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打马斐和秦逸爆发了那次感情大地震后,马家便余震不断。得罪马斐的是秦 逸,可遭殃的却是屋里的器皿和佩珍,动辄一顿“乒里乓当”的摔打,或是莫名其 妙地一阵辱骂。 佩珍深知她的不幸,不由多了几分同情,对她无理的责骂都采取了无限的宽容 和沉默的态度。 终于,马斐骂累了,也砸烦了。星期天,独自一人躲在卧室里闷了整天整夜。 翌日早餐时,她眼圈发黑、一脸憔悴,边揉着脑门穴,边用少有的柔和语调说 :“佩珍,你没事,可到秦逸家走动走动,找芸芳玩玩嘛。” 佩珍惊奇地望了她一眼,摇摇头道:“家里事都忙不赢,哪有空闲串门。” “家里就咱俩的饭菜,不妨弄得简单些。天热了,我的胃口也不好,弄多了反 而腻得慌。”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又接着道:“你去秦家找芸芳侧面打听一下, 近来有谁给他通信?有其他女人找过秦逸么。她是哪个单位,叫什么名字,最好都 能探听到。” “这……这……”佩珍明白了她的意思后,为难极了,不由搪塞支吾道,“打 ……打听这些干嘛?” “干嘛?这混小子准是有新欢了,不然,不会这么绝情绝义。我要知道是哪个 下贱的女人勾掉他的魂。”马斐愤懑到了极点,毫无顾忌地宣泄道。 “不会吧,看秦逸也不是那种人。”她真心实意地劝慰道。 “哼,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吃着碗里霸着锅里,恨不得天下所有的漂亮女人 都归他才好哩。”她恨恨骂道,并拉过佩珍,附在她的耳边,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 遍。 佩珍尽管心里是十二分的不愿意,可她是主人,不得已,怏怏而去了。 佩珍还没走近秦家,就闻到一股浓烈呛人的“火药味”。 秦母叉腰站在院中,对蹲在地上拣菜的芸芳喝斥道:“你看看都快十点了,你 八点出的门,咋买这久的菜?准是逛大街,躲到哪儿玩去了。你这死丫头,现在是 越来越花心野肠了。” 芸芳仄歪着头,满脸不在乎,低声嘀咕道:“你咋不去菜场看看,人山人海的, 买哪样不要排队。哼,怕我偷奸躲懒,明儿,你去买买试试看。” 秦母愈加火气爆爆:“嗬!让我去买菜,你干啥?当瓶花养着!哼,看你人不 大,鬼心眼却不少,我问你,先前你买菜咋不要一个小时?” 芸芳烦了,抓起篮里的毛豆壳往地上一掼道:“先前?先前的肉还只要八角一 斤哩,这会都两块四啦,菜价也跟着翻筋头似地涨,我当然得多问几家,挑便宜的 买啦。不然,买贵了,你又要说我的不是了。反正,横竖总是我的不是了。” “……” 见此状,佩珍转身欲走,恰碰到秦逸,他身着一套天蓝运动衫,手拿一卷书, 吟吟含笑地招呼道:“是佩珍呀,怎么不进去?” 她斜睨了一下院内,吞吞吐吐道:“伯……伯母在生气,我……我怕不方便… …” 秦逸蹙了蹙眉:“她整天就这样。没关系,进去坐坐吧。”说着,对院内高声 嚷叫道:“芸芳,佩珍来了。” 这会,倒弄得佩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忙,我改天再来吧。”她看见秦 母用一种冷漠不友好的目光瞅着自己,心里已有退却之意了。 芸芳却不管这么多,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一把扯住她:“别走,咱俩难得见一 次面,进来好好聊聊吧。” 佩珍身不由己地被芸芳推搡进来。 芸芳摆下两张塑料小凳道:“坐这帮我剥毛豆,咱们说话做事两不误,总不会 胀别人的眼吧!” 吴老太刚才发泄了一通,心里顺畅了许多,也就不在意芸芳的刺话了,拿把小 铲子到一旁去侍弄她喜爱的花草。秦逸看看佩珍进了屋。 这时进来一个胖实的中年人,道:“吴主席的院子一年四季总是春呀!” 吴老太转过身来:“哟,是小钟啊,快到里屋去坐!”连忙掷了铲子,拍拍手, 把他领进屋,一边吩咐芸芳沏茶端水果。 芸芳到院子里来以后,佩珍问:“老两口离休以后,是不是上门的客人少多了?” “那还用说,客人少我倒省事些,不过近来总有些人来,这个姓钟的就是其中 的一个,而且来的人多半是找老太太的,老头子不大喜欢应酬。” 芸芳接着告诉她,在这种人家做事,既需察颜观色又需有几分泼辣,当然首先 需要的还是勤快能干,那样即使你言语间有几分不敬,主人也无可奈何。 佩珍心想:她倒是锻炼出几分机智了。 芸芳不无自炫地说,平日她只需根据一个陌生客进门的神态和主人应声的态度, 就知道该不该倒茶敬烟、取哪种茶哪样烟。比如刚才这个姓钟的推门直入,吴老太 热情,这可以取一等茶,递上等烟,没错的。那天芸芳听吴老太跟老头子说,换了 几个保姆,还就数她机灵。 “对了,除了勤快能干,还得加上机灵。”芸芳咯咯响笑起来。 佩珍也笑了:“有你这份本事,当保姆可是屈才了!” 芸芳没估错,这小钟是某家土杂公司的小职员,以岳母的名义在市郊开了家私 营公司,很偶然地搭上了吴老太的关系,前不久倒腾了几十吨白糖,平价进议价出, 仰仗吴老太给老关系打了两个电话,挣了几千元钱,这回便是特意送钱来的。 豆子已经剥了满满一碗。佩珍道:“家庭简单些,我们的事情就好做些。” 芸芳深深叹了口气:“唉,这屋里爷们都好说话,就这老娘们难伺候,左也不 是,右也不是,挑剔得让你无法适从。就说烧稀饭吧,哪能量得那么准,偏她罗嗦 个没完,多了不行,少了要骂。咳,好在我耳朵也磨出了茧,无所谓了,要换上你 呀,非得天天抹眼泪不可。” 佩珍同情地望了一眼芸芳:“咳,也真够你受的,她脾气咋这么丑?” 芸芳低声吃吃笑道:“更年期综合症呗。唉,佩珍,你今天怎么得闲到这儿来 玩,你那位‘干板鸭’怎样?大概也不会比这‘老巫婆’好多少吧。” 佩珍拧了她手臂一把,笑骂道:“看你这张嘴,咋变得这么刻薄厉害,活该她 要骂你。” 笑闹完后,佩珍斜睨了一下四周,便附在芸芳耳边,将马斐的意图告诉了她, 并对客厅努努嘴道:“喂,有没有其他女人来找她呀?” 芸芳掩嘴笑了,乜视着佩珍戏谑道:“哟,难怪你能悠闲自在地串门呀,原来 是在做暗探哪。哼,你这么为你的主人卖力,告诉你,秦逸也是我的主人,我怎么 能轻易地将他出卖呢。” 佩珍叹了口气:“也罢,我就回复她说没有算啦,其实,她也是死心眼,他不 爱她,死缠着又有什么用?” 芸芳轻蔑地鼻子一哼:“爱他?哼,不过是想霸占他罢了。说实在的,要我是 秦逸,也不会要她,看她一副尖酸刻薄相,日后跟她,断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两人又唧唧咕咕闲聊一会,毛豆剥完了,佩珍欲起身告辞。 芸芳扯住她道:“别走,既然‘干板鸭’让你来监督他,你乐得在这陪我说说 话。不然,你这么早就回去,她还会骂你不尽职。” 佩珍想想也在理,便留了下来。 “唉,尽管我们在一个城里,可太难得集聚在一起了,平日里也找不着个说话 的伴,真憋得慌。”芸芳重重叹道。尔后,又拎来半桶水,边走边嘟嘟囔囔地发着 牢骚道:“咳,又得去抹桌椅柜子了,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那老巫婆还整天挑剔 个没完,恨不得我成机器人才好,不吃饭不要工钱,只会闷头干活……” 嘟囔中,到了秦逸的房间,她嘎然止声,敲了敲门道:“可以进来吗?”“请 进吧。”芸芳推开门,佩珍随后跟了进来。秦逸背对着她们,正伏案看书。 这是一间卧室兼书房,六个书柜一排溜地挤满了墙壁四周。 “哇,这么多书呀……”佩珍暗自惊讶道,身不由己地走上前,在书柜前浏览 了起来。 “你也喜欢看书?”秦逸起身,走近她的身边,饶有兴趣地问。 她羞赧地点了点头。 芸芳一旁插嘴卖弄道:“嗬,你不知道吧,她可是个书虫子,这么厚的一本书, 三两天就啃完了。” 佩珍窘得满脸绯红,使劲扯了芸芳衣襟一把,这才中止了她的话语。 秦逸目光更柔和了:“你爱看什么书,就自己拿吧。” “真的!”佩珍惊喜地抬起头,与他幽深的黑眸相碰,倏地,心灵像触了电一 般,一阵麻酥、一阵颤栗。 她,含羞带笑地低下头,嗫嚅道:“借那《红楼梦》,行吗?”上回在马斐那 儿看了一小半,弄得几天心里怅怅的,像是失落了什么似的。 “行啊,你都看得懂么?”他取下书,递给她,关切地问了句。 “就是好多诗词看不懂,我都是跳过去看的。”佩珍抿抿嘴,羞涩地道。 他声音愈加柔婉:“行,日后我再讲解一遍给你听。其实,这些诗词也是小说 里最精彩的一部份,若读懂了它,看起这本书来,就更有味儿了。比如,宝玉给晴 雯撰写的《芙蓉女儿诔》,真可谓感天地、泣鬼神,若你跳过去不读,是很难体会 到宝玉对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贴身丫环所怀的深情痴意。”说着,他眼睛定 定瞅着佩珍,满怀情感地吟诵道:“……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 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 他吟诵着,声音不禁有些喑哑了。佩珍也像是受了感染,不由也黯然神伤了起 来。 一旁,芸芳插嘴恭维道:“佩珍,他专门教大学生的,学问多得不得了,昨天 还发表了一篇文章,得了一百多元钱的稿费哩……” 佩珍怕她又罗哩罗嗦个没完,耽误秦逸的写作,忙打断她的话道:“抹完了吗? 完了就走吧,可别耽误了秦老师的时间。” “不碍事。”秦逸摆手道,“日后要看书,尽管来借。” 佩珍心头一热,感激地颔首道:“好,谢谢您了。” 出门后,佩珍忍不住地对芸芳道:“他好和气,一点架子也没有。” 芸芳不无怅怅地道:“那自然,我不是早对你说了吗,若能嫁给他,就是少活 二十年,我也干!” “哎呀,姑娘家说这话,真是没羞!……”“嘻嘻嘻……” 两人笑闹着往秦皓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