大家,而葛尔的建议起了作用。这其中最狼狈的是斯斯, 他重复了下午在超级巾场里的尴尬动作。不同的是,现在他又得掏钱。大毛这时候 及时地阻拦他,并说,斯斯的我付了, 回李虹的画室后,切蛋糕那会儿李虹要求斯斯讲故事,斯斯认为葛尔生活体验 丰富,应该计葛尔讲,我的故事人多是黄色笑话,讲出有损青少年的身心健康。 这里没有什么青少年,你以为我还是青少年啊?大毛说 我看你的故事未必就是黄色,何况是一个笑话,又不是别的,你就讲一个吧, 没关系,大家肯定都能接受葛尔喝着葡萄酒,递给斯斯一支烟,然后显得非常恭敬 地为斯斯点上烟。斯斯明白这种恭维的姿态里讥讽的成分,但还是认认真真地说, 老葛,谢谢!怎么!生活水平有所提高,抽起万宝路来。 别岔开话题,斯斯,你就讲一个嘛。 斯斯开始提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又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这些多余的前奏只是 想把观众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既然各位如此抬爱,斯某不才,就献上一则故事。他 开始平静地讲起一个叫“减肥运动”的笑话。故事说的是一个嗜食如命、烟酒无度 的老板,为自己肥胖的四肢和怀胎六月般的肚于感到异常的苦闷。有一日偶尔看见 一广告,广告上说一家减肥所能够在几个月之内把人体多余的脂肪在无形中消除掉, 而且绝无后遗症。于是胖老板按广告上的联系方式与这家减肥所联系上了,并按规 定交付了现金。然后,被主管人员带进一间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的房间。主管 人员把门关上,锁好,便离开。突然,胖老板面前的聚光灯猛地亮了,一个类似于 教室大小的场地中间站着一位丰乳肥臀的小姐。小姐的胸口上挂着一硬纸牌。老板 在诧异中上前一看,牌上分明用仿宋体写着:如来你能追上我,我就按你的需要无 偿服务二天;如果追不上,免谈,男老板看后欣喜若狂,兴奋异常,在教室般大小 的场地像老鹰抓小鸡般地追了好久,终于气喘吁吁地抓住了这位性感的小姐。果然, 胖老板在无形中瘦了很多,心里有种鱼和熊掌兼得的喜悦。第二次胖老板再去的时 候,面前站的是两个小姐,胖老板大呼小叫,跑得大汗淋漓,涎水直流.急得像只 猴子。第三次,胖老板沾沾自喜地交付了一定的现金以后进了房间,当主管人员把 门锁掉以后,聚光灯像上次那样猛地照亮了整个房间。这一回,胖老板看见面前站 着的是整整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雌猩猩,正向胖老板抛媚眼,它的胸口也挂着一块木 牌:如果我能抓住你,你就要陪我三天。 无疑,斯斯平静地说,焦急万分的胖老板会在踉踉跄跄的奔跑和极度的恐惧中 渐渐地苗条起来。 大毛、葛尔、李虹乐得哈哈大笑。不笑的是罗拉。大毛说得好,我们认为好笑 的事情罗拉不笑,但罗拉认为好笑的事我们却笑不起来,这是文化差异。这是差异! 差异!大毛故意把这个词说得很重。 斯斯内心一直在揣测,葛尔究竟知不知道那天早晨他躲在李虹被窝里的事。从 葛尔的种种表现看来,好像是蒙在鼓里还不知道,但城府颇深的葛尔不会把心里的 不满流露到脸上来。斯斯心想,如果葛尔知道的话,并且喜怒不形于色,就相当可 怕;如果葛尔不知道,也相当无聊,斯斯越想心里越凉,既然葛尔不愿意提及,那 么我自己没必要去触犯彼此之间的默契了。 大毛把最后一杯葡萄酒饮尽后,便携带着罗拉先离开了,斯斯和葛尔先后走出。 窗外的夜色幽暗,在死寂中隐隐约约地有狗叫声传来。除了远方的路灯把那条土路 照得惨淡而孤寂以外,世界仿佛像一座坟墓般冷清。葛尔和斯斯说了声再见后,便 一个人走了。在瞬间内,斯斯看到他眼神里飘散着一种异样的光泽,这是某种征兆。 也许是冥冥中的巧合,一下所发生的事正好应验了这种巧合。 斯斯当时有种预感,他能感觉到葛尔一定会返回到李虹那里,而斯斯想,既然 你会,那么让你先过去,我先回家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到李虹那里,向李虹解释送 味精的事。但斯斯还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希望葛尔不要去。回卧室后的斯斯忐忑 不安,不断地拿香皂去院子里的水槽边洗手,以此来消磨时间。当钟表上的指针指 向下半夜一点钟的时候,他慢慢地点上一支烟,站在那面只有30平方厘米的镜子前 看看自己那张憔悴不堪的脸,这张脸就像被时间翻旧了的书一般,缺乏某种光泽; 这张脸本质上就是在北京漂泊多年的、缺乏营养的反应。由于生活没有秩序,没有 保证,这张在镜中的脸如今一年比一年苍老。焦虑的他这时候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然后把嘴里的烟雾使劲地吐向镜面,于是镜子里的脸庞被烟雾遮蔽。熄灯,关门, 轻轻地沿着那条土路向李虹的住处走去。在夜色四合的郊区,他感到自己像个无所 凭依的、四处飘散的幽灵,他感到内心涌动着一股冷冷的激流,打着令人心碎的旋 涡。 我必须去见见她,或许,我得去看看李虹和葛尔现在到底怎么样? 我需要的是有一个人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如果不想说话,就保持沉默,沉 默就是语言,只要他能够看着我,让我孤独无助的内心稍稍地受到她目光的注视, 这就足够了……是的,足够,我并不奢望能够真正地与人交流,并不需要水乳交融 的知己,我只要她坐在我的对面,不需要拥抱、抚摸和无用的语言,而是只想闻闻 人身上的气息而已。 斯斯就这样在那条土路上胡思乱想着,四周的路灯惨淡得照出他背后的投影, 沙子在皮鞋底下“沙沙”地响着,举目望去,天空幽暗而深邃,只有远处高大的树 木、低矮的平房在黑暗中冷漠地排立着,或许还有垃圾堆把本已破烂的西苑景象陪 衬得犹如地狱一般阴森。 世界真的是空无一人。 在只有500米远的路上,他却感到走了2公里一般,这是心理时间在体内的延伸。 快要接近李虹的住处——在前方那个拐弯的墙角边。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敲门,手 指叩击着门扉在夜晚的胡同里发出难以忍受的孤寂之声。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 贴着墙角,窥视着不远处站在李虹那个院子门外的男人的身影。是葛尔,没有错, 果然不出所料,他想,这是另一个寂寞的幽灵,在夜晚四处游荡,在寻找着遥远的 不可名状的女人的体香,哦!门是随着葛尔低声的呼唤和李虹的答应声嘎吱嘎吱地 打开了,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从寒冷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传进斯斯的耳朵。 想你了,睡不着,葛尔站在门口说,样子像在掏烟。 太晚了……嗯……不太好吧……明天。明天你可以再来。 明大我要上街买些材料……怎么……不让进啊?我发觉你变了。 我坐一会儿就走。怎样?就坐一会儿? 那好吧,但不许留宿。 从斯斯的角度望去,只看见李虹那蓬头垢面的头部,而她的下半身被凸出的院 子的门框挡住了。尽管斯斯全身仿佛被针尖扎得像蜂窝似的浑身疼痛,但他依旧有 一种窥视的快感令他继续屏住呼吸。为了不让正在四处环顾的李虹发现,他缩了缩 身子。傻逼,他在内心骂着,也许是对自己的诅咒吧。他肯定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意, 但不是受骗;他也能够感觉自己受到挫伤,但生活里也许没有什么药剂能治理这种 挫败感的发生。现在,用灰溜溜来描述斯斯的样子最恰当不过了。 也许我不应该来,或许说来得不是时候,他想,那么我该回自己的卧室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机械的脚步声回荡在土路上,发出声响,这种稀疏的声音蕴含 着某种恐惧,特别当夜风掠过树梢时发出一种沙沙的声音,还有知更鸟藏身于那些 高大的槐树中发出令人心碎的苦鸣时,他感到紊乱的内心有一种声音在踢踏着,他 想,他所希望的、内心隐隐约约地在渴望着的爱情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目前也 不清楚他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人,也许,只有当她站在他面前深深地感动他, 撞击着他沉睡的灵魂,贯穿他在尘世的肉身,爱!作为拥抱世界的最完整的意义才 来临,他能认识到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女性,最起码是与李虹完全相反的女性,但不 知用贤惠豁达、知书达礼来形容是否恰当?他喜欢第一次见到李虹时的形象,她的 脸上洋溢着纯洁的美感,脸颊右侧还有一个甜甜的酒窝,在她微笑的时刻,两颗洁 白的虎牙会可爱地露出来。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人与人之间的深入接触与来 往,这种形象就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深藏在岁月记忆的抽屉里,有时候,甚至都来 不及去翻看,却被时光的蛀虫吞噬得体无完肤。人生,也许就是不断地去忍耐,忍 耐挫伤和各种不幸的事情。 7.见你真困难 施欢欢依旧在拍广告片,按她母亲的话来说,这是在吃青春饭。言外之意,青 春一过,便是残花败柳。她母亲说,这种职业不会长久,你应该找一个有固定的单 位老老实实地上班。而施欢欢却说,现在这个社会变了,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现 在的社会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而不是你那个年头可以在国家单位里无忧无虑地呆上 一辈子。当然,施欢欢自己也知道这种职业的弊病,但这很自由。母亲认为施欢欢 将来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除非放弃世俗生活遭人空门,人尼姑庵当尼姑。但是, 无论是尼姑庵还是教会,都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等级之分,有等级的机构便有权力的 斗争,所以,这年头做和尚也好做尼姑也罢,都相当的困难。母亲列出两条所谓的 人生道路:其一,要么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得了,做一个在厨房里同锅碗瓢盆、油 盐酱醋打交道的女人,不过,这个有钱的男人还得通情达理;其二,便是学一门技 术,以确保将来在社会上有饭吃。施欢欢忍不住问,假如我不属于这两者怎么办? 没怎么办,我只是说说而已,人总是要现实一点才好。 两个人在电话里争辩着。话题又扯回到母亲所认为的如何做一个传统的女性, 和施欢欢所认为的现代女性如何在现实拓展自身,追求自身价值的体认上。 总而言之,施欢欢不否认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总是在追求成功,并在成功中享 受某种沾沾自喜的快乐,但成功是什么玩意儿。成功不过是相对的,是人在社会找 回自身位置的一个偶然性较强的东西,这种东西说穿了就是命运。实际上我是成功 的。成功是内心的。 让自己少受点委屈,让自己能够过得舒服一点,本质上就是内心的成功。成功 是自己内心中自信心的反应。施欢欢的话显然是在安慰自己,同时也与母亲作无聊 的解释。 隔着话筒探讨生活的意义有种强烈的疏离感,何况这也不像在探讨,好像在较 劲。施欢欢勉强忍住,保持了沉默,这种沉默在支支吾吾地敷衍母亲的关心中完成。 直至她母亲在絮絮叨叨中把话筒挂掉。也许我老了也会这副模样,脸颊上皱纹横生, 两鬓花白蓬松,动作缓慢迟滞,眼神黯淡无辉,在虚空的岁月中面对那时光的流逝 以及死神的惠拜。我是不是也坐在那老式的藤椅上拎着话筒唠叨人生的命题,而脑 海中的记忆已逐渐化为灰尘,任何外界的新鲜事都激不起我的兴趣,我的激情完全 平息。 挂断电话后施欢欢呼了一下斯斯,她感到自己细微的动作仿佛不是发生在自己 身上的,而是另一个自己的幻影在做这些机械的动作。等了五分钟后,斯斯并没有 回电话。她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以及刚才和呼台小姐的语调。人假如永远是封闭 的话,那么她会发疯的。永远看着自d的动作也会发疯的,而与人交流又是多么的有 限啊。 好不容易斯斯才回了电话,她本来可以把等待的焦灼的心情和从母亲那里得来 的不良情绪全部泼洒给斯斯,但一听到他的声音,施欢欢冲天的怨气便消失无踪, 替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幸福感。 真好。 什么真好,有什么好事情?斯斯在电话里莫名其妙。他习惯了情绪变幻莫测的 施欢欢。 星期天干吗呢?她听到话筒那边传来车辆的喧嚣声,各种杂音在耳朵里回荡着。 在路上啊。你那边很吵,你过来吗?兴高采烈的施欢欢感到自己的声音沿着电 话线,沿着一种隐秘的城市空间,或者神秘潮湿的夹缝传给了斯斯。那边,这座一 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上空一定充斥各种纵横交错的电波,肆意驰骋着,像无形的网络 包裹着整座城市。 当斯斯匆匆忙忙、气喘吁吁地到施欢欢所住的那幢楼的楼下,并在楼道电梯人 口处正准备摁塑料钮时,发现电梯门口贴着一张用派克笔写的布告,布告上的意思 是说,今天下午两点至四点钟停电,电梯无法运行,望本楼居民谅解,斯斯在幽暗 中看看呼机上的时间:三点差一刻,我的妈哟,住得这么高,平时没感觉,难道现 在要我爬上去吗?等等吧。斯斯走出台阶,拐出前面的水泥路,找了一个公用电话, 我忘了告诉你,电梯停了,我下来吗?施欢欢说。 不用下来,等会还要上去呢,这么高,别下来,到四点钟我再上去 你想不想现在就看见我。 想啊 那你跑到左侧的草坪上就能看见。 仰头向施欢欢所住的那幢高楼望去,除了耀眼的天空和刺目的光线以外,那幢 楼的各排窗户都是静悄悄的.阳台上也并未出现施欢欢的身影。高楼之卜白云悠悠, 在飘散的云朵上显现出一种淡淡的蓝、斯斯徒劳地提起嗓子高喊了两声施欢欢,但 所有的窗户都没有动静,他感觉到自己的喊声传不了多远就消失于空气中,留下的 余音反而在自己的脑海里才能感觉到,这让他非常难受。 欢欢!欢——欢——!斯斯又清了清嗓子。 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出现了施欢欢挥手向他的样子,她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可斯斯就是听不到,不,也许不是,而是听个清楚。显然,这不是斯斯呼唤的结果 楼房太高,声音根本就模糊不清,他昂头久了,觉得脖颈酸痛;视力所触及的目标 又太远、觉得眼睛发涩。于是,他开始不断地扭动脖颈,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弄 得高楼阳台上的施欢次手舞足蹈,似乎在生闷气。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但喊声到 了地面只留下一阵嗡嗡声,还不如远处三环路上车辆的轰鸣声清楚,不过,车辆的 流动是一种集体的喊叫,而施欢欢是一个人在呼喊,自然听不到,何况折腾了一下 午的,已经头昏目眩的斯斯相当疲倦,听力自然也达不到原有的水平。 最后,施欢欢指指手表,然后双掌在空中不停地飞舞着,意思是说赶紧上楼吧, 已经过了四点了, 但站在草地上斯斯就是无法明白,看着施欢欢的手势像低能儿一般不明白。 大概是施欢欢生气的缘故,她把身子缩回窗内,一下子就不见了。这一瞬间的 感觉令斯斯怀疑是不是在做梦。是的,现实场景有时候与梦境重叠在一起,以碎片 的形式击垮我们在现实生活场景里得来的印象,使人一时很难区别我们究竟处在什 么样的情景。斯斯终于醒悟过来绕过那条土路,腰进入楼房内部时,施欢欢正表情 严肃地迎面走来。 你怎么回事啊? 你怎么这么快呀? 电梯来电了,我朝你叫了半天,告诉你电梯好了。 我也朝你叫了半天,告诉你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两个人彼此唉声叹气,并把怨气尽量压到最低点。特别是斯斯,似乎有被下午 所发生的事整蒙了的感觉,脑袋膨胀欲裂,内心仿佛塞满了紊乱的稻草一般感到郁 闷,而施欢欢的颇为埋怨的脸上分明蕴含着一种不理解。斯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伸手缓缓地、重重地拍了拍脑门,不自觉地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了那包皱巴巴的都宝 烟。烟倒摸出来了,并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但打火机摁了半天,却没了气体。他拼 命地一遍一遍地摁,终于把打火机的滑轮也打坏了。他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 绪了,身子有种崩溃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全身都止不住地痉挛起来。他感到自己被 某种不可捉摸的力量彻底打败,情绪坏到极点,但他还是保持了理智,他把打火机 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打火机“嘭”的一声炸开。他抱着头,很痛苦。而二米多远的 施欢欢却被打火机吓了一大跳。 别吓我噢,斯斯你怎么了? 斯斯脸色苍白,语无伦次,一切解释都不能解决他内心的那种极度的厌恶感。 他此时想到,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到底有多少事情能让人陷人悲观的境地。没事, 没事,对于善意地凑过身来的施欢欢他表示一种距离。 现在,吱吱嘎嘎的破电梯把镇定一些的一对恋人载向那楼房的高处。在上升的 微妙变化中,施欢欢把手伸向斯斯,在握住手掌的一刹那,他们都能闻到蕴含在对 方的皮肤里一缕缕温馨的气息,只不过,经过这个下午的折腾以后,这缕缕内心的 温馨像气若游丝的呼吸一般断断续续地飘浮着,仿佛像他们上升的身体,很难让人 重新把激情表露出来,这对于在演出舞台上经常表现得像一只城市困兽的斯斯来讲, 是件悲哀的事。 进房间后斯斯去浴室洗澡,热水在皮肤上“哗哗”地顺着身体流下,他自己说 他要洗去这个倒霉下午的晦气。施欢欢在他来之前就洗过澡,现在她躺在床上惬意 地拿着一本时装杂志,胡乱地翻看着,嘴里叭嗒叭嗒地嚼着口香糖。她静静地等待 那一刻,在急促的呼吸来临之前,她的身体变得出奇的宁静,好像在等待暴风骤雨 的来临。她经常波动的情绪也显得善解人意,全身暖洋洋的,仿佛被五月的春风吹 酥了一般。当斯斯把冰凉的鼻尖抵住她的耳轮,并在她耳边轻轻吹着,她便能感觉 到某种欲望像大朵大朵的玫瑰在心中绽放。她好像觉得,在鲜花盛开的大海一般迷 离幻境里,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在他手掌各种温情地探询下完全舒展开来, 仿佛冰雪在温暖的身体中溶化。哦!那轻盈的乳白色的丝绸睡衣被悄然解开,体香 和胶窝下的香水味在迷醉的空间四处飘荡着,而唇瓣上发出不易觉察的湿漉漉的光 泽,皮肤里的血液微微地悸动着幻化为一股暖流,沿着生命的小径四处流动。我爱 你,斯斯说。这是他的嘴难得抽空离开施欢欢的嘴唇时说出的话,她更加亲密地拥 抱着他。她快乐地呻吟着,包含着喜悦和痛苦。一切,一切,现在都变得无足轻重, 只有对禁忌的突破成了对身体的承诺,而抚爱和生命的骚动替代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