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团在街心花园消隐而去的白影,就是马斐。 自从那天将佩珍赶出家门后,她一直担心秦逸会另找房子给佩珍住。那么,她 不仅夺不回秦逸,还会促使他俩造成婚姻事实,逼迫秦家承认这桩婚事,自己这盘 棋就彻底输在一个乡下贱丫头手上。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几天来,她啃着蛋糕,一直盯梢跟踪秦逸。她要找出他俩的香巢,及时告诉吴 老太,以利用她之手,拆散驱走佩珍。 可跟踪的结果是:佩珍在酒店帮工,现在雇工合理合法,自己有什么理由赶她 出京城呢?现在他俩幽会更方便、更肆无忌惮了。她不由后悔自己当时的感情用事, 如不撕破脸皮把这事闹大闹僵,或许秦逸对佩珍仅仅是偷鸡摸狗的苟合一下,到手 后,久而久之也会腻味的。男人大概都这样。再说,他又是个体面的上层人,未必 真会娶这么个贱丫头,辱没门庭,让人笑话。 看来,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向秦逸妥协,把佩珍请回家里, 不干涉两人来往。要么是把佩珍撵出京城,这样,秦逸才有可能回到自己身边来。 只是前者太让人难堪,叫人难以从感情上接受。后者才是上上之策。 可怎么才能将她弄出京城呢?她冥思苦想着。 终于,她从自己的存折上,咬咬牙取出了五百元,有钱能使鬼推磨,乡下人, 眼皮浅,不信那贱丫头见了这一迭票子能不动心,无论如何,也要弄她出城。 僻静的云山公园,树木繁密,花影憧憧,是恋人们最佳的幽会场所。 月上柳梢,对对情人络绎不绝。树影下、花丛里,处处是一对对依偎着的男女。 这儿,是情人们的世界。 长条椅上,秦逸环臂搂紧佩珍,关切问道:“马二再没纠缠你吧。” 她仰起头,莞尔一笑:“没哩,马二不搭理我了,倒是丑姑比先前客气多了, 待我像她家的座上宾似的,弄得我倒挺不自在的。” 他鄙夷地笑笑:“这帮小市民,不是我拿爸爸的官位压住他们,他们岂会这么 善良。”说完,又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我一向自命清高,不屑靠父母的荫庇过 日,现在也脱不了俗了。” 她听了,不由黯然神伤:“都是为了我,你才这样,要是我们不相识,你就不 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和苦恼的。” “不,我的小傻瓜。”他双手捧起她俏丽娇嫩的脸庞,在那菱角似的小嘴上深 深吻道:“你不懂得,是你造就了我,使我变得更像个男子汉。真的,有我护着你, 谁也别敢再欺负你了。” 男人,这就是真正的男人。她沉醉于他的抚爱亲吻中。 他哩,胸中也升腾起强者的道义和使命感:“佩珍,无论我家里怎么反对,我 是一定要娶你的。我正在向学校申请要一间房子,等房子有了,我们就结婚。三五 年内暂时不要孩子。我写书,你哩,就帮我抄书。红袖添香夜读书,啊!简直太美 了。”他完全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 佩珍听了,心里却又酸又涩,她想起了身上沉重的债务,她不愿让他知道,更 不愿让他也负担这个包袱。为了她,他委实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中午,是一枝春酒店生意最为兴隆繁忙之际,不到二十平方的店铺摆了四张桌 子。此时,已座无虚席。门外,仍不时有往里探头的行人,可看看里面的情景,又 一一却步了。眼睁睁看着财神跑掉了,丑姑急了,忙对佩珍努努嘴道:“快,又来 了两个人,要挽留住他们。” 佩珍点点头,拿着菜谱,恭候迎上前,笑吟吟地招呼道:“你们好!要吃点什 么,这里有面,有馄饨,还有炒菜,您们看着点吧。” 也许是碍于她的殷勤和那迷人的笑靥,两位正欲离去的行人止步了,接过她手 里的菜单,特别慷慨地点了近四十元的四菜一汤。 揽到这么一宗生意,佩珍的笑靥也更深了:“你们在这稍坐片刻,我马上通知 厨师给你们炒菜。”说着,端来两条凳,将他俩安顿在门边坐着。 尔后,走进厨房间,端出两杯热茶递到客人手上:“天太热,请喝杯茶解解渴。 菜正在炒,一会就好。” 客人在她周到细致的款待中,早已忘却小店嘈杂拥挤给他们带来的不快,笑眯 眯地直点头:“行,行!” 佩珍扭过头,目光迅速在每个饭桌上搜巡了一遍,看到里面一对情侣已起身抹 嘴了,忙拿过墙边挂着的抹布,将桌上的剩饭残羹一一收拾干净,又招呼门边坐着 的客人:“请上这儿来。” 尔后,她踅进厨房,端出炒菜,快速安顿完客人后,又恭候到门口,招揽新的 顾客。 这一切,在开票的丑姑都看在眼里。由于佩珍模样俊,脾气好,加之服务殷勤 周到,小酒店自她来以后,营业额直线上升。马二因得不到她,常常提出要赶她走, 丑姑是百个不愿意。为了拢住她,昨晚丑姑还偷偷塞了十元的红纸包给她。 “佩珍,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马斐站到店门口,鄙夷地睃了一眼店 里的吃客,冷傲地命令道。 正在与顾客周旋的佩珍,闻声惊讶地抬起头,脸刷地红到颈脖间了。不管过去, 马斐是怎样怠慢侮辱她,过后她并不记恨马斐,在心灵深处,对马斐还一直有一种 负疚感。尽管秦逸从没真正爱过马斐,可他毕竟是与自己接触后,才和马斐断的。 自己有意无意之间,还是伤害了她。 佩珍移步到门边,垂下眼睑道:“你找我?”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之感。 马斐冷漠地点点头:“是的,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佩珍瞟了丑姑一眼:“现在没有时间,店里正忙着哩。”她想搪塞掉,以躲避 这难堪的谈话局面。 而丑姑却为佩珍今天多招揽了几桩大客户而高兴,竟破例点头道:“你有事尽 管去了,店里有我哩。” 佩珍无法再支吾了,只得随马斐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 “给,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五百元,送给你做路上的盘缠。”说着,马斐从蛇 皮小挎包里掏出一迭崭新的十元一张的人民币。 佩珍身子本能地一缩:“不,我不缺钱用。”她被马斐的举止弄糊涂了。 “我知道你的家乡很穷很苦,你是为了挣钱才来到这儿做保姆,权当我的一点 心意,收下吧。” “我家的确很贫穷,是需要钱的,可不明不白的钱,我一分也不会要的。” 马斐此时感到事情有些棘手,她深深叹了口气:“佩珍,你是清清楚楚知道我 和秦逸的关系,由于你的介入,他便喜新厌旧,抛弃了我。说心里话,我恨过你, 也诅咒过你,但我相信你是能理解和原谅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的心……” 说着,马斐眼圈一红,嗓音也变得嘎涩发颤了。 佩珍心里也一阵颤栗,内疚负罪感又沉重地压迫着她,她真想对马斐说声:是 我太对不起你了…… 马斐幽幽哀伤地瞟了佩珍一眼,又继续道:“我更恨的是秦逸,他无耻地玩弄 我后,又见异思迁地瞄准了你。我是深知他的秉性,他决不是爱你,只是用你来满 足他那贪得无厌的性欲。佩珍,你太年轻了,在这花花世界里是会上当受骗的。请 你听我一句话,赶紧回去吧,这儿人心太可恶,处处是陷阱,不然,芸芳的今天, 就是你的明天。” 佩珍终于清楚了马斐来找的目的,是要她立即离开这里,回老家去。 佩珍摇头拒绝道:“不,我不能回去,哥哥还等着我挣钱娶媳妇哩。”“那不 要紧,我有个同学在江西省政府工作,她下月就要生孩子了,我介绍你去,工资比 我给的还高。那儿离你家也近,还能经常回家看看父母。再说,如果你和她搞好了 关系,将来到城里找个工作转个户口都是容字加易字,她公公是劳动局长,说话管 用的。不像这里,部长多得像糖葫芦串,说话不顶个屁用。唉,佩珍,你要是愿意, 我就打电话告诉她,让她后天到车站来接你。”她迫不及待地道。 佩珍完全清楚她的“好意”了,低头用脚尖磨蹭地上的石子道:“这事我要和 秦逸商量一下,即使走,也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马斐有点火了:“你怎么还那样天真,你真以为秦逸会爱上你,和你结婚?哼, 这怎么可能哩!他是个部长的儿子,大学老师。他的家庭地位与你的家庭地位,是 有天地之别的。即使你是真心爱他,更要为他着想,他娶了一个做保姆的乡下丫头, 背后会让人戳烂脊梁骨的。” 佩珍却坦然地笑笑说:“这没什么,我们不在乎就是了。婚姻法上也没规定, 部长的儿子不能与乡下丫头结婚,灰姑娘还嫁了王子哩。” 马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气得鼻翼抖动不己:“有我在,你们就别想做结 婚的美梦,秦逸是属于我的,我的,你听明白了吗?” 佩珍也毫不退却:“可他并不爱你。” 这话刺中了马斐的痛处,她歇斯底里,冲佩珍就是一顿恶骂。佩珍没睬,扭头 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