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晚报很快就把发生在随县的那件事给登出来了。李离用的题目是《狐假虎威: 县令司机率流氓砸了行长新车》,里面并没有直接针对刘县长写什么,但是把刘 县长、宣传部张副部长、随县法院执行局王副局长和高行长的原话都转述了出来, 令读者一眼便能看出这里面“暗示”了些什么。 南阁看过这个报道之后,中午约李离出来吃饭,并让李离把从北京寄来的登 有天利集团保安打人一文的那份报纸也拿来,仔细看了看,对李离道:“你这样 迟早要出事的。” 李离则笑道:“现在法律里还没有让我出事的那一条,因为我这不是诈骗, 我做事都是有凭有据的,证据不太明确的时候,我也就写得朦胧一点,打打擦边 球。你说做什么事没风险呢?坐在家里说不定还会让吊灯给砸死呢!自古以来无 商不奸,无官不贪,只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咱们把他们的不义之财分一些过来, 那也算侠盗行为吧?何况很多时候咱们都是在扶弱抗强呢。”沉默了一下,又道: “除了做这些,你又有什么本事能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呢?” 南阁不再言语。他想到了段玉。难道段玉一生下来就想做洗头妹吗?当这个 社会的竞争使天生不平等的人们不得不做出与世妥协的决定的时候,难道他(她) 们就不曾痛苦过吗?但是看看李离,他又想,难道这个社会的不公平,李离,现 在加上我,不也加入了一份吗?他忽然心乱如麻,感觉自己固有的判断力轰然溃 散,难以再聚集起来。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吴敏对南阁说:“刚才有你个电话,那人留了个电话号 码,叫你回一下。在你桌上。” 南阁坐到办公桌前,看看那个电话号码,很陌生。打过去,响了半天,终于 有个男的接上了。 “喂,哪位?”对方说。 “我南阁。”南阁说道。 “你他妈把段玉藏哪儿了?”那人忽然火起,质问道。 “你谁呀?”南阁道。 “我是她老乡,她现在在哪儿?”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你要不把她交出来,我马上带人去抓你!” “你随便吧。” 放下电话,南阁有些莫名的紧张。是不是段玉的家人来找她呢?不是,要是 也不会说是她老乡啊;那……是她以前的客人吗?难道她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客人? 不不不。那么可能就是她老乡,确实是她老乡。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呼她呢?看 来不是熟人…… 一下午南阁都忐忑不安,不过打电话那人却始终没来。下了班后,他急急向 家赶去。刚进巷子口,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一回头,看见两个陌生人。 “我们是公安局的,走一趟吧。”其中一个说道。他一招手,从街对面的一 个门洞里开出一辆警车来,停在他们身边。 没有戴手铐。 车开动以后,南阁问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人道:“什么事儿?” “没什么,过去就知道了。”那人答道。 一路上那两个人和开车的警察聊着天儿,并没有再答理南阁。南阁便不再问 什么,看看车里的布置,再看看车外的行人、店铺,觉得很有戏剧味道。 到了市公安局,南阁被带进了副局长办公室。坐好以后,办公室里只留了一 个便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盯着南阁。那位副局长则趴在办公桌上,像拉家常 似地,问南阁道:“你叫南阁,对吧?” 南阁点点头,说:“对。” “你住在兵站路69号,对吧?” “对。” “201 ?” “对。” 南阁禁不住有些好笑,但手掌和腋窝都出了汗。 “你和贾圆……是什么关系?” 贾圆?南阁大感意外。 “她以前是我同事。我原来在一中当老师。” 那副局长点点头,又道:“你什么时候辞的职?” “七月,刚放暑假的时候。” “为什么要辞职呢?” 为什么呢?南阁现在想来,也有些模糊。 “我原来就不想当老师,现在更觉得它没意思了,所以就辞了。” “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吗?” “这就是具体原因。” 也许看见校长偷情是一个原因吧,但他们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想。 “你辞职以后,跟贾圆还有联系,对吧?” “我们是同事,有联系这很正常呀!” “哦,不是那么回事儿。”那副局长道。又转向那坐在一边的便衣,吩咐道: “你去把那些照片拿来。” 照片很快就拿来了,那副局长又挨个儿看了一遍,然后交由那便衣递给南阁。 照片一共5 张,第一张是在贾圆的家门口,贾圆正在开门,而南阁则站在门 外,要进去的样子,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6 月8 日20点43分;第二张跟第一 张差不多,只不过是南阁正要下楼,回头跟贾圆挥了挥手,时间显示是6 月9 日 5 点30分;第三张是在南阁的楼下,贾圆正往楼里走,楼口门楣上钉着一块牌子, 上面印有“兵站路69号”几个字;第四张是在二楼南阁的住处,暗红色的木门上 刷着“201 ”几个数字,贾圆正在敲门;第五张已经到了屋里,南阁正在拉窗帘, 在他的身后,是贾圆。后二张显示的时间是同一天,是贾圆从上海回来的那次。 副局长微笑着,看着南阁。 “王政的老婆其实挺漂亮的。”那副局长道,“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这什么意思?”南阁皱眉道。 副局长收起了笑容,也皱了皱眉,说道:“王政的事儿你知道吧?” “在他的车上查出了冰毒,我们的报纸也报道了。”南阁道。 副局长点点头,说:“这些照片,是在他另一个办公室里搜出来的。——王 政除了长途客运以外,还做其他的生意,有不止一个办公室。这些照片,我们推 测,应该是他雇人拍的,因为他早就怀疑,他的老婆在他出差的时候不干好事。 哈哈。他的生意多,常出差,这给你也提供了方便,是不是这样?” 南阁不说话,等待下文。副局长又道:“王政有很多钱,是吧?其实有了他 这么多的钱,你一辈子不上班也够用了,你说是不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南阁按捺不住了。 副局长直了直腰,说道:“有人怀疑,那箱冰毒是你和贾圆为了陷害王政而 雇人放在他的车上的。” 南阁一愣,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南阁道。 那局长接着道:“要是王政因为贩毒而坐了牢,那么他的钱就成了你和贾圆 的了,而你俩也就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在一起。” 南阁终于反应了过来,说道:“要是他真的贩毒了,那他的钱还不被冻结了?” 副局长“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是这样,是这样,但现在还没有证据 能证明王政就是幕后主使,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不是你和贾圆所为,即使我相信 这不是你的主意,但是女人心,海底针呀,要是贾圆背着你做了这事呢?” 什么混蛋逻辑!南阁心下愤然道。 “这不可能,”南阁道,“贾圆不是那种人。而且她也不可能为了我放弃她 的家啊!” “那她倒是个贤妻良母了?”副局长道。 南阁一时语塞。 副局长“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你不用害怕,其实这件事,我们也觉得 不可能是你所为,但是外面总是有流言的。这个——为了把事情弄清楚,给你个 清白,我们决定请你帮个忙。——当然,也是你自己为自己做事嘛,你应该向别 人证明这件事和你无关。” 南阁听着。那局长又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办,就是你尽量想办法从贾 圆那里套出一些情况来,看王政平常做事,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那要是套不出什么来呢?”南阁道。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嘛。”副局长笑道。 “那好,我尽力,套不出什么来与我无关。”南阁道。 “不要这么说嘛,”那局长道,“他要是没什么,那你就有什么了。” 去你妈的!南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你们查吧,查出来什么算什么!”南阁道。 “哈哈哈哈,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你们新闻单位,不是讲究正气的吗? 这个案子要是让你给破了,那可比你写多少文章都要风光啊。” 我风光个屁!南阁暗道。 “那就这样吧,”副局长又道,“我们在找证据,你也帮忙在找,最后咱们 公安部门和新闻单位合作,一举破案!怎么样?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也给 我留个电话。”说着就在一页纸上写了个电话,交给南阁。南阁忍着怒气,给他 把自己的手机号留了下来。心道:我他妈怎么成了这么个角色? 从公安局出来,南阁一肚子的气难以平覆,思路也总是连不起来。心道:李 离让我跟他们混,现在我还没算计别人,别人倒算计起我来了!不禁又想起了当 老师的时候,虽然累一些,虽然也有勾心斗角,但还不至于有多大的危险,如今 倒好,成了拉黑牛的!转而又道:校长的风流事在学校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了,难 道我和贾圆的事就能密不透风吗?想到那几张被偷拍的照片,心下骇然,忍不住 回头张望了一下。 下了公交车,还有好一段路才能到家,李离边走边给贾圆拨了电话过去。 “喂,方便说话吗?”南阁道。 “哦,你等一下。”贾圆说道,然后又听她对另一人道:“这里太吵,我出 去一下。”过了一会儿,贾圆又对南阁道:“什么事?我正在商场呢。” “出了点事,我想咱俩以后不能见面了。”南阁道。 “嗬!有女朋友了?”贾圆道。 “不是。我说不定让人给跟踪了。”南阁道。 “哈哈哈哈,你还成人物了你!”贾圆道。 南阁心中有气,但又不便发作,强忍道:“今天公安局找我过去,有人偷拍 了咱俩。”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贾圆急道。 “我不清楚是谁拍的,但公安局说那是王政雇人拍的。” 贾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可能,他是个很小心的人,就是他发现了也 不可能让别人来偷拍我的。他们照片哪儿来的?” “说是在王政的办公室里搜的。” “搜办公室的事我知道,不过这照片……你看了吗?都是些什么?” “你别管什么不什么的,反正……公安局的人说不定要跟着我,你丈夫又他 妈派人盯梢,咱俩最好是别见面了。公安局一群混蛋,破不了案就来诬陷我!” “那,那,我怎么办?” “王政对你没什么变化吗?” “没有,我看不出来。” “那先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正要挂机,贾圆又“喂喂喂”地叫了起来。南阁又附机在耳,问道:“什么?” “我想起来了,”贾圆道,“在刚出事以后,王政给过我一个封了口的信封, 让我替他保管,后来他又问我要了回去,交给了他的律师,好像是说这可能跟那 冰毒的事有关,说是有人陷害他。那信皮上的印子很重,可能是装过相片的。” “哪儿寄来的?”南阁道。 “本市的邮戳,没写具体地址。给王政的地址是打印的。” 南阁忽然想起原来似乎听人说过,洪州市旅游局对王政的客运公司觊觎已久, 心道:这是不是旅游局的人干的呢?便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 走到楼下,已然对这件事有了个大致的推测:也许冰毒和这照片都是市旅游 局给弄的,前者是为了抢到王政的客运公司,后者则是为了要他分心,要彻底击 垮他!如果冰毒不是,那这照片肯定是,是为了在抢他的公司的时候,能使他意 气消沉,无暇他顾。 然而到了家门口,却又想道:要是这照片是有人拿来“卖”给王政的呢?一 时间头脑又混乱一片。 段玉正坐在床上看电视,见南阁回来了,回头朝他做了一个表示欢迎的微笑。 南阁觉得这微笑似乎有些别扭,好像隐藏着一些要讨好他的意思。他愣了一下, 走到窗前,把窗帘撩开一角,仔细地观察起对面那座楼来。在天完全变黑之前的 那种墨蓝已然淹没了整座大楼,只有那一个个的窗口,像眼睛,既似睡非睡地监 视着别人,又给别人以窥探它的内心的信息。南阁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看过去, 确信没有人在偷窥之后,放下了窗帘。 “你看什么呢?”段玉问道。 南阁叹口气,说道:“没什么。”一边走到床前,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坐下。 “吃饭去吧,我饿啦。”段玉撒娇道。 “还没吃饭?”南阁道。 “你吃了?”段玉很奇怪。 “哦,没呢。下去吧。”南阁起身就走,段玉匆匆换了件衣服,跟着下来。 在楼梯上,南阁对段玉道:“以后我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吧,不要等我。” 段玉则道:“不要紧,以后我中午吃得晚点儿,你回来再晚也不怕了。” 南阁笑笑,回头牵住她的小手,一起走下楼来。 进了一家小餐馆,坐好后,南阁说道:“今天中午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 你老乡。他以为我绑架了你。”说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段玉右脸颊跳了跳,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要我把你交出去。” 段玉双手抱着茶杯,低着头,低声说道:“他给精彩美容院打电话找我,那 儿的人说我辞职了。……他和我哥哥是好朋友,在洪州当兵。……他们可能要我 回去……” “他呼过你?” “嗯,上午呼的。我没有告诉他我在哪儿。” “你该跟他说。” 段玉努着嘴,不说话了。 “你这个月没给家里寄钱吧?”南阁道。 “寄了。”段玉低声道。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手受伤了?” “没有。我怕他跟我家里人说。” 南阁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呼出。 “你就跟他说,我要娶你。”南阁道。 段玉颤了一下,把上唇抵在茶杯沿上,好久没有动静。 饭菜上来,南阁说了声“吃饭吧”,便自顾自地狠刨起来,倾刻间吃完了一 大碗米饭。 “嘿,吃饭吧。”南阁又道。 段玉抬起头来,一脸的泪水。她拿起筷子,把菜夹到碗里,慢慢往嘴里拨饭。 南阁拿手给她擦擦眼泪,说道:“吃不下去吗?” 段玉摇摇头,又拨起来。 “老板,拿筒露露。”南阁朝身后喊了一声。 “不要了。”段玉摇着头,说道。 南阁笑道:“不想吃这个换点儿别的。” 段玉摇摇头,朝他做了个鬼脸,俩人都笑了起来。 “他给你单位打电话了吗?”段玉道。 南阁点点头。 “我明天给他打电话,叫他不要再找你了。”段玉道。 “没事,他来找我我跟他说。”南阁道。 “还是我说吧。”段玉道。 “怎么,怕我打不过他?”南阁道。 段玉“吭”地笑了一下,说:“秀才遇到兵。” 南阁也“哈哈”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南阁道,“他就是你原来说过的那个人,他过生日的时候 你也去了,对吧?” 段玉点点头。 “没事,我跟他文斗,不动武。”南阁道。 晚上躺在床上,段玉睁大了双眼和南阁对视,南阁半抱着她,时而亲亲她的 脸,时而又把她贴到胸前,心情既复杂,又对她充满了爱意。 半夜里南阁被尿憋醒了,听见段玉在身边辗转反侧,还伴着一声声的叹息, 忽然就觉得白天发生的那一切和身边躺着的这个女孩,都有些恍惚,好像全都是 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闯进他生活的,不由地发起了呆,仰面躺在床上,竟忘了 去撒尿的事。 第二天到了单位,南阁给李离打了个电话,说了昨天去公安局的事,问他能 不能查出来那些照片是谁给拍的,好由此证实到底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不是洪州 市旅游局。 “你不是说你们跟私人侦探也有联系吗?”南阁道。 “这个我可以试着问问,”李离说,“不过不一定会有结果,因为我们和侦 探所的联系并不能干涉人家具体的业务,他们在许多事情上对我们是保密的,这 是他们的职业道德。你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们只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而已,有 多少案子不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南阁一会儿想想公安局和王政这事,一会儿又想想段玉的 事,心烦意乱,不能平静。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段玉那当兵的老乡再也没有 给他打过电话来。兴许段玉给他打过电话了,他想。 下班回家的时候,南阁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便时不时地回头去看,然 而每次回头都看不到什么可值得怀疑的东西。怪事儿,他想。 一进家门,段玉就欢喜地跳了过来,喜道:“你回来啦?” 南阁很感意外,从前他回来的时候,段玉也都会很高兴地欢迎他,但却从来 没有像今天这样兴高采烈过,便问她道:“有什么喜事儿?” 段玉努起嘴,边往屋里踱边道:“没有喜事就不能欢迎你吗?” 南阁放下包,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拿起段玉的手来,仔细地看了看, 又道:“天气太热,不容易好,你用水的时候小心点儿。” 段玉掂起脚亲亲南阁的脸颊,开心地笑着。 “今天吃什么?”南阁道。 “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段玉道。 “我说要吃你,你也吃吗?”南阁说着便低头去亲段玉的乳房,段玉“咯” 地跳开,憋红了脸,说道:“讨厌!你讨厌死了。” 吃饭的时候,南阁又问段玉,跟她老乡联系了没有。段玉说,她给他打了电 话,说她现在正在南阁这儿学电脑,等她学会了,她会再找份好工作的。 “那他怎么说?”南阁道。 “他说‘哦’,还说他也要买电脑。”段玉道。 南阁“哈哈”大笑,说:“我确实该买电脑了。前几天拉了一个广告,挣了 三千块钱,过一两天我就买吧。” 段玉朝他皱皱鼻头,说道:“你是不是确实需要电脑呢?你们单位没有吗?” 南阁道:“单位有,不过我自己有了就更方便了,你也好学啊。” 段玉道:“你要是不着急,现在也不用买,我的手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南阁道:“别那样说,等电脑一买回来,你的手就好了,这就叫做‘冲喜’, 不是吗?” 段玉一愣,旋即大笑,道:“这怎么能是‘冲喜’呢?” 南阁伏过身来,低声道:“那今天晚上给你冲冲?” “怎么冲?” 南阁仰面默笑,却不回答她,段玉脸一红,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好事!”南阁道。又伏下身来,说道:“你跟我同床共枕了这么长时间了, 可是还没有那个什么,是不是?” 段玉尴尬地笑了笑,低头说道:“那,那不是你不愿意吗?” 南阁叹口气,说道:“嘿嘿,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小。”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段玉不停地说话,问东问西,直到躺在床上,似乎说累 了,才停了下来,慢慢地睡去。然而在睡梦中还含含混混地说着什么,说两句, 停一停,过一会儿又会喃喃几声。南阁刚刚睡稳,迷迷糊糊地听见段玉在轻声地 啜泣,嘴里还念道:“南阁,我要走了。”南阁心头一紧,问道:“你要回家吗?” 段玉没理会他,还是喃喃地道:“南阁,我要走了。”等她又说了一遍之后,他 才意识到,她是在说梦话,便任她把脸贴在自己的胸前,一动也不敢动,怕惊醒 了她。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南阁一侧头,发现段玉正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怔怔地 看着他。忽然想到她昨晚所说的梦话,一把抓住她的双肩,说道:“你要回家吗?” 段玉一颤,伸臂揽住南阁的脖子,把头藏在他的胸下,磨蹭了几下。她一抽鼻子, 带着哭腔。 “你昨天跟他怎么说的?”南阁道。 段玉又抽了两下鼻子,说道:“南阁,我得回家去了,我不能老呆在你这儿。 我总得回去的。” 南阁怔了半天,说道:“回去嫁人吗?” 段玉盯着他,泪汪汪地,“嗯”了一声。 如果他现在说一声,“嫁给我不好吗”,会怎样呢?但是他犹犹豫豫,他不 敢说。他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他要娶她的话,但这句话虽然只是前天才说过的, 现在想来却是已如隔世了。他的理智使时空变异。他不敢再说同样的话。 “你的手还没好。”南阁道。 段玉轻轻咬一咬南阁的胸口,摇了摇头。南阁感觉段玉的眼泪在他胸前肆溢 横流。 他轻抚着她浸着微汗却发凉的脊背,咬着自己的嘴,不知道该作如何决断。 “你回去怎么办?”南阁道。 段玉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建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复员了,他说他回去以 后要跟我结婚。……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唔唔……” 段玉又汹涌澎湃地哭了起来,哭得南阁心慌心乱,焦头烂额,不知所措。还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在他面前哭过,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应付这样的场面。他更 不知道,段玉的哭,到底是因为要离开他而伤心,还是因为无法在他和那个所谓 的“建国”——就是那个当兵的吧——之间作出选择而难过。他唯一的冲动就是 自虐,但是他又不敢在段玉面前表现出任何怪异的举动。他偷偷把右手搁在自己 的大腿上,拿指甲狠掐,又把右手搁进嘴里,一点点地加劲,咬。 “好了,别哭了。”南阁轻轻抚摸着她,去吻她脸上的泪迹,去吻她不能平 静的胸,去吻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段玉有了反应。他想进入了。他恶意地寻找。 他用力。他听见段玉的牙齿“格格”作响。他……他忽然感到十分地内疚,一瞬 间撤了所有的力,紧紧抱住段玉,不再动。段玉摸过来,替他去寻找,去进入。 然而他却不再配合。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是他无法释放,他紧张莫名。他想马 上去找贾圆,他想让贾圆来释放他的痛苦。是的,当贾圆快乐的时候,他的痛苦 会消弥在那快乐之中,贾圆会释放他体内的一切危机,而段玉,她承受不了,他 怕她承受不了。她太弱小了,她无法承受在他那一击之后的社会压力。他握住她 的手,上下抽动。她懂了,她一上一下,让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