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胡驼子外甥的讲述(29) 高举一把左轮手枪,朝着人们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呼喊: " 弟兄们听着——姐妹们听着——所有的鸡犬牛马都听着——我的末日到了, 你们的末日还没到!我要提前走了!……我对你们谁也不恨,对马黑马我也不想 恨了,我只恨那个驴日的老天爷!他既然给了我一条命,为啥不叫我好好儿活? 既然给了我男儿身,为啥要叫我打光棍?我要上天入地去质问他,唾他的面、造 他的反,拔他的胡子敲他的牙!把这没用的鸡巴还给他!" 言毕,不等人群有何 反应," 砰" 的一声,朝天一枪,那匹枣红马便一个蹦子跳起几尺高,一声惊嘶, 向山下奔来…… 这时候人们才看清,那马尾巴上拴着一根皮绳儿,另一头正拴在他的阳具上。 烈马狂奔,他便被拖着在沙梁上连翻跟头。人们无不骇绝,有人连声惊呼:" 快 开枪!快开枪!打死马!……" 但尚未等人们掏出枪来,他的阴茎已被扯断。枣 红马狂奔着逃回旷野,他却像个皮口袋被丢在了沙梁下面…… 二十二 这一惊人的事件把所有人都吓懵了。马黑马目瞪口呆,新疆女面无血色,其 他所有在场的人和随后闻讯赶来的人,也都如遭了雷殛一般,形同槁木,失去了 知觉…… 谁也想不到,人世间还会有这等惨事!谁也没想到,卑微怯懦的独眼龙,竟 会有如此的刚烈!惊骇和静默持续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后,人们才" 哇" 的一 声哭了出来…… 从此,他成了野驼滩的第一号特殊残废。 他在人们紧张地抢救下,居然没有死去,将息数月,又慢慢地复活了过来。 但那截人根是永远地离他而去了,仿佛真如他所说,一怒之下扔还给那个老 天爷了。仅剩的一只独眼也日渐黯淡了,失去了昔日的光泽。整个性格也发生了 巨大的变化,先前那种咋咋呼呼的情形没有了,代之成了一种深如古井般的苍凉 和冷漠。 除了那个黄瘸子排长说了一句" 也是报应" 的话外,其他所有的人都对他表 示了极大的同情与关怀。事发之后,我舅舅曾痛悔万分地说,他如果当初多个心 眼,早做防备,也许不致出现这种惨祸。车班长也说,他如果早知道他有这等自 残的狠心,绝不会和他争那个驸马。花奴则久久失神无言。 过了一段日子,马黑马下个命令,说把新疆女从凤凰营调出来,专门去伺候 他。可他却死活不从,流着泪说,他已经够造孽了,再不能害人守活寡。新疆女 几次哭着来哭着去,终被他拒绝。人们更对他生了一分敬意。 又过一段日子,花奴又建议说,既然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不妨就在名义上 成全一下他吧,准许她收他为一个份外金兰。众人称许,他也未表悲喜,只默默 地拉住花奴的手背,落了一串泪。之后,他便像一个女皇身边的太监,成了花奴 的一名亲随。后来据人说,每当新月升天的夜晚,花奴就会手牵着他,来到一清 如洗的戈壁沙滩上,让他静静地躺下,任她以各种方式抚慰他那流血的伤口…… 二十三 苍天高高,大漠无声。一切的人世悲欢,都会激起一个天理的震荡,或大或 小,或多或少,都会反馈给孱弱的人群。这年年底,经羊副官提议,马黑马召开 了一个上层会议,重新研究旮旯城的前途和命运。 出席会议的人除马、羊、李、卜、白外,还有车班长等人,我舅舅当时担任 着驼场的头儿,也有幸参加了这次会议。 会上羊副官首先发言,他说,按着先前的情形和计划,我们是再不必另想他 路了。但由于独眼龙事件的发生,不能不迫使我们做新的思考。独眼龙事件表面 看是个偶然事件,其实骨子里却意味着我们已有相当多的人出现了心理变态。它 等于给我们敲了一个警钟,应当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我们流落此地已经五六年 了,外面的世界不管变成个啥样儿,总该有个新秩序了,我们应当想想更长远的 路数…… 李老军听了,当即附和说,对的,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先前的时候活命 要紧,活到哪步算哪步,现在我们已经完全活过来了,正处在进入沙漠以来最好 的时刻,兵强马壮,粮秣充足,应当抓住这有利时机,试试新的出路…… 马黑马未吭声,卜连长却道:你们说这些话,好像忘了当初的誓约?我们在 建立青龙连和凤凰营的时候,不明明说了,从此再不抱幻想,就在这里活到老吗? 现在怎么又生他念? 羊副官说:确实,我们曾发过那个誓约,但那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的权宜 之计,现在情况变了,就不能刻舟求剑。 李老军也说,即使是那会儿决定再不走了,也只是说的我们这一代人的情况, 并没包括下一代人的情况,我们之所以建立青龙连、凤凰营,根本目的不就是为 了培育下一代,最终能走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