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羊副官的证词(3) 黄沙越来越重,马蹄越来越吃力。我们已不知不觉闯入一片大沙漠。( 但这 大沙漠还不是新疆的罗布泊大沙漠,而是甘肃北部的腾格里大沙漠,两块沙漠相 距还有千里之遥。) 身后追兵越追越近,回头一望,黑压压一片如同蚂蚁。马黑 马急了,回头就是两枪,士兵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就一阵乱枪。但奇怪的 是,追兵却不开枪,一阵旋风卷来,我们听到了一片杂乱的呼喊:" 别开枪—— 别开枪——呶们是自家人……" 这一情况又把我们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马 黑马急令士兵勒住马嚼,在一溜沙丘后埋伏下来,等看究竟。 一会儿追兵赶到,在距阵前百步之地停下来。一个胖胖的军官单骑来到我们 跟前,想不到竟是马继援当日的一个手下亲信,现在刘仁军中领着一团人马,名 叫白敬忠,因其长得肥胖矮小,人称" 蛤蟆团长" 。他说刘仁已与地方绅士做好 密谋,准备开城迎接共军;共军也已渡河紧追,到达乌鞠岭下。他不忍背叛党国, 在兵变中又发动兵变,率一批兄弟前来投奔马继援军长。我们非常高兴,像大冷 天喝了一碗烧酒。马黑马拍着他的肩膀连声夸奖,说他是一条忠义好汉!然而, 当他得知马继援已不在军中的时候,脸色又忽然变了,显出十分惊讶和后悔的模 样。接着我们反问他,军座是否被刘仁拿下,他说没有,刘仁还正为放跑了马继 援而大发脾气呢。听了这一情况,马黑马又说,这是好事!军座既然没被拿住, 就说明已经逃脱了,只是跟我们跑散了方向而已。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寻找他。 接着又对白蛤蟆团长说,你既然已经加入了我们伙子,就不要后悔了,咱们同是 党国义士,死活一起走吧!白蛤蟆团长听了这话,久久无语,忽然莫名其妙地从 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玉石佛像,念起经来。我们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好笑,但 又笑不出声来。计议一阵,我们判断出:马继援可能已经趁乱进了南部祁连山, 因我们当初的出逃路线就是,经河西走廊南越祁连山,到青海后再跟共军决战。 现在的情况是,刘仁的部队已控制了整个走廊平原,按计南下已不可能,继续北 窜也无出路,唯的一办法是,踏着沙漠继续西进,绕过甘州到酒泉之后,再相继 南下,因那里人烟稀少,连着青海柴达木,行军相对阻碍少些。主意拿定,我们 把部队做了个小小的整编,白蛤蟆团长带来了约一个半营,加上我们的残存,共 约八百多人,号称三军。以马黑马为首,白蛤蟆为副,我和孙龙营长为辅佐,开 始了一场千里远征…… 四 唉!历史的命运、个人的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我原是一个贫寒的书生, 抗战爆发那年,投笔从戎,上兰州参加了救亡军队。原指望为国为民尽点忠孝, 同时也为个人挣点光宗耀祖的事业。但哪里想到,十年沧桑,辗转流离,如今却 沦落成了一个亡命漠海的流寇之徒,我内心的伤痛是何等深重!但没有办法,历 史决定了我不可能选择另一条出路,只好就这样将错就错地走下去…… 腾格里沙漠,浩茫无边,赤日如火。开头几天,我们还能见着一些蓠蓬、酸 剌、泉眼之类。但渐渐地情况就变了,草木越来越少,泉泽几乎绝迹,有人就不 断地栽下马来。起初我们还挖个坑,将尸体掩埋,但到后来,就顾不得了,只把 空鞍子马牵上走。有的人掉下马时脚套了镫,旁边的人只隔鞍抽刀替他割断镫绳, 连马也不下。还有的人死在马上几天了,一直像睡着,直到苍蝇在腐尸上围成团, 才被人发现。我的刀伤也化了脓,蛆牙子从胳膊滚到手背,只能抓一把热沙子敷 一敷。队伍已经不成阵形,零零星星拉成一条几里路的长蛇阵,几乎每天都有渴 死病死的人。一天晌午,队伍中间忽然传来几声枪响,我急忙踢马奔到跟前,只 见一圈人围着一圈人,有七八个伤兵躺在地上,一个姓卜的年轻连长,坐在马鞍 上,一枪一枪地向他们射击。我大吃一惊,连声喝问,这是干什么?到这种时候, 还要自相残杀?那个年轻的卜连长却斜瞟我一眼说:" 羊副官,你不知道就不要 瞎说。这几个兄弟已经无救,我是应他们的要求,帮助他们速死,以减少痛苦, 怎么叫做自相残杀?" 说着,又朝那几个人," 砰!""砰!" 连放数枪,只见一 个个脑浆迸溅,血流满地,死于非命。我惊骇地扭过头去,不忍多看…… 队伍继续前行,情况愈加恶化。大约在第十天上,我们在甘州地界进入了另 一块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这里的地貌更加严醋,莫说水泽,连一根草苗子也 见不着了,只剩下一色的火红沙漠。我们陷入了极端的干渴。偶尔有一匹战马撒 尿,成群的士兵便成了接尿的乞丐。一路马蹄,一路尸骨,不知死了多少无助的 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