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寂寞的重量(1) 寂寞的重量 长门宫内外皆寂,似乎连小雀亦不愿光顾。落叶满径,无人打扫,阿娇亦无 心督责年齿渐长之宫女,由是,一任落叶的尸骨积满逼仄小径。风都不屑吹及, 恩宠的雨露岂肯洒落?他既然不来,纵使长门宫内外一尘不染,又有何用? 长门宫到底是别宫,是冷宫,自然与宠妃所处之宫不同,亦难以相同,否则, 又如何能够显出主人失宠失势?又如何显示皇家的无边威仪? 时已近午,阿娇尚自蓬头垢面,默默坐于窗前,窗下铜镜早已蒙上一层薄尘, 有几处镜面也已现出淡淡磨痕,贴身宫女多番提醒阿娇娘娘另换一面,然而均被 阿娇阻止。 更换铜镜当然再容易不过,然而更换心境则难之复难,况且,阿娇深知,能 够使她更换心境之人并不是自己。 不再被宠幸的皇后,当然早已不是皇后,更何况阿娇皇后之位早被废弃—— 现在的皇后是卫子夫!既然自己已不再是皇后,还讲究那么多排场体面做甚? 近日,往昔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帝辇之声也难以听到,即使偶尔远远地听闻, 但亦并非冲着长门宫方向,而是渐行渐远,最后归于沉寂,留给她的又是一段惆 怅而已。阿娇知晓,他的誓言真的是做不得数的,宛若水上写字,了无痕迹。 蓦然,一句童声传至耳畔:"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那是年幼 时刘彻的声音,声音真诚稚嫩,令人感动以至动容,令人难以忘怀,久久回味。 至今偶尔想起,阿娇心里尚能生出些许温暖。 然而温暖若深夜鬼火,倏尔即逝,欲去寻时,无声无息。 于是,阿娇不由怨起母亲,母亲疼爱女儿,因此欲使女儿永生永世享受荣华 富贵,远离灾祸挫折,然而,世事无常,福祸相倚,又有谁能够参透? 然而,母亲生前,总是将那件事讲而又讲,甚至不惜听者耳内生茧。 一日,馆陶长公主——阿娇慈母——将未满十岁的侄儿刘彻抱置于膝上,眼 里充满怜爱,柔声问刘彻道:" 儿欲得妇不?" 彼时刘彻尚不是太子,只是胶东 王,年纪幼小的刘彻奶声奶气答道:" 欲得妇。" 于是,馆陶长公主以手指百余 名左右侍从宫女等问刘彻:" 彻儿要娶哪个为妇?" 刘彻睁眼郑重其事地审视许 久,然后频频摇头。刘彻的孩子气逗得馆陶长公主哈哈大笑。笑后她又指着自己 女儿阿娇问刘彻:" 阿娇好不好?" 刘彻不假思索道:" 好!若得阿娇作妇,当 作金屋贮之也!" 原本少儿心性,作不得真,然而,母亲却当真了,当真欲将女儿嫁作刘彻妇 了。 想到这儿,阿娇叹了口气。 风起了,吹去积久未扫之落叶,沙沙作响,使长门宫更显凄凉。 原本,阿娇与刘彻是有过一段幸福美好的日子的,这幸福与美好至今仍留存 于阿娇的内心最深处。只在心情稍觉舒畅之时,方敢拿出来晾晾抖抖,以取悦原 本异常寂寞的自己,而这样的时候,又如夏日冰雹,实在少之又少。 多数时间,阿娇碰也不敢触碰那段美好的日子,稍不留神,心就创口撕裂, 血流如注。 每当此时,阿娇即痛不欲生。 如此痛彻心肺的日子,阿娇捱过了许久,许久。 彼时,武帝刚刚登基。地位尚未稳固之时,年轻气盛的他便欲大力推行一系 列新的法度,以革故鼎新,结果可想而知,新法度首先触及并损害了窦太后家族 利益,其次即损害了王皇后家庭利益。于是,山雨欲来,风雨飘摇,武帝措手不 及,以致地位岌岌可危。 于是,武帝只得妥协,然而阿娇知晓,他此次必定是暂时妥协,暂且收拾起 锋芒,韬光养晦,以图东山再起。 武帝思路的改变成就了他与皇后阿娇那段幸福美好的时光,让人心动,心动 难抑。 正是利用了窦家、王家、陈家的力量,方才使他皇位日渐巩固,使他羽翼日 渐丰满。 以后,他就强硬起来,变得愈来愈像真正的一国之君,而对阿娇的感情就大 不如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