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是你!”马斐打开院门,见是芸芳,黑眸里闪过几丝惊喜的火花。 “谁让你来的。”目光里满是希冀之色。 芸芳一愣怔:“我自个来的,今天星期天,我叫佩珍到公园玩玩去。” 马斐大失所望,没好气地道:“不行,佩珍在搞卫生,没闲功夫陪你逛公园。” “哎,这事先说好的,我们要休息星期天,你怎么擅自违反合同契约?”芸芳 嘴巴不饶人,毫不客气地驳斥道。 马斐语塞了,恼恨地白了她一眼,扭身走进卧室,“砰”地重重将门关上。 芸芳毫不在乎,只当没事一般地走进卫生间,里面哗啦啦地水响,佩珍弓弯着 腰,用力搓洗着衣服。 “嗨!星期天还卖什么命,走,跟我到公园去。”芸芳上前拖了她一把。 佩珍这才起身,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歉意地笑笑:“你去吧,我今天想看会书, 就不去了。” “不行,今天你一定得去,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玉花、春秀她们也来。昨天我 连打了几个电话给你,都让‘干板鸭’接着了。妈的,一听是我找你,电话叭地就 放下。后来还不耐烦,连凶带骂地训斥了我一顿,说:”她在烧饭,没时间听你的 废话。‘这还是人话么!“ 佩珍宽容地笑笑,为马斐辩护道:“她这段时间和秦逸闹别扭,心情一直不好, 你以后没事,尽量别打电话来。” “她闹别扭,拿我们保姆出什么气。嗬!我们就好欺负,是她的出气筒呀,我 说佩珍,你也太老实、太窝囊了!换上我,早他妈的跟她干上了。哼,大不了卷铺 盖走,现在保姆俏着呢。” 佩珍笑着推搡她一把:“看你这张贫嘴,而今愈发不饶人,等你日后嫁到婆家, 非让婆婆姑子啐烂不可。” 芸芳扑哧笑了:“那也比你气死强呀。唉,说正经的,你快洗吧,换上一身衣 服去公园,不然,春秀她们要等急了。” 佩珍揩揩额头上的汗:“要去,我也得对马斐说一声。” 芸芳阻止道:“不用,进门时我和她讲了,她同意。” 佩珍没再吭声,手脚麻利地将盆里衣服洗净晾好。 公园里,因是星期天,人流熙熙攘攘,倒像是赶庙会一般嘈杂拥挤。特别是假 山后的“保姆角”,更显得热闹非凡。平日里被囚禁在烧买汰之中的小保姆,此刻 像飞出笼子的雀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聚集一起,用家乡话叽哩呱啦地讲述各自 的情况。 这么个“保姆角”,几乎成了半个中国的缩影。安徽的黄梅腔、江浙的吴侬细 语、四川女娃的麻辣味和江西老表的“咯俚,啥叽”的招呼声,此起彼伏,形成了 中国方言土语的大联唱。 而穿插人群中张望搭讪者亦不少,他们也是趁着这难得的一天休息,来这儿寻 找称心可意的小保姆。询问声、讨价还价声,也自成了另一支变奏曲,穿插于这大 联唱之中。 芸芳拉着佩珍从这嘈杂人群穿插而过,额上鼻尖已沁出点点汗珠,腋下背上也 觉汗粘粘的。 “喂,芸芳,这里!”右方假山的竹林边,一女子招手呼喊道。 “玉花她们来了。”芸芳疾步赶了上去。 “咋这晚来?看让我们好等的。”玉花见面嗔怪道。 “嗨,还不是为了等她。”芸芳转过头,一把扯过佩珍,介绍说:“和我同村 的,叫佩珍。”转而对佩珍道:“这是玉花,上官村的,她叫春秀,下官村的。” 佩珍瞅着她俩都有些面熟,想必是在乡里赶集时碰过面,毕竟,她们两村相距 不到二十公里路,称得上是同饮一溪水,同居一座山的老乡啊。 “她上月跟我出来的,现在一个老红军家里做保姆。” “哇!你真好福气呀,一来就摊上个这么好的人家。”玉花羡慕又嫉妒地道。 春秀也接口道:“芸芳你好偏心呀,有了好主就介绍给同村的。” 半年前,春秀就跟芸芳挂了钩,如有首长家要人,就帮她跳槽过去,省得她与 主人一家四口拥挤一室,晚上直听孩子喂奶撒尿,吵得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这是佩珍机遇好,刚来就碰她家主人的老保姆出嫁,那大小姐看中了佩珍, 定要她去,我有什么办法。”芸芳赶紧辩解道。 “行啊,只要你心里惦记咱姐儿俩还在受挤遭罪就行了,日后有好的主,及早 通个信吧。”玉花出面打圆场,春秀也没有再吭气了。 “喂,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文教部门每人长一级工资。我家主人这下可发财 了,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整整就是两级工资。”玉花满脸喜滋滋地道。 “这算什么好消息,他们涨工资关我们什么事,难道你家主人还会给你涨工资 不成?”芸芳讥笑道。 “他不给,我们不会伸手要么。那帮安徽妞已经串通联合好了,要求增加工资, 不然就一起罢工。上前日,她们找到我,要我也联合这里的江西小老表与她们一起 行动,准备这月十五号发饷那天,大家一起行动。所以,今天我急急忙忙把你们约 来,就是谈这事的。怎样,你们的意见如何?” 春秀兴奋地猛鼓掌:“中!这主意好,凭什么他们加工资,我们就不加,要加 一块加,这才公平合理。” 芸芳也附合道:“对,我也赞成这意见。而今,物价翻着跟头地涨,我们的工 资一直原地踏步,这回是该加点了。” 佩珍面有难色地对芸芳道:“这段时间马斐心情不好,若再提这事烦她,只怕 会自找无趣。” 玉花不悦地瞟她一眼,冷冷道:“这事还没去做,怎么就知难而退了哩。告诉 你,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关系到在京的所有保姆的切身利益,你可不能临阵当 叛徒啊。” 佩珍显然让她的话给镇住了,一脸尴尬之色:“芸芳,我……我怎么好开口向 她说呀……” “这个不妨,你的我帮你去说,我的你帮我去说。”芸芳像是念绕口令似地嘀 嘀叭叭道。 玉花一拍大腿,称口叫绝:“这个主意绝了,春秀,咱俩也这样干。” 春秀亦点头赞同道:“中,反正是为你找你主人要工资,啥硬话难听话都好说, 不像是和自己的主人,拉不下面子。” 这事一敲定后,她的话题又扯到与主人的关系上去了。 “芸芳,你哩,那公子还缠着你不放吗?”玉花关切地问道。 芸芳略涨红了脸,无可奈何地叹道:“我有什么办法,站在别人屋檐下,不得 不低头啊。” “你别傻里呱叽,得趁机敲他一笔钱,不然,岂不是白让他占了便宜不成。” “怎么敲呢?”芸芳巴望地问玉花,这念头,她不是没起过,只是一直想不出 个什么好点子来捞这笔钱。 “你就说是怀孕了呗。我认识一个四川小保姆,她也遇到这种尴尬事,她就敲 诈主人说是怀了孕,主人慌了,要她去流产,她张口就要了五百元的营养费。” “张口无凭,她主人就那么好哄么?” “嗨,那还不容易,到医院弄张化验单,写个阳不就是了么。”“可我两眼一 抹黑,上哪儿去弄这化验单呀?”芸芳犯愁地问。 “我主人是医生,弄张化验单还不是一句话吗?” “对!对!我怎么就忘了这一遭呢?”芸芳有几分惊喜。“喂,玉花,明儿给 我弄一张来怎样?” “弄一张是可以的,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要得50元的好处费。愿干,明后天 我就送到你那儿,不愿干,就拉倒。”玉花毫无顾忌,赤裸裸地道。 “什么?50元钱,你好恶的心,一张小小的化验单就值这么多钱?”芸芳不满 地道。 佩珍也被这种不光彩的交易惊呆了,更为她们不知廉耻的讨价还价而害羞。 春秀也在一旁指责玉花:“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都是老乡嘛,帮点忙,还要敲 人家一笔钱。” 玉花涨红了脸,理直气壮地道:“我咋哩不够意思了,那四川的小保姆,我收 的都是60元一张,念你是老乡,少收你10块钱,已经是最优惠价了。” “你也太贪心了,不就是帮着说一句话吗,你又没付出什么代价。”芸芳乜视 她道。 “不过一句话!你说的好轻松喔!平白无故,你主人会听你的话,冒制造伪证 受处分的危险么。”她忿忿地道。后来,索性打开窗子,明话明说:“他占了我的 便宜,才肯为我卖力办事。我的代价付的并不比你小吧,可我得到的报酬,仅是你 的十分之一。你们说,我如何不该得?”她咄咄逼人的质问,弄得众人面面相觑, 无言可答。 好半晌,芸芳咬咬牙道:“行,就给你50元钱吧。” 玉花一听,转恼为喜:“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我现在就同他说去,他今 天值夜班,明儿一早下班,就可以将化验单带来了。买菜时,我绕路送到你府上去。” 说着,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了。 春秀也坐不住,起身告辞道:“我上街逛逛去。”两人手挽手地走了。 “芸芳,你再等钱还账,也不该这么去弄钱。这事若张扬出去,你还怎么做人 哟。”佩珍扭过头来,责怪芸芳道。 “难道我就白让他玩弄了不成!”芸芳有几分不悦地反问道。 佩珍愣了愣:“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秦皓的要求。咱们做保姆的,本来地位 就低下,自己再不自重点,更让人看贱了。芸芳,你说是不是。” 芸芳重重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的,可我也是个女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欲 的人,哪会不想那事呢!再说秦皓这小子极有手段,比那榆木疙瘩有趣味多啦。唉 ……,不瞒你说,我现在想离都离不开他了。” 说完,诡秘一笑,用手肘碰碰发怔的佩珍,暧昧地道:“佩珍,你就不想那事 么?我才不信,别看你闷声不响,一本正经的,说不定心里比我想的还厉害咧……” 佩珍羞得满脸赤红,忍不住啐骂道:“好你个没皮没臊的死丫头,自己想男人 想疯了,还来遭贱别人。”说着,便来拧她的嘴。 芸芳吃吃笑着讨饶:“好了,好了,算我胡说八道行不行,谁不知道佩珍是个 观音菩萨,看得动不得。” 笑闹毕,芸芳又冲佩珍神秘地眨眨眼:“佩珍,说真的,我看秦逸八成是喜欢 上了你……” “你又胡乱嚼蛆了,看我撕烂你的嘴不可。”佩珍亦羞亦恼欲伸手拧她。 芸芳拽住她的手,发急地赌咒道:“我说的可是真的,骗你是小狗,这几天, 他问了我几次,说你为什么不来玩,还说你要看书,尽管到他那儿去借。你不知道 吧,他对书是最珍惜的。有次他不在家,秦皓的朋友来借了套《红楼梦》。那会子, 电视不正是在放《红楼梦》的电视剧吗?书店的《红楼梦》书都被抢购一空,人人 争着看,秦逸的这套书七传八传,还回来时,书已破旧不堪。秦逸老大的不高兴, 还和秦皓吵了一架,说他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会糟踏书。后来,还是 老头子出面开后门,从出版社买了一套书。兄弟俩就算结束了这段争吵,从此也结 下了怨恨。秦逸的书,弟弟摸都摸不得。可对你哩,嘻嘻,不但送货上门,还亲自 当你的老师,为你讲解诗词,嗯,还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什么?”芸芳食指点着佩 珍的鼻尖,逼视道。 佩珍臊得一脸绯红,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欣喜和怦怦的狂跳,霎那间,秦逸俊 秀持重的笑靥,谦和温柔的目光,如同一团柔柔的暖云,包围了她,一时半刻,她 怔怔的,不知怎么回答芸芳才好。 芸芳不无带有几分嫉妒和羡慕的口气数落她:“看你,还挺大的架子。我几次 代他打电话请你来玩,你都推托不来,嗨,我要是你,能被这么个可心人喜欢,我 早迎上去了。即使最终被他抛弃了,也心甘情愿。” 佩珍不由一惊,刚才微妙甜蜜的心里像是被人刺了一下,她清醒自己的地位, 也更激起了内心的自尊,冷冷地对芸芳道:“我做保姆,地位低下,可我人格不低 下。我出力挣的是清白钱,不是供人玩弄的花粉姘头。” 芸芳一听,脸上顿时麻辣火烧,冷冷一笑道:“我们是命贱人贱,哪比得你, 是灰姑娘,日后要嫁王子皇孙的。” 佩珍自知失言,伤害了芸芳,歉然一笑道:“芸芳,你别多心,我决没咒你的 意思,我总想,对一个姑娘来说,最重要的是要自尊自重自爱,要懂得保护自己。” 芸芳斜睥了她一眼,悻悻道:“好个守节的贞女,我看金苟真要为你树碑立传 了。” 他?佩珍一阵恶心。如果说,先前对父亲包办的这场婚事,她还有几分认命, 几分为家庭牺牲献身的念头。可这会,就是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答应嫁 给金苟的。她想好了,先攒齐钱给三哥哥说上媳妇,金苟的彩礼,她也挣钱如数退 还。哪怕是要回乡嫁人,她也要找个可心的。否则,宁肯到城里做一辈子保姆,也 不能嫁给金苟那样的男人。自然,这些想法,她只能闷在心里,不敢告诉芸芳,她 这呱呱鸟心里存不得事,若一张扬出去,金苟准会上她家逼婚的。 芸芳见她闷头一声不吭,误以为她不高兴了,大度地手一伸:“得,今天我请 客,吃碗水饺怎样?” 佩珍微微一笑:“行,吃完看电影,我请客。” “好!今天要玩就玩个痛快!”芸芳拉起地上的佩珍,搭着她的背,亲亲热热 地走出了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