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柔情开出最艳的花(1) 柔情开出最艳的花 夜已深,漏已断,人已静。深秋的冷风也不来打扰,或许是劳累了一天之后, 秋风也在某一角落或者某处差不多光秃了的树巅睡下了吧!方才还在被秋风推搡 着的枯叶此时也停止了无奈的喧哗,不知将要侵入谁人凄凉的幽梦。 但若是仔细听来,长长的幽巷深处还有舂米之声,舂米声音的间隙,还不时 地杂有铁链响亮而单调的抖动之声。声音杂乱,悲切,既有气无力,又苦苦挣扎。 没有人注意,所以任凭这声音划破夜的神经;但漆黑的最深处,仿佛又有无数双 可怕的眼睛在注视,有无数只耳朵在凝神谛听。 汗涔涔流下,渐渐浸透戚夫人用红土染色的囚衣。戚夫人习惯性地想轻拢鬓 丝,如此长时间的劳作,齐整的发丝一定乱如枯草了吧!日渐粗糙的手指伸出, 戚夫人方才想起,往日满头乌云般的长发早已被吕后差人剪光,只剩下逼真得硌 手的发茬。飘逸的长发啊,曾经那样轻柔、那样优游地进入一个人炫色的梦境! 于是,忧戚像一支箭矢带着凄厉的啸音把戚夫人击中。 细长的脖颈上,铁链愈发显得沉重,伸手轻触,一阵钻心的疼痛便清晰地袭 来,早时的血痂已经被磨掉,代之而起的是又一层的创伤。 身体的创伤难了,心灵的创伤更时时如噩梦伴随。 " 陛下,你若泉下有知,安忍妾再受此苦,再遭此辱?如意皇儿,你可知母 妃此刻正经受何等非人苦难?" 泪流下来,与汗混于一体,坠落胸前。脖颈上, 被铁链磨破的地方便更如刀砍斧锯一般,疼得钻心。 " 陛下,妾何罪之有?若果欲论妾之罪,妾之罪为才貌双全,妾之罪为聪颖 贤惠,妾之罪为替陛下生下一个雄才大略、堪为储君的皇子!怀璧其罪,陛下可 知?" 戚夫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一任深秋的冰凉侵入羸弱的身体。意念之中,戚 夫人想捶胸顿足,可是身心俱疲,又哪里有力气?泪,无声地涌出来,泉一般涌 出来,汇成一条忧伤的河流。戚夫人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的泪水。 夜的脚步似乎早已停滞,漆黑的幕布沉重地垂下来。黑幕旁边,似乎有死神 狰狞的面孔。鸡鸣已经数番,每一声鸡啼似乎都饱蕴着沉重的睡意;寒螀也已经 坠入梦乡了吧?它们最后的歌儿早已唱完。戚夫人艰难地站起来,步履沉重,几 乎撞到冷硬的墙上。于是,舂声又响起来,但显得越发单调,铁链之声也随之杂 于其中,愈加刺人心灵。 蓦地,戚夫人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叹喟:" 唉!" 这声音清晰异常,就像附 耳时的倾诉;这声音温柔至极,凝结着山海一样的怜惜。 " 陛下,是你吗?你已然知晓妾之苦了吗?" 戚夫人停下舂米,向外望去, 寒夜凄凄,漆黑绵延无边,宛若自己正在经历的困窘和羞辱,漫无边际;又如自 己痛彻心肺的噩梦,没有尽头。 叹喟声消失,像一根细草被风凶残地弃掷在茫茫的草甸之中,留给戚夫人的 是寒夜般的凄凉。 " 陛下,方才的叹喟,分明是为妾而发,然而,陛下究竟为何不再为妾作片 刻的现身呢?" 冥冥之中,戚夫人耳畔又飘起一首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这首歌原本是高祖生前亲自创作的诗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戚夫人知晓。 是高祖的声音无疑。 那天傍晚,厚幕殷勤地把雾一样的惆怅阻隔在外面,在戚夫人看来,高祖将 他所有的柔情都留给了她。烛影轻轻摇动,仿佛在代替高祖诉说无限的情怀。丝 竹酣处,歌舞酽时,高祖忽然屏退众人,然后以手相邀,并将戚夫人轻轻拥于怀 中。高祖的胸怀真是宽阔温暖,戚夫人一阵迷醉。高祖蓦然说道:" 爱妃,朕近 来心神不宁,忽欲观爱妃舞姿,可舞来给朕看!" 戚夫人看时,高祖的面色由方才的意气风发忽然变得忧戚,凝重,仿佛寒霜 瞬间降临;即便是时刻充满自信的声音,此时也幽怨、低沉。 戚夫人吓了一跳,她有一种预感,定然有什么意外发生。 " 陛下,你心情不好,妾亦如此,妾无心跳舞。" " 爱妃,给朕舞一曲吧!" 高祖轻拢戚夫人的鬓发,在戚夫人心里,不知为 何,竟像是一位父亲在疼爱地轻拂女儿的发丝。但这样的轻拂,并未给戚夫人更 多的温暖和安全感,而是一种莫名的不祥之兆。" 爱妃,给朕舞一曲吧!" 陛下 的声音里竟然浸透着哀求。 戚夫人不敢违抗,只得收去忧戚之色,绽放出灿烂的微笑,稍稍整顿衣裳之 后,在高祖面前婆娑起舞。舞姿高低回环,缠绵秀美,哀怨婉约,赫然是楚地之 舞。 蓦地,伴随着戚夫人的舞姿,高祖也歌唱起来: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高祖的歌声调低沉,声音略微嘶哑,调子缓慢曲折,一咏三叹,赫然也是楚 地的曲调! 没有人奏乐,没有人观赏,也没有人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