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羊副官的证词(12) 独眼龙又说:" 罗布泊确实是个水名,但也是个沙漠名。很早以前是个大湖 泊,后来水干了,周围一片大沙滩,正处在西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和东边的库姆 塔格沙漠的中间,习惯上叫做大沙漠。我们是从玉门关和哈密方向走过来的,说 不定正到了它的跟前……" 听此一说,人们的眼神又蓦地一亮。马黑马也变了口 气,紧忙追问:" 你快说,我们已经到了它的左边右边,还是前边后边?" " 不不不……这我可说不上了,我只是个估计,万一估计错了,可就害了大 家……" 一阵焦虑的沉默中,李老军又插一句:" 马旅长,这样吧,俗话说' 老马识 途' ,咱们挑几匹老战马,放开来,说不定会把咱们领出去。""胡吣!" 马黑马 断然否定," 老马识途,说的是老马认识回家的旧路,咱们现在是寻找新的生路, 老马识得个啥?你是想趁机往回溜窜?" " 不不不……" 李老军慌忙退回人群,再不敢露面。" 马旅长," 这当儿, 那个俘虏队长胡驼子又凑上前来说:" 在沙漠里行路,骆驼比马强,咱们还是挑 几匹老骆驼走吧,骆驼虽然也不知道西藏在哪里,但却知道有水草的地方。据我 听说,那罗布泊的水确实干了,但还没有干透,还有一汪小小的水泽……" " 好!" 马黑马断然一挥手。我们又跟着几匹老骆驼出发了…… 十二 昏沉沉的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我们又望见了久违的星光。天地有了黑白之色, 人心也有了冷暖之感。我们在马背上吃了些干粮,也给骆驼和马的嘴上挂上料橱 子,边走边嚼。那几匹骆驼深感责任重大,神情庄严而专注,不时地东张张西望 望,调整着方向;有时停下来,久久仰望深邃的夜空,仿佛在向天河问路。 如是躜行几日,一天黄昏,遥远的天边忽然又涌来一大团黑云,遮没了残阳, 遮没了星光,四下里又变得一团漆黑。卜连长紧跟在骆驼后面,监视着动向;我 又跟在卜连长后面,负责与队伍的联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驼队全由鼻绳连 着,马匹之间却全靠本能的自觉,一旦有谁错离队伍,很快便被夜风吞没。走着 走着,我忽开一窍,勾起双脚,将左右马镫揽在鞍上,学做驼铃撞击。身后有人 跟着模仿,于是漫漫夜行道上响起一串叮当之声。经历了漫长的精神折磨,人的 心灵也变得飘忽不定,伴着风声铃声,忽有女子做歌:" 我大大,莫要哭,爷爷 死了有孙子。你养马,我养驴,他养骡子也下驹……" 歌声悠悠如童子儿歌,千 军万马忽然闭气。走在这样的亡命道上,闻此歌声,铁石心肠也有了泪下之感。 我渐渐听出,那唱歌的女子正是那个红旗袍花奴。我对这女子始终充满神秘 的好奇,除了知道她是一位落魄的军官太太外,其他的身世一概不知。她的一言 一行都出格离奇,仿佛是个妖狐的化身,她加盟我们队伍,也暗合着某个诡谲的 天意。 风声猛然加剧,呜呜如牛吼。前面引路的骆驼接连发出惊恐的吼叫,像是撞 见了虎豹豺狼。我踢马疾步上前,与正在勒马转身的卜连长撞了个满怀。我大声 呼问:" 咋了?咋了?" 卜连长却气急败坏地喊道:" 停步!停步!快停步!" 我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努力睁大眼睛,隐约瞥见几匹黑魆魆的驼体像陷入了沼泽 之中,上下跃动,拼命挣扎。其他的驼群则如临大敌一般,吼叫着往后直退。我 亦扯身急转,向后扬手大呼:" 站住!站住!别往前走!……" 可是队伍却像聋 了耳朵一般,在风声中继续敲着马镫伴歌而行。" 扑通" 、" 扑通" 接二连三, 有不少人马陷倒在地。这时候,大漠黑风更加如决堤潮水,呼啸而来,陷足的人 马骆驼还没挣扎几下,便遭灭顶之灾…… 我猛然醒悟,这不是沼泽,而是遇上了可怕的流沙河。于是再也顾不得他人, 先自打马急逃。有一个坠马者扯住了我的马尾巴,悲声呼救,我怕与之同归于尽, 回手一刀,砍断了马尾…… 混乱的队伍如炸了窝的蜂群,人喊马叫,鬼哭狼嚎,全乱了套。黑风越刮越 强,卷起数丈高的沙障,铺天盖地纵横冲荡,可怜的人畜根本无力自持。陷入流 沙者,一会儿工夫便只剩下几只人手和马头在摇晃挣扎;幸免于难的则被大风卷 得像一团团刺猬,在沙滩里四散乱滚…… 苍天似乎还嫌惩罚不足,弥天黑风中又响起串串炸雷,一道闪电,一声霹雳, 大地震动,大雨滂沱,仿佛要将我们彻底毁灭…… 十三 惊风暴雨直直持续了一夜。当风雨渐息的时候,我们一些幸存者都被卷到了 一片不知名的草莽深处。透过微明的曙色,举目四望,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芨芨 草,晨风掠过草梢,发出阵阵林海般的涛声。我们叫着喊着集合起人马,发现有 将近一半的人马失踪了,其中包括白蛤蟆团长和花奴女子。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跑 散了,还是被流沙吞没了,已无心细问。凡是跑出来的骆驼,皆已挣破鼻栓,满 嘴血肉模糊。那几匹引了路的老骆驼,多已下落不明,有一匹逃出来,羞愧地耷 拉着脑袋,不敢看人,人和马忽然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