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银月如钩 那一夜银月如钩。 黑色的森林一动不动。晕晕的月光下,青稞架如一个个抽象的图腾或古老的 象形文字,立在平整的青稞地里。一层接一层的薄雾从圣湖飘起,缓缓地弥漫了 村庄。无规则布局着的祖屋木墙高处的小窗,透着橘黄色的光…… 埃塔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仙境。 卓玛呆在祖屋火塘前和陆天羽聊天。 陆天羽问卓玛:“埃塔人晚上干什么? ” 卓玛说:“做手工活儿,或听奶奶讲故事。成人的姑娘们会做好准备等爱人 来。”说到这儿,卓玛露出了一丝羞涩。 陆天羽仔细看着油灯下的卓玛,总觉得卓玛不是埃塔人,她的长相与埃塔人 差别很大。卓玛却理解错了他的眼神儿,开口问陆天羽:“你们那里的男人都是 这样看女人的吗? ” “不。我是觉得,卓玛你好像不是埃塔人。” “那我是什么人啊? 我们这里没有别族人的,我当然是埃塔人。奶奶说我阿 妈生下我就死了,我和小哈达一样,记不得阿妈长的什么样儿,是奶奶把我养大 的,还有扎西,他的阿妈也早早死了。这个家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扎西原来不是你的亲哥哥。” “嗯。我和扎西的阿妈都是奶奶的女儿。在我们这里扎西的阿妈就是我的阿 妈,我的阿妈就是扎西的阿妈。” “你该叫扎西的阿妈姨妈。你和扎西应该是姨兄妹,凶为,你们没有同样的 父亲。” 卓玛眨着眼睛,用火钳夹着木柴往火塘里放:“我们这里很多人不知道自己 的父亲是谁。不少阿妈不会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谁,尤其是对孩子的父亲失去感 情的阿妈们。埃塔小孩子一断奶就开始和奶奶一起住了,他们再大一些,男女不 能同屋的时候,就各自有自己的房子了。” “万一出现近亲怎么办? ”陆天羽问。 “不会的,等女人成人,可以走婚时,家里的奶奶会告诉我们不可以和哪个 家庭走婚。” 陆天羽又向卓玛打听:“埃塔孩子知道父亲是谁,会叫爸爸吗? ” 卓玛很奇怪,她说:“阿妈让我们来到世上,我们知道阿妈是谁就可以了。” 陆天羽就说:“其实给予我们生命的还有父亲的功劳,就和天地一样,有天 有地才能有埃塔,不过一个家要有父亲母亲,就必须要建立新家庭,需要婚嫁。” 卓玛说:“埃塔人不存在婚嫁的。男人只到女人屋里过夜,不许常住在那里, 天亮前就必须回到自己家里去劳作。”所以,一对埃塔男女再相爱一生也不会一 起吃饭、劳作、抚养子女。他们只在彼此想念对方或需要走婚的时候在一起。 “这样也好,不会有财产纠纷! ”陆天羽说。 “是的。”卓玛说,“相爱的男女是不会为财产而争斗的,他们也没有什么 共同的财产,他们分手的原因只有一种,就是感情不和了,两个人不再喜欢对方 了。不存在什么孩子啊,财产之类的麻烦。” “如果有一方不同意分手呢? ” “那就听女方的。这种事女方有决定权啊,女方不愿意,男的没有办法的。 如果是男方不愿意了,他可以不来女方家,时间长了,两个人的关系自然就断了。 如果是女的不愿意了,只要关好屋门不开就是了。两个人分开了,各自就可以找 自己新的爱人了! ” “这不是太随便了? ” “这不是随便,是自由! ”卓玛反问陆天羽,“爱不应该是这样吗? ” 这时,陆天翼推门进来。 卓玛打住话,起身离开了。她不愿意和陆天翼说话。 看着卓玛的背影,陆天翼还开玩笑,说:“卓玛着什么急,是不是着急去等 心爱的人啊? ” 卓玛没搭他的话走了。 卓玛一走,陆天翼呆着也就没劲儿,胡乱说了几句话,就回自己屋了。 陆天羽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 时间才不到八点钟。这个时候要是在畔江,也许自己正坐在沙发上,品着茶 看《焦点访谈》。睡不着,陆天羽就回味起刚才和卓玛聊的话。陆天羽曾在图书 馆里看过一本关于上古社会的书,书里罗列了几种不同形式的婚姻家庭,从原始 社会的杂乱无序,到后来的伙婚制、偶婚制,书里说一夫一妻制的家庭是婚姻的 最后形式,也是最高级的形式。可是埃塔人的走婚,却一直保留到现在。书里所 说的那几种婚姻,前提都是“蒙昧落后”状态下的。但陆天羽不这样认为,他认 为千百年来,埃塔人之所以保留了这样的快乐,也许与他们的走婚有关,这种形 式让他们既得到了爱的幸福,又简化了社会关系。谁给予生命,就和谁生活在一 起,这样的家庭关系简单、直接、牢固。因为他们没经过二次匹配,没有进行重 新组合,他们财产公有,尊老爱幼;他们的爱独立于家庭、经济和社会关系之外, 这就避免了现代婚姻存在的不尊不孝、婚外恋、财产纠纷、强奸之类不可避免的 社会问题。也许这才使得埃塔人的笑如阳光,没有阴尘与暧昧,他们的舞蹈才那 样的简单,无规无矩不讲求标准。 与埃塔人的轻松相比,自己就像生活在一团乱麻与阴湿的地窖里一样。这种 感觉不仅仅是存在于他与肖月红以及苏然之间特殊的关系上,而且体现在他工作、 生活、写作的各个方面。在三亚写剧本的那段时间里,他就有此强烈的感觉。那 段时间里,因为窗能带来一种光明和新鲜的感觉。他非常喜欢窗,特别是在月夜, 他总是喜欢重复一个动作:双手背在身后摸着墙面,闭目慢慢向窗户靠近。经过 处理的墙面很光,这叫他感到很遗憾,如果换成凹凸不平的山石就好了,最好还 是湿漉漉的那种,那样他就完全可以找到被困在山洞或阴冷潮湿被遗弃的古城堡 的感觉了。他就要那种感觉,窗是山洞的口,是古堡的天窗,而自己是被关在里 面的一个无罪的罪犯。陆天羽往前走的动作很生硬,有点像笨拙的话剧演员在表 演担惊受怕。他一步一步地向窗户靠近,甚至还人为地制造一些阻力。在离窗户 约五六步远的时候,他就突然双手离墙,快速扑了过去,猛地推开窗,那种用力 推窗的感觉无比畅快与豁然。有月的夜晚他会更兴奋。夜晚,墙被黑暗混沌了, 窗却显得格外明亮。他“哗然”推开窗后,海风会伴着海浪声扑面而来。海风吹 着他薄薄的衬衫,就像心爱的人在一种慌乱中给予自己的情不自禁的抚摸。大概 持续五到十分钟,海风就要离去了。 他会站在窗前,目送它们。他半仰着脖子,和月光下的大海一起袒开胸怀, 大口大口呼吸,直到轻柔的窗纱提醒他,他是个作家,正被关在这里。不允许与 外界联系,给人家编写电视连续剧呢。房间里的灯全熄着,月光却在屋内。嗡嗡 的空调声中,陆天羽会带着一种幽会后的愉悦偷窥着窗,想那十七世纪欧洲的那 些贵族作家们,也许就是在这种感觉中进行创作吧。静静的夜、明亮的月,还有 睁着大眼的自己。如果忘记尘世的恩仇情怨,真正过上这种避世逃逸的生活也不 错啊。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窗了,窗成了他的朋友,成了他的向往。 祖屋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陆天羽以为是那只叫虎子的獒在院子里 行走。陆天羽下床,打开祖屋的窗,让青悠悠的月光进来,照在木墙上的牦牛头 骨上。他的耳畔仿佛响起《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神父劳伦斯的声音:大地是生化 万类的慈母,又是掩藏群生的坟墓,试看她无所不载的胸怀,哺乳着多少的姹女 婴孩! 天下的万物,什么都有它各自的特色,石块的冥顽,草木的无知,都含着 玄妙的造化生机。莫看那愚蠢的恶木莠蔓,对世间都有着它特殊贡献;即使最纯 良的美谷嘉禾,用得失当也会害性戕躯。美德的误用会变成罪过,罪恶有时反会 造成善果。这一朵有毒的弱蕊纤苞。也会把淹煎的痼疾医疗。陆天羽奇怪自己怎 么在埃塔突然会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词句呢? 这是一种暗示,还是一种 提醒? 陆天羽站在窗前,看到尕瓦木措在夜色中,变成一个轻巧的黑影,跳进了卓 玛家的栅栏院墙,趁着夜色向卓玛屋子跑去了。院中巡逻的虎子,跑过去,点头 摇尾,还对他做出亲昵的动作。陆天羽能想像出尕瓦木措一进门抱起卓玛坐到火 塘边榻榻米式的木板床上,如何认真地看卓玛,如何搂着卓玛,慢慢地给卓玛解 开头上一道道的彩色头绳,然后在一阵热吻之中,翻滚扭动。 陆天羽不想打扰这对年轻人,他笑笑,轻轻地把窗闭上,回床上去了。 屋外的尕瓦木措并没有顺利进入卓玛的屋。他来到卓玛的屋前,门上没有插 着松枝。这让尕瓦木措心里不快。自从客人们住进卓玛家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 有来找卓玛了,这些天聚集在身体里的精力让他难受。他蹲在卓玛的屋前,学着 猫狗的爪子挠卓玛的房门。 不一会儿,门缝里传出卓玛低低的声音:“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 “卓玛,我都已经来了。” “可我不想。” “那你开开门,让我进去说话好吗? ” “不行。” “你是怎么了,就因为客人说,一个男人可以娶好几个女人吗? ” 屋里不吭声了。 “那是客人在开玩笑,我不会喜欢别人的,我只喜欢卓玛。埃塔还有比卓玛 更漂亮的女人吗? ”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 “卓玛,你先开开门。被客人发现,多不好看啊。” “那你就回去吧。” “那我喊了? ”尕瓦木措等了一会儿,他到底是不会喊的,“求你了。 卓玛! “ 屋里卓玛看到了尕瓦木措在给自己磕头。 卓玛这才轻轻打开门栓放尕瓦木措进去。 尕瓦木措一进去,就把卓玛扑倒在床上了。他压住卓玛说:“如果要娶,我 就娶你,你是我心中最最美丽的女人。我不能没有你,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 想你! 我的卓玛。卓玛,卓玛! ” 尕瓦木措的话和语气富有魔力,它已经把卓玛遍体流淌着的饥渴全部点燃了。 几天没有做爱的卓玛当然也非常想尕瓦木措。尕瓦木措手忙脚乱地撩起卓玛的裙 子。 卓玛嘻嘻地笑:“就你着急,它不走我怎么会让你来呢? ” 尕瓦木措知道那个“它”是指女人每月必来的“红”,那是尕瓦木措无法战 胜的东西。尕瓦木措有些失望地叹一声:“讨厌的东西! 干吗不能少来两天呢? ” 他撩开卓玛长长的头发,慢慢地理顺,然后铺到卓玛的身下。卓玛躺了下来, 衣衫和裙子被尕瓦木措剥下来,扔到一边。尕瓦木措心干口渴,嘴唇却湿润着。 卓玛已经柔软成一堆鲜美的肉。尕瓦木措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要吻遍这鲜肉, 他要找到最鲜美最嫩的那一口,然后再用男人最勇敢的方式,去吸它,去嚼它, 尽管它企图隐藏起来,但对于尕瓦木措来说找到它,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况且已 经无奈的它也在用蠕动的方式暴露着自己的方位。卓玛的腿就在尕瓦木措密集的 亲吻中,慢慢地舒展慢慢地打开了。当一切隐蔽扯除后,所有的美妙就被一声声 的呻吟掩盖了。 尕瓦木措戛然而止。他问卓玛:“那讨厌的东西还在你身上? ” “你是傻瓜吗? ” 尕瓦木措自然心领神会,轻轻地叫声卓玛,卓玛,就把卓玛压到身下了,他 要把自己身体里黏稠的毒汁打入这个心爱的女人,把她麻醉,把她毒倒。在他把 舌头伸进卓玛的嘴里时,身下的卓玛就如被蜜蜂稳稳地扎了花蕊一样,不停地发 出颤抖却幸福的声音了。 沉浸在疯狂幸福之中的人、沉浸在急风暴雨之中的人哪还注意得到暗处藏着 的眼睛。尕瓦木措和卓玛做爱的全过程,让屋外的陆天翼尽收眼底了。要说和女 人做这事,陆天翼已经记不清次数了,可他却似乎没有如尕瓦木措和卓玛这样畅 快过。他觉得尕瓦木措这小子太有福气了,太可恶了。让他如馋酒的酒鬼,亲眼 目睹别人开怀痛饮,自己却沾不上一点边儿。 尕瓦木措完事之后,没有留在卓玛屋里睡觉,而是乘着夜色走了。 陆天翼心里痒痒,几次想冲进卓玛屋里,几次又不得不缩回来。这里毕竟是 埃塔,他得克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