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意外。意外 在市体育馆。 穿好旱冰鞋,南阁扶着摇摇晃晃的段玉向场内走去。 在旱冰场的正中央有一个圆形舞台,舞台上的人群正在灯光和音乐的打击之 下如癫如狂地蹦迪。环绕着舞台,溜旱冰的人像没有固定轨道的小行星一般转着 圈儿。 段玉小心翼翼地走着,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一抬头就会闪一下。 “抓紧我的手,我带你。”南阁说。 “那要是他们撞到我呢?”段玉说。 “没事儿,你抓紧我就倒不了了。” 段玉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滑,身后每闪过一个人都会紧张地看一眼,想停下 来。 “你别管他们,他们不会撞你的。”南阁说道,“全身放松,注意腿上用力 就行了。” 滑出两圈去,段玉的手上已经全都是汗了。 “不行,我的腿木得不行。我今天已经站了一整天了,就不滑了吧?”段玉 停下来,说道。 “啊?还没开始呀。”南阁笑道。“你只不过是怕摔着。要不先歇一会儿吧。” “嗯……我去坐一会儿,你滑吧。” “我送你过去。” 南阁牵着段玉,滑到场地外面,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 “多长时间能学会?”段玉问。 “我第一次就学会啦。不过要滑得好,还得常来。”南阁说。“你喝水吗? 我去给你买杯饮料。” “嗯。” 南阁买了两罐可乐过来,段玉已经换了鞋。 “真不滑了?”南阁问。 “不滑了。”段玉说。 “嘿嘿。这儿全是十六七岁的学生,我在这儿都算个老头儿了。”南阁说。 “那你还来?”段玉说。 “来之前不知道,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嫩了。不过你还行,你混在里 面没人会觉得扎眼。” “你什么时候学的?” “上大学的时候。” “摔跤了吗?” “没有,一次也没摔过,只是手往地上拄过几次。” “哈哈,那不就是摔跤了吗?” “没摔倒,不算,光手着地了那怎么能算倒了呢?” “那也是倒了啊!” “撑住了,没倒。” “嘴硬。” “谁说我嘴硬了?你试试。” 南阁抱住段玉的肩,把她揽过来,要吻她,段玉“咯咯”笑着挣扎了开去。 “全是人!”段玉说。 “让她们都试一下吗?”南阁反问道。 “讨厌!”段玉捶他一下,说道,“你就不怕这里有你学生啊?” “他们都是我老师!”南阁说,“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除了学习什么也 不会。我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你是老头儿。”段玉笑道。 “哎!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跟这么个老头儿在一起呢?”南阁说。 “那你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嫌我小。” “那你去找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嫌我老。” “去找小媳妇。” “小媳妇……” “什么?” “小媳妇有丈夫了。” “那你打光棍。” “我不就在打光棍吗?” “打一辈子光棍。” “嘿嘿,谁知道。腿里有劲了吗?蹦迪去。” “蹦迪我也不会。” “学嘛,都是瞎蹦,没人看你。” 有个女DJ在台上领舞,大伙都围着她,以各自独有的姿势释放着。 南阁带段玉上去,和她一起跳。但他实在没有多大激情,只不过是想让段玉 来开开心而已。但段玉放不开。 “他(她)们怎么那么投入?”段玉道。 “他(她)们都失恋了。”南阁说。 “嗯……你失恋的时候也这样吗?” 南阁笑了,说:“没有,我一个人躲在家里哭,砸桌子。” “嘻嘻。” “笑什么?” “你哭起来什么样子?” “哈哈,我自己看不见。” “羞不羞?” “哈哈哈哈,当时不觉得。” “嗯……我觉得还是滑旱冰好。” “嗯?再滑旱冰?” “嗯。” “走吧。” 俩人又牵着手滑起来。这次段玉滑得稳多了,几圈下来,已经可以从容地随 南阁加快速度了。 “你学得还挺快,自己试一试吧。”南阁说。 “别放手!”段玉叫道。 南阁笑道:“咱俩成连体人了。” “就连体人!”段玉道。 再滑几圈,南阁又说:“行了吧?自己试试。” “别,我不敢。”段玉说。 “慢慢就行了。”南阁说。 南阁一点点地褪出段玉的手,段玉战战兢兢地滑着。 前面有个人倒了,南阁和段玉分开来从他两边滑过去。忽然段玉惊叫一声, 也摔倒在地。南阁正要过去扶她,一个男孩从后面飞窜上来,打声唿哨,从段玉 身上跃了过去。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段玉再次惊叫了一声。 当南阁去扶段玉的时候,她紧咬着牙齿,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嘿!你怎么啦?”南阁问她道。 “手!”段玉颤声说道。一眨眼,滚出两滴眼泪。 南阁紧张地抬起段玉的左手来看,只见小指上全是血,滴个不停。他赶紧去 抱她,但一使劲脚下就打滑,起不来。他慌里慌张地除下旱冰鞋,冲开围观的人 群,向外面跑去。 打了个的,把段玉送到医院,医生很快就确诊了:小指粉碎性骨折。 “做个小手术,接一下骨。术后不能恢复正常。”医生对南阁说。 南阁在医院旁边一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取了钱,段玉当即就做了手术。完 了已经12点了,南阁打车,带段玉回到自己的住处。 “我还是回自己宿舍吧。”在车上,段玉说道。 “你回去谁照顾你?”南阁说。 段玉把头在南阁肩上偎了一下,哀声说道:“我以后不能上班了。” “没事,不影响。”南阁说,稍停一下,又道:“手好了换个工作。” 回到家里,南阁给段玉打了水,洗脸,洗脚。洗脚的时候,段玉说:“那个 人踩了我就跑了。” 南阁抬起头来,说:“呀,我都忘了。他妈——给跑了!” 段玉虚弱地笑了一下,说:“不是‘他妈’给跑了,是‘他’给跑了。” 南阁看看她的笑脸,忍不住捏捏她的脚,在她脚背上亲了一下。 “可脏了。”段玉说。 “可香了。”南阁说。 洗濑完,俩人躺在床上,段玉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该给我们宿舍的人 打个电话。” “干什么?”南阁道。 “告诉她们我不回去了。” “不用。她们要担心你早就呼你了。” “她们又要说我了。” “说你什么?” “说你和我。” “没事,睡吧。还疼吗?” “疼。” “哎!明天就不疼了。” “明天就干不成活儿了。” “别干了,辞了它。” “那我怎么办?” “我给你想办法。” …… “我明天再给她们打电话吧。” “好。” 夜里,段玉痛醒了好几回,一直睡不安稳。她一醒来,南阁便也醒来了,哄 一哄她,又接着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南阁给段玉买了早餐,伺候着她吃完了,便坐公交车去上 班。临走时叮嘱她道:“中午在楼下饭馆买点吃的,不要乱动。”一路上又寻思, 自己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不知道单位哪天才发工资。想起一中在周刊上做了整版 软广告,校长还没把那两万块钱给汇过来,他又急又怒,决定到单位后就给校长 打电话,叫他马上就汇。就说自己的妹妹病了,急需一笔钱。但转念一想,不妥, 这钱明明是归报社的,怎么能说是自己急需这笔钱呢?这不是让他觉得这笔钱是 我诈他的吗?虽然自己只提成百分之三十,但这也是秘密,不能让校长知道。那 就说是头儿们催逼吧,无论如何得要回来,不然不只段玉没钱换药,两个人连吃 饭都不好维持。但若是要不回来呢?要是校长仍然说钱都用在了盖楼上,那怎么 办呢?……贾圆有钱!问贾圆借吗?不行,问谁借也不能问贾圆借,我他妈又不 是吃软饭的……还得想办法拉几桩生意。他妈的,我成半个下海的了…… 到了单位,约摸校长上班了,南阁便往他办公室打过电话去。然而没人接。 于是他又打校长的手机。手机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 “哦,南阁呀!”校长说,“你有什么事吗?” “嗳,校长,是这样,上次给咱学校做的那个整版,我们总编又逼着我要版 面费……” “这个……南阁,不是说好了开学给的吗?现在没钱啊。” “也不是我着急,是我们单位要机构改革,下个礼拜之前必须把所有的账都 清一下。” “南阁,你再跟你们总编说说,一开学马上就给,行吧?” 南阁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的毅力已经到头,于是败下阵来。 11点来钟,李离打过电话来,说是想喝点酒,一块去“来得好”吃吧。南阁 说好。李离又问刘锋在不在,南阁说,他到下面采访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回来。于是中午就他们两个,坐到了“来得好”。 上大学的时候,李离就有酒瘾。那会儿他和中文及美术系的几个同学一块给 学校附近的那些小放映厅搞宣传,每周两次,拿系学生会的大布告牌子贴上自己 制作的宣传画,搁在学生们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诱惑他们。由于他们做得比较好, 远一些的电影院和放映厅也开始让他们来做宣传,于是他们又发展了几个人,不 只在本校做,还跑到别的学校去占地盘,因此还和别校同样做这买卖的人发生过 冲突。有了钱,他们就喝酒,考试给挂了,给老师买点东西,通融通融,也就过 去了。而那时的南阁却正好相反,整天都躺在床上看小说,虽然也常常被他们拉 去喝酒,却从来不参与其事。那时他也能挣点稿费,踌躇满志,总想当个作家。 然而毕业后他对卖文为生的念头发生了置疑,从此虽然酒也常喝,但已经不能 “斗酒诗百篇”了。 “有什么心事?”李离边给南阁倒酒边说。 “什么?”南阁道。 “看你痛苦的样子,是不是又失恋了?”李离道。 “没有。”南阁说。 “嗳,你现在到底有女朋友没有?和赵佳分手以后,再也没听你说过。”李 离道。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南阁笑笑。 “没有固定的?” 南阁点点头。 “打零食不好,还是找个固定的吧。我看吴媛对你挺有意思的,她现在也是 一个人,要不你俩就到一块算了。” “哈哈哈,你批发蔬菜啊?”南阁道。 “你别这么说,要是吴媛跟了你,你小子就占大便宜了。第一,吴媛是本市 的,你生了儿子,户口随她,什么入托啦上学啦,都方便;第二,吴媛长得不难 看吧?配你没问题;第三,吴媛是独生女,她爸很有些钱,你和她结了婚,那她 爸能不对你好?” 南阁大笑,说:“你他妈想得也太远了,这么就把我给卖了。” “不是把你给卖了,这是现实。你想想,你一个人在洪州混,混到什么时候 呢?能找到吴媛这样的,不容易。你再去找别人,不容易找不说,即使找到了, 也是生人,还得摩合,摩合上两年,要不行,还不是又把时间给浪费了?那时候 你再后悔,想找吴媛,人家已经嫁人了。那你就只能登征婚启事了,反正你在报 社,登这玩意儿又不花钱。” 李离刚开始说的时候还很严肃,到最后,却笑了起来。南阁反而不笑了,说: “现在想不了那么多,烦着呢。” “怎么了?” 南阁迟疑了一下,说:“老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钱。现在我一无所 有,操心什么老婆!” “所以我向你推荐吴媛嘛。” “免谈免谈免谈。” 南阁啜口酒,又道:“他妈的原来的校长欠我六千块钱,一直不给。” “一中?你们报上那软广告吧?”李离道。 南阁点点头。 “就是这样,做广告容易要钱难,现在谁也舍不得出钱,有钱也不给。”李 离道。 “嗳,我问你点事儿,”南阁说,“你们要是几家报纸一块做事的时候,那 最后钱是怎么分的?” “分成啊,有提供线索的,有联系资金的,有进行采访的,有敲诈勒索的,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有劳动能力者不劳不得。” “是只要给了钱就不曝光了吗?” “有一部分是这样。有时候他们给了钱了,但是这个问题又让更多的报社给 逮住了,或者上头重视起来了,我们也不得不随大溜,痛打落水狗。” “你们跟多少家报社有固定联系?” “哪有什么固定不固定的,需要和谁联系就和谁联系。大家办报的方向不一 样,专长也不一样,所以具体和谁联系,都要先看要做的是件什么事儿。” “嘿嘿,他妈的,搞得跟黑社会似的。” “不能这么说,大家只不过是互相通通气,共同发展嘛。团结就是力量嘛。” 南阁叹口气。李离又道:“上回说的天利集团那事,北京已经有人来过了。 他们一来市政府就派人跟上了。拆迁户控诉天利集团打死了人,天利集团说是拆 迁户聚众打保安,保安出于自卫,还了手,但是没打死。找到市政府,市政府只 让宣传部的人出来应付,其他人都躲了起来。宣传部说这事市政府正在调解,有 些拆迁户不愿搬出,所以乱造谣言,调解一下就行了。说打死人那是胡扯,只是 有一个老太太自己本来就有病,让雨淋了一下给死了,其他全是无中生有。但是 咱们给提供了保安全副武装打人的照片,就算只把这件事的三方所说的话都客观 地写出来,也够他们受的。” “老百姓为什么不上访呢?”南阁说。 “告状啊?市法院早把这事给压住了。再往上告,就有人拦你了,当官的也 都有一张网,很难突破的。” “那你们做的这事儿就叫白道黑吃黑了,是白道上的人用黑办法互相掐,掐 输了的流血,掐赢了的来钱。这他妈跟黑道上的人也没什么分别啊。” “哪儿有什么黑道白道,你看那下围棋,虽然黑子白子各自组合成一体的时 候,就好像是两军对垒,虎视眈眈的,然而每个棋子和每个棋子之间,你知道它 们确切是什么关系吗?说不定两个白子互相嫉恨,又说不定这个白子和那个挨得 近的黑子通奸呢。” “哈哈哈。”南阁大笑。但随即想起他和贾圆的事来,脸略微红了一下。 “你这段时间有什么创收没有?”南阁道。 “没有。不过今天晚上有个事儿。市公安局今晚要突击搜查娱乐场所的冰毒 和摇头丸,晚报我去。你们应该是王尧去吧?他拍片子,另外还得去个文字记者。” “这事儿我不知道。” “都是保密的,查完才公布。你要有朋友爱去那些地方,叫他们今晚先歇一 歇。” “嗳,再问你个事儿。还是天利那事儿。那个,商委主任不是天利的副总吗? 可他又是李文元的手下,而李文元和鲁老师,也就是和俱乐部的关系不错,那这 回天利的事一曝光,对李文元没影响吗?” “这没多大关系。打人的事是在商委主任加入天利之前。李文元没事儿,有 事儿的只能是马市长,他儿子承包了天利集团所有的建筑材料,这明显是天利在 借助马市长的地位来方便自己的活动。” “嘿嘿,你今晚又有好戏看了。”南阁道。 “什么?”李离问。 “冰毒和摇头丸啊,有这些东西的地方都有美女。” “哈哈哈,”李离笑道,“流氓本色。” 南阁忽然又皱紧了眉头。他又想起了段玉断指的事。从哪儿去弄钱啊?段玉 以后怎么办呀?对他来说,这都成了问题。 他记得段玉断指那天,在旱冰场中央的舞台上,有好几个姑娘都在狠命地甩 头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吃了摇头丸?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都患有青春期综合 症,她们那样疯狂,只不过是想甩掉那沉沉的未来。而自己呢?我都24了,早已 过了青春期,但是浮躁之气却依然在体内久居不去。——它们是否会伴我终生? 下午没什么事,南阁两点来钟就往回赶。段玉一个人在家,残了一个手指, 天又热,不知道她能不能忍受。 然而到家之后,南阁却发现门是锁着的。她吃饭去了吗?他想。便跑到楼下 去看。下了楼才觉得不对,街边那么多饭馆,你一家家地找吗?何况已经3 点多 了,她早吃过饭了吧。便又跑上楼来,在楼道里喊了两声段玉的名字。也许她在 厕所。但没人应。他边下楼边给精彩美容院打电话。 “段玉在这儿吗?”南阁问道。 “她来过,又走了。”接电话的人说,“她已经不在这儿干了。” “什么?”南阁道。 “她辞职了。” “哦,好。” 南阁挂了电话,又给段玉打传呼。打完传呼又上楼来,打开门进去,看段玉 留字条了没有。但什么也没有。 过了大概5 分钟,电话响了。 “喂,你在哪儿?” “我在宿舍。” “干嘛一个人乱跑?” “我回来看一下。我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段玉委委屈屈地说。 南阁叹口气,说道:“先回来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段玉那头没了声音。 “喂,怎么了?”南阁道。 段玉还是沉默。等南阁又问了两声,她才道:“我跟她们说,我昨天晚上是 在医院睡了一夜。” 南阁忽然明白了段玉的意思。 “你还是过来吧,”南阁道,“在宿舍谁照顾你呀?” 段玉又不说话了,听筒里传来了她的啜泣声。 “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去。”南阁说完就挂了电话。 在车上,南阁不停地叹息。段玉的断指,让他心潮起伏。虽然这代价大了些, 但他庆幸,段玉终于辞了职。她也没了再当洗头妹的条件。并且,在她养伤的这 段时间里,他们可以从容地想一想伤愈后的安排。他有了一种解脱感,他再也不 怕和段玉一块出去时遇上熟人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心痛,觉得段玉可怜。他 是不会给段玉许以未来的,虽然他觉得他爱她。他觉得以自己或许颠波的生命, 负担不起对另一个人的承诺。并且,对他的家庭能否接纳段玉,他也没有信心。 ——可是,这样是真正地爱她吗?这是否说明,自己的心里,对段玉,根本就没 有完全接受?他感到内疚。——啊,还有一个问题,还有一个贾圆。贾圆我不在 时她是不会过去的,但是她……我是不是该和她断了?……赵佳,吴媛……我今 年24了,虚岁25,再过5 年,就30了。我能在这城市得到些什么呢? 段玉正站在小巷子口的墙角下等着南阁,右手提着一个塑料袋。已经偏向西 天的太阳在墙下形成了一点点荫凉,段玉就站在那局促的荫凉里,张望着南阁到 来的方向。 白天看起来这一片低矮肮脏的小房子更加丑陋不堪。它们还没被列入拆迁的 计划。 南阁接过段玉手中的袋子,说:“热不热?给你买点饮料。” 段玉孩子般地看着南阁,说:“我想喝酸奶。” 南阁到附近的小卖铺买了两瓶酸奶过来。 “她们要问我该怎么说呢?”段玉边啜饮料边道。 “嗯?还管她们干嘛?先养你的伤吧,伤好了……对了,到你伤好了的时候 我就能得六千块钱了,到时候我花两千块钱攒台电脑,你学打字吧。然后就好说 了。”南阁兴奋地说道。 段玉笑着朝南阁做个鬼脸,说:“可是我只有九根指头了……” “没事儿,不妨碍。太好了!”南阁说着去抱段玉,把她举起来又放下。 “我原来怎么没想到这茬儿!” 段玉似乎感觉很为难,说道:“我能学会吗?” “不难不难,有我这师傅呢,名师出高徒嘛。”南阁说。一高兴,哧溜溜把 自己瓶里的酸奶全喝光了,在手里一圈圈地转着空瓶。 “学会以后去那些打字、复印的地方吗?”段玉道。 “那不一定,去报社录入也行啊,当排版员,当编务,都行。我得向我们的 排版员学几手啦。” “你也刚学?” “不是,是有些比较专业的东西还不太会,我得现学现卖。哈!” 把瓶子还给小卖铺后,南阁伸手拦车。 “打的贵死了,坐公交车吧。”段玉说。 “不行,你的手不行,不能坐公交车。”南阁说。 南阁一路给段玉描画着未来。回到家里后,南阁给段玉找出一张五笔字型字 根表来,说:“你先熟悉一下这些,等你手好了再练。这东西是具体操作的时候 学得才快,不过你现在反正也没事,先记住它,到时候用起来就方便了。”又画 了一张键盘的样子,让段玉把字根和字母对号入座。 晚上郭升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南阁给他联系啤酒节的那事怎么样了,再过一 个月这个夏天也该过去了,再联系不好就要泡汤了。南阁说,你那事儿不好办, 我熟人少,说不上话,不然我早就给你联系上了,这样还可以问你抽点成。郭升 说,你就想想办法吧,这年头,挣点钱真不容易,特别是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 转而又说:“嗳,我听说中央派来了记者,来调查天利集团打人的事,这事儿你 知道吧?” “知道。”南阁说,“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你看张东山他们的厂子还会不会拆了?不会不拆吧?” “这我不清楚,不过张东山那事好像跟打人的事是两码事,扯不到一块去。” “他也就是想让天利多赔他点钱。” “这估计不好办,天利是打着市政府的名义搞的拆迁,占地盘,赔多赔少他 会靠市里来压的。” “没有‘官’系就是不好办事。——我说的是当官的‘官’,不是关门的‘ 关’啊。”最后郭升又道:“有空儿到兄弟这儿来喝酒吧,我别的东西没有,就 是啤酒有一大堆。”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南阁在家里陪着段玉。中午的时候,李离给他打 来电话,一张口就“哈哈”笑个不停,说南阁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又笑。 “你们以公谋私了?”南阁说。昨晚李离随市局的人一块去查娱乐场所,或 许他们扣留了一些小姐,犒劳了一下自己。 “没有没有,有电视台的人一块去,现场直播,哪儿有机会呀。”李离说。 “那还能有什么好事?” “哈哈哈哈,你猜我们在那儿抓住谁了?孟锋啊,咱们的考研迷居然在娱乐 城里找小姐!” “当场抓获?” “没有逮住他点炮儿,他就坐在歌舞厅里和小姐聊天儿呢。后来验了一下尿, 他没吃过摇头丸,当场就给放了。” “嘿!他去那儿干啥?他不是正准备去德国吗?学习太累了出来放松放松?” “我问他了,他说是出来搞社会调查。哈哈哈哈,这小子也他妈太神经了。” 接完电话南阁专门跑到楼下去买了份当天的晚报来(《洪州晚报》每天都出, 但说是晚报,其实每天上午就可以送到报摊和本市读者手里了),看李离和他们 的摄影记者采到的那半版“艳情”新闻。他在图片上找了一下,没发现有孟锋。 要是这上面有了他,那他可就惨了,南阁想。不过转念一想,觉得孟锋真的是去 做调查的,而不是去过什么瘾。他们的《城市周刊》肯定要对冰毒和摇头丸的来 路、销处及吸食人群等等做一个全面、深入的调查,登到下一期上,那么,说不 定孟锋所搞的调查还能为他们提供一点什么。 周一一上班,南阁就去翻当天发到他们办公室的晚报,一心留意着冰毒、摇 头丸等字眼。果然又有了新的报道,说是在一辆运行于洪州和北京之间的长途客 车上,截获了一只藏有10公斤冰毒的旅行箱,据司机说,这个箱子是一个北京人 交他托运的,付了50块钱运费,说是到洪都车站后会有人来取,但是到洪州后来 接他的却是一帮警察。目前这位司机已经被隔离审查了。公安方面的人说,不管 事前这位司机是否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冰毒,这种长途车确实存在着许多不安全 因素,却是很明显的,它们由于缺少必要的安检,因此很容易为犯罪分子所利用。 报道中还提到,这辆车是属于洪州市飞驰长途客运公司的,由于此事的发生,其 所挂靠的洪州市旅游局决定临时代管该公司,其直接负责人王政交出一切权力, 配合公安部门的调查。南阁看了看配发的那张照片,那长途车上果然喷着“飞驰 长途客运公司”几个字。这个王政,就是贾圆的丈夫啊!他的心一缩,接着又 “怦怦”乱跳起来。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南阁拿着报纸,到三楼去找王尧。王尧正坐在桌前看刚洗出来的照片。 “这事儿你去了没有?”南阁问王尧道。 “去了。”王尧说,“最近这两天还有事,市局和北京公安联系上了,这段 时间要严查长途车。” “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他们还不见风头就躲了?”南阁道。 王尧看着南阁,“哈——哈”地一笑,说:“公安局一群笨蛋,他们瞎打, 咱们就瞎看,反正头儿们喜欢跟,老百姓也喜欢看,跟上凑凑热闹就行了。” “这消息是谁提供给公安的?” “有人打电话,公安局就行动,没想到还果真给查出那么一大箱冰毒来。” “哪儿打来的电话不知道?” “来电显示是个公用电话,IC卡那种,本市的。” “你们这期是要做个整版是吧?” “哦,要是到礼拜四能有新东西,都会做进去的。要是能把冰毒厂给查出来, 下周就又有事可做了,咱就给它来个连续报道。哈哈。” 本来还想再问一下王政的事,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闲聊几句,南阁 便上楼了。 吃过午饭,趁大家都玩得起兴的时候,南阁给贾圆打手机,低声说道:“这 几天还在给学生补课吗?” “是啊,怎么啦?”贾圆道。 南阁想从她的声音里听出点什么来,却什么也没听到。又说:“你那个什么 那公司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你想让我给你拉黑牛啊?”贾圆道。 南阁一愣,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是想问一下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怎么,你有办法?”贾圆道。 “暂时没有。不过也说不定。” “嗬!你倒挺牛的。不过摊上这事谁也没办法,他的事我又从来不问。” “只不过是替别人托运,长途车常做,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愿吧。” “你……还行吧?” “什么行不行的?又不是死了人啦天塌啦。” “嘿嘿。那个什么,这段时间,咱俩就别见面了,等这件事完了再说,行吧? 我看能不能给你打探一些消息,有事打电话。” “你倒挺热心的啊?假作狐狸哭耗子。好吧,不见就不见。” 放下电话,南阁松了一大口气。这下可以安安心心让段玉住在他那儿了。又 给李离打电话,说:“李离啊,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挣钱的买卖?” “想捞外快啊?”李离笑道,“有倒是有,不过得到下个礼拜了,随县的事 儿。” “那行,我正好可以提前准备版面,你给我打电话吧。” 一下午都在琢磨:段玉的伤什么时候好?贾圆的老公到底怎么回事呢? 晚上回到家里,又想写那《青春草图》,然而段玉无事可干,便陪着她看电 视。可是段玉又老是心不在焉,便问她道:“想什么呢?” “不想什么。”段玉勉强笑了笑,说。 “等你手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儿。”南阁道。 “玩什么呢?手都废了。” 南阁忽然语塞。段玉伸出右手来,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说:“我不是说你, 我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南阁笑,说:“这样多好,有人伺候,我要能这样多好。” “呸,你胡说。”段玉道。又幽幽道:“这样光花钱,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你别着急,其他事儿有我呢。”南阁说。 段玉朝他做个鬼脸,依在他肩膀上看电视。 “你们写文章是怎么写?”段玉又说。 “瞎写。”南阁道。 “你骗我。” 南阁笑笑,说:“新闻是有什么就写什么,其他东西都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所以是瞎写。” “那我能写吗?”段玉抬起头来看着南阁的脸。 “当然能了,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啊。” “那写什么呢?” “嘿,我正在写一个小说,让你看看。” 南阁把那载有《青春草图》草稿的备课本拿出来,让段玉看。 (三) “青春草图?什么意思?”段玉道。 “就是草稿纸啊,就是说人做了什么事都不能修改,做过了的就会留在纸上, 想擦也擦不掉,就算你以前杀过人,那后悔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不能让这件事再 变成另一种样子。”南阁道。 “这个我懂。”段玉道,“你给我支笔。” 南阁笑嘻嘻地拿过笔来,段玉笑嘻嘻地接了,问:“可以在这边儿上写吗?” “当然可以了。”南阁说。 笔动时,只见段玉在纸上列了一长串名词,全是他的题目中那几个字的重新 组合。连上他原来的题目就是: 青春草图 青春 草图 青春图 青草图 青春草 青草 春草青 南阁看完,一笑,说:“你写诗啊?” 段玉“嘻嘻”一笑,把本和笔都还给了南阁。 南阁看着这溜字,忽有所感,也提起笔来,在后面写道:如草青春。 “嘻嘻,”段玉看着他,一笑,一副天真的样子。 原来人和人的想法就是不同啊!南阁长叹一声。 段玉肯定是把这个“草”,想成了一副生机盎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