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死去的冬天 陆天羽一走,就抽走苏然的主心骨了,就像几十米高的大厦没有了柱子。 于是,苏然感觉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希望,而且也失去了依靠与力量。夏太 平对自己越来越好了,好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他用“好”来发起了猛攻。 夏太平几乎推掉了公司全部的事儿,把精力放到了苏然和苏然肚子里的孩子 身上。有一次公司里的人打电话来向他请示,他冲人家发火,说以后凡是公司的 事儿不要来烦他。那可是他的公司啊,员工向老总请示,怎么叫“烦”呢? 这就 说明夏太平已经把苏然放到第一又第一的位置上了,放到可以因为她放弃一切的 位置上了。 但眼前的夏太平,真实吗? 她把孩子的事儿说给夏太平。夏太平一点儿都没 发怒,也没有一丝吃惊。他说:“苏然,你永远要记住,我夏太平爱你,就会爱 你的全部,缺点我会当优点来看,错误我会责怪我自己,因为那是因为我爱你不 够。所以,你就放宽你的心吧! ”他对苏然温文尔雅。笑容可掬,一副言听计从 的样子。夏太平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事业是他赖以生存的资本和价值的体现, 事业是流在他血液里的。这些年来,他呕心沥血,事业蒸蒸日上,可现在他停下 来了,是一个孩子让他停了下来,而且还是一个背叛他的女人肚子里不明不白的 孩子。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状态,正常吗? 不正常。 所以苏然不安。她不知道夏太平有什么阴谋,要干什么,可这个时候。陆天 羽走了! 所以苏然一直细心地观察着夏太平,但夏太平的笑是真实的,关心是实在的 ,他似乎用行动证明着这份真实。 夏太平首先把苏然的保姆辞退,把全部家务压到自己身上。早上,没等苏然 睁眼,他就开始忙碌了。他亲自开着自己昂贵的宾利轿车到城东去为苏然买老豆 腐,因为苏然爱吃老豆腐。其实市里有很多地方卖老豆腐,可他记得苏然曾经说 过一次城东徐记家的好吃,他就去城东徐记家买,为了怕半路凉了,他还专门买 了保温饭盒。等他回到苏然的住处,苏然也就正好该醒了。夏太平用钥匙打开门, 进厨房把老豆腐倒进碗里,然后进卫生间,调好冲澡水,倒好刷牙水,挤好牙膏, 叫苏然起床。等苏然冲澡出来,夏太平已经把床收拾整齐,推开窗户透过了空气, 把早餐准备到餐桌上了。 夏太平表现得太过分,反倒叫人提心吊胆了。从前的夏太平,不要说是身价 亿元的时候,就是小时候,他也没有如此体贴地照顾过人。但苏然又找不出夏太 平有什么地方不对,夏太平的表现是实实在在的,每项工作都是扎扎实实的,态 度都是任劳任怨的。现在,他打开音箱,一边擦地,一边提醒苏然该吃饭了。 满屋子里飘扬着悠扬的音乐! 夏太平说,多听点儿高雅的音乐对胎儿好啊! 苏然一边吃饭一边从客厅与餐 厅之间的木刻镂空隔断看夏太平。眼前的一切让她害怕,似乎夏太平这是在预谋, 等她哪一天放松警惕,就会在床上支把匕首,或饭中投毒要她的命一样。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苏然满是狐疑的脸,慢慢地变得平静起来。她觉得可以很正式地和夏太平谈 这些事儿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苏然突然若无其事地问夏太平: “为什么会这样做? ” 夏太平当然明白苏然问的是什么。他笑笑说:“是一个人提醒了我啊! 让我 一下茅塞顿开,顿悟了,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最重要、什么最快乐了。” 苏然回头看夏太平。 夏太平继续说:“你是不知道那种感觉,那些修佛修道的人大开天目后,也 许就是那种感觉吧! 一切恍然大悟,一切全明白了。” “谁? ”苏然坐在椅子上,“谁提醒你的? ” 夏太平说:“高人。一个高人。” “陆天羽? ” “他? 他算高人? 别嫌我说话难听,苏然,我告诉你,其实从我内心里讲, 顶顶看不上的就是他陆天羽了,他自命清高,骨髓里却是个懦夫,一个小人。” “我不想听这些评价! ”苏然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她不想让夏太平看出自己 对陆天羽的失望,她说。“我想知道那个人。” 其实,夏太平能在苏然面前大大方方地说陆天羽的不是,他心里当然已经是 有把握了。 夏太平走过来拉起苏然的手说:“我要说出来,你可不能生气。” “我生什么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但苏然的脸已经变得尖酸和难看起来。 夏太平察言观色,看到苏然的不正常,就赶紧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 “那就说是谁吧。” “你猜一下。” “肖月红? ” 夏太平摇摇头。 “陆天翼了? ” 夏太平说:“算了,你不要猜了,这样猜下去,猜得高人现身你也猜不出来。” 夏太平轻轻地指指苏然的肚子,说,“是他,一个我们还没见面、就能给我指点 的高人。你想想,这人活一世,不就是活个人吗? 如果没有了人,这个世界还叫 世界吗? 对于我夏太平来说,我事业再成功有什么用啊,我的快乐是建立在一个 女人身上的,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我就是堆座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 可再傻的人 也知道,谁都愿意呆在自己开心、舒心的地方。我想要有这个女人,得到这个女 人,就必须得让这个女人开心,讨她欢心。” 夏太平这是在掏心窝,他绕到沙发后面,轻轻地把手搭到苏然肩上,很内行 地给苏然捏起肩来。 别人的孩子提醒了自己,而且这个孩子是呆在自己心爱的女人的肚子里的, 他不仅不嫌弃这个女人,看不起这个女人,还加倍地对这个女人好,这是一个多 么难得的男人啊! 苏然感动得泪都要打转转了。她恨陆天羽,恨他不负责与怯懦。苏然能说什 么? 什么也不能说,怪也只能怪自己看错了人。现在看来,陆天羽喜欢的只是浪 漫,并非自己。 苏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往后靠了靠,靠在夏太平结实的胸膛上。 夏太平伏下身抱住苏然,低声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去一趟 公司吗? 我送你去。” 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这种温暖哪怕就是一个梦,作为女人,也愿意继续 下去。 夏太平开车把苏然送到苏然公司门口,苏然不让夏太平下车,她不想 让夏太平担负一个亿万富翁和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来往的名声。可夏太平坚 持要下车,还说:“我没什么可怕的。况且这也是迟早要面对的事。” 夏太平搀扶苏然走出车门,刚上台阶,哗哗的闪光灯就把他们包围了,这些 无孔不入的记者是怎么得知情况的? 苏然生气,但又不能大肆叫唤,只能把身子 转过去。夏太平却显得非常从容,而且很坦然地回答记者,公开宣布和苏然结婚 是迟早的事儿,因为他非常爱她。其中一个记者还讨厌地问:“夏总经理,听说 你的女朋友苏然已经有身孕了,你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了吗? ” 夏太平说:“关于苏然有身孕的事儿,我不否认,但我相信这是爱的结果。 是爱的结果就应该叫它幸福地存在,至于我有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准备,我只能说, 不是每个人都是做好准备再去进行下一步的。有时候,意外的惊喜叫人更刻骨铭 心。” “那你给未来的公子或公主起名字了吗? ” 夏太平笑了,他说:“这可不是由我一个人作主的,更主要的取决于孩子的 母亲。”说完,夏太平转头去找苏然。苏然已经往电梯间走了。夏太平也就赶紧 转身去追苏然。 那个早晨,夏太平把苏然送进办公室才离开。 苏然站在窗前,看着夏太平昂首阔步从大楼台阶下去,打开车门,上了车, 离开了。这一连串的动作是流畅的,自信的,也是洒脱的,但给予苏然的感觉是 震撼的。她抓起电话给夏太平打了个电话,饱含深情地说了一声:“谢谢! ” 没等夏太平有什么反应,她又满心自责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 苏然就哭了! 因为她知道夏太平不需要这样,也没有义务这样待她,他完全可以痛指一堆 她的不是,让她“滚开”。 夏太平在电话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中午你不要叫外卖,要不我来 接你回家,要不我送饭过来。” 苏然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然思谋着,自己也该放放工作上的事儿了。她摊开纸,把公司近期的主要 业务列出一个表来。 这时,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她的办公室。是肖月红。她是来和这个用 孩子要挟丈夫和自己离婚的女人谈判的。她走进门来,把挎包扔到苏然办公室的 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苏然坐在办公桌后面,知道麻烦来了。苏然定了定神儿,是福不是祸,是祸 躲不过。她起身来,想拿个纸杯来给肖月红倒水。 还没等苏然从写字台绕过来,肖月红自己已经从茶几上取只纸杯,接半杯热 水对半杯冷水,咕咚咕咚地喝上了。肖月红喝水的样子,与她的长相,甚至与她 从事的职业一点儿不相称。苏然心想,单从这个动作,陆天羽也不会喜欢上你肖 月红。这些年来,肖月红的文化水平提高了,气质却没跟上,来城市生活这么多 年,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还是和个乡下人一样。肖月红一直把杯子捏在手里,身 子靠在沙发上,她抬起脸,很认真地看了看苏然,似乎想从苏然的眼睛里读到些 什么。 苏然当然也不怵阵,她没有回避肖月红的目光。这倒让肖月红笑了,肖月红 说:“你也不用这样看我,看我的脸也没你的光,等你生了孩子以后,也就和我 一样了……” 苏然没等肖月红说完,她不想浪费时间,她说:“还是开门见山吧! ” 自己的话被打断,肖月红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她说:“那好,我就直说。我 想问你准备怎么办? ” “什么意思? ”苏然反问肖月红。 “别装了。你想把陆天羽逼死才肯罢手吗? ” “我为什么要逼他? ”苏然觉得肖月红很可笑。于是,她就说,“有什么问 题,你应该和陆天羽去解决,你该去问陆天羽。” “我到哪里去找陆天羽? 再说,这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肖月红的口气强硬 起来。 “看来你是来问罪的,和我要人的。我只想告诉你,陆天羽不是三岁小孩儿 ,他有自己的头脑,有自己的思维。你应该好好问问自己,为什么自己的男人会 离开? ” “因为我没你骚! ” “你——” 要搁别人,苏然早一个巴掌甩上去了,可这毕竟是肖月红,也是一个值得同 情的女人。苏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起来,内心的火气不住地往上蹿,她说:“我 和你之间没什么要谈的。你走吧! ” 肖月红坐在原地不说话,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苏然。 苏然说:“我不会给你什么答复。你应该清醒一些,别老认为你稀罕陆天羽 ,别人就都稀罕他一样。” “这么说,是他赖着你了? ” “我说了,我不想谈这些事儿。” “可是,这都是因为你掺和进来才成这样的。” 苏然轻轻地笑了,很轻巧地一笑。 肖月红从苏然的笑中看到了,一个歹毒的女人,和一个被这个歹毒女人股掌 之中的可悲男人。陆天羽原来是那样的可悲! 本来肖月红是想知就是自己答应与 陆天羽离婚,苏然能不能给予陆天羽幸福的,可苏然的这一笑,叫她失望了。肖 月红就下决心,怎么也不能放陆天羽走了。 “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儿责任? ” “没有。” “可你知道,陆天羽在为你忍受着痛苦吗? ” “那是他自己的事儿。” 苏然的每一句话都是冰冷的,都在零下四十几度,听上去不仅叫人心寒,而 且让人发抖。 看来自己真的和这个女人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你苏然不把我放到眼里,我肖 月红还看不起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呢! 肖月红站了起来,扔下一句:“可悲! ” 就走了。 看着肖月红想刚强有力却显得飘忽无力的身影,苏然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自 己冲一杯热牛奶,站在宽大的玻璃窗前,看着楼下一对对相亲相爱的男女带着孩 子一家三口的情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太自我了,没有顾及别人的痛苦。苏然的 眼睛痴痴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与错开始模糊, 真爱与游戏搅混在一起了。当然,苏然对自己现在在夏太平面前的表现也很失望。 以她的性格,现在,她是绝对不会接受夏太平的,再接受夏太平对自己来说,就 是一种堕落。可她又说服不了自己,给不了自己彻底拒绝夏太平的理由!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天下头号罪人。对夏太平,对肖月红,对陆 天羽,对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错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爱能怎么样? 爱需要自由,没有自由为前提,爱就是一种痛苦与伤害。 她相信,远在埃塔的陆天羽也不会幸福的,他在受着另一种折磨与煎熬啊。 可这到底是谁的错? 整整一个上午,苏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拷问着自己,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 次! 直到夏太平推门进来,问她:“怎么了? ” 苏然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脑筋不够用了。” “是啊,你现在是在用一个人的脑袋考虑两个人的问题,当然不够用。 我看啊,还是把公司转让出去算了。我不会让你为吃喝发愁的,如果你不信, 我可以把我的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给你,就是分红也够你过幸福日子了。“ 苏然摇摇头。 “如果这样你还不接受,我并管你的公司,以你现在的固定资产,另加百分 之十人股,不过那样可能会算不到百分之十。” 苏然还是摇头。 “这还不愿意? ” 苏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啊? ” “是好了,还是坏? ” “当然,是好。” 夏太平说:“其实我也不清楚,现在我觉得应该这样做。最近,我也奇怪自 己的行为,自己似乎变得弱智了。不过,我倒比以前开心了,快乐了。似乎拥有 了最好最珍贵的东西。” 苏然一直看着夏太平,心里说不上是幸福,还是痛苦,但知道自己一定是幸 运的。 她就说:“我是个幸运的女人。” 夏太平笑,说:“其实,该说幸运的是我。” 苏然说:“谢谢。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认为女人一定要自立,自立的 女人才会有吸引力。” “可我希望你做个小女人,不需要劳累,处处需要我的呵护。” “那样来体现你的男人气魄? ” 夏太平没有回答。 见过苏然后,肖月红的情绪跌人低谷。因为她已经清楚,陆天羽和她离婚的 真正动力并不是来自苏然,而是来自陆天羽自己本身。这样,她所做的任何努力 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就是说自己用心温暖的是一具僵尸,不仅没有意思,而且非 常可悲。 肖月红躺在床上,经常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其实,她 也明白,再坚持下去她和陆天羽也不会破镜重圆。可她还是不能放弃:她把这种 执着的固守看作了一种爱,或是对陆天羽的一种责任。她坚持认为陆天羽是盲目 的,是被某种诱惑冲昏了头脑,她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就是陆天羽自暴自弃,至 少在他需要的时候,自己还可以给他一个栖息的地方。人走了总会回来,无论走 多远,也不会忘记家。肖月红觉得自己和女儿就是陆天羽的家。想到这里,肖月 红就哭了,是一个“家”字让她哭了。女儿伏在写字台上乖乖地写着作业,婆婆 在另一间卧室里,污七八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自己躺在这里,和等死的人一样, 这算什么家啊? 这个家没有柱子,没有了梁,还能叫家吗? 每次想到这里,肖月 红就会由不住流出眼泪。 肖月红站在卫生间的淋浴器下,让哗哗流水掩饰着,她哭过:深夜里,钻在 被窝里抱着枕头,她也哭过,把枕头哭湿了,嗓子哭哑了。可有什么办法呢? 痛苦还是那样的痛苦! 这个家的男人听不到,感觉不到,可他也许在另一个地方美着乐着呢。 肖月红的性格本来就内向,不怎么和人说话,这样一来,她更不愿意和人说 话了。 生活在肖月红脑子里开始恍惚飘然起来,模糊起来。 但她在等啊,等陆天羽回来。 为此,她必须得支撑着这个所谓的家。那天,她到街上给女儿买衣服,遇到 了夏太平,夏太平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让她很不自然。她的心里总有一种淡淡的 歉意,毕竟自己的男人给夏太平带来了内心的伤害。她绝不相信夏太平会不在乎 苏然肚里的那个孩子,可当她看到夏太平的笑脸时,就觉得无地自容了。因为夏 太平的笑经过加工和掩饰。其实是在笑她的无能与失败。 当时,她刚从商店出来,本不想和夏太平交什么话,本想低低头,或打个哈 哈也就过去了。可迎面走来的夏太平却非常热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不知所 措了。 “没想在这里碰到月红啊! 你还是那么漂亮。”肖月红说:“是,是没想到。” 夏太平说:“其实,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病相怜。月红,你仔细想想,咱 这是何必呢? 纯粹是自寻烦恼。这世上不就活个开心吗? 所以啊,月红,你得想 开点儿,他陆天羽算什么? 连责任都不想担的人,有什么资格让你跟着费心。” 夏太平的话虽不顺耳,但听起来很中肯。夏太平又说:“月红,真没那个必 要,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该放手就放手吧! 我不是劝你,你也得为自己考 虑考虑啊,别傻。” 肖月红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别扭地点了点头。和夏太平分手后,肖月红琢磨 着夏太平的话和夏太平的内心。夏太平的内心她当然是琢磨不透,倒是她突然明 白了,这段时间以来,其实自己是在慢慢地离开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自己已经在喂婆婆、辅导女儿做作业时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其他的大部分时间, 总是在发怔,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在厨房里洗碗,甚至走在街上,总是精神不集 中,无端端地就让注意力跑了,跑哪了,为什么跑了,她也不清楚,自己已经死 了。 肖月红心烦的时候,也想让陆天翼来伺候一阵子婆婆,天翼在畔江呆着,也 没什么事儿。可是,又不能这样啊,她知道陆天翼每天无忧无虑,泡澡,解馋, 可以说是花天酒地。就是这样,肖月红也不能让陆天翼来,那样。陆天翼就完全 看到自己的失败了,自己虽然是个女人,但不愿意叫外人看到自己失败吧。 毕竟,陆天翼在肖月红眼里是外人。 当然,这只是肖月红感觉中的陆天翼。陆天翼当然有自己的想法。陆天翼酒 足饭饱,回想起埃塔的生活,心里也不平衡,仔细琢磨琢磨,自己为夏太平付出 那么多,应该在夏太平那里得到更多的回报才对。陆天翼就给夏太平打电话谈自 己的想法,夏太平答应给陆天翼增加工资,但陆天翼要求的是人股。夏太平就打 马虎眼儿了,他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苏然,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夏太平就 真的打算随着苏然肚子的隆起,稀里糊涂度过这个冬天了。没想临近春节发生了 一件事,把这个冬天彻底打成一个悲惨的冬天了。 冬天临近尾声,人们走在街上都可以偶尔感觉到风中夹携着的温和气了。苏 然对陆天羽已经开始不抱任何希望,她似乎也想通了,爱算什么东西? 难道就是 让所有的人为之而痛苦和不快吗? 那样,爱算什么? 这个时代,没有钱不能活, 却不可能没有爱不能活,一本书上说得好啊:“无爱一身轻。” 苏然打算放下所有的包袱,准备全身心等待孩子了,孩子是她的希望,是她 的寄托,也是她的全部啊。回想一下,自己毕竟已经经历过真爱,这要比类似肖 月红一样的女人不知要幸福多少了。自己应该归于平静了,该认识到平平淡淡才 是真了。平淡了,也就死心塌地了! 任陆天羽去飞吧,去逃吧,只要他在逃的过 程中能得到快乐! 爱他就应该放他一马,何必要给他加箍增荷呢? 只要自己和夏 太平能平平稳稳地过下去,也许对陆天羽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不过,苏然毕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男人。 她考虑再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接受夏太平的建议,把自己的公司转让或交给他。 为此,夏太平还很不高兴,觉得苏然这是不信任他。苏然说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 事情,这是她的事业。 这天早晨起来,一夜的大雪把畔江盖成了茫茫的雪色。夏太平还和往常一样 早早来看苏然,在苏然的楼下,他还仰头看了看苏然的窗户,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自己在畔江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却怎么甘心败在苏然这么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 呢,更可气的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得到苏然的信任。无论他多辛苦,无论多晚, 苏然都会让他离开,就这一点儿,就叫他心里难受。但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计 划,他忍了,韩信当年还忍胯下之辱呢,自己这算得了什么? 夏太平打开苏然房 门,给房子里带进一股子冷气。苏然已经起床。夏太平还奇怪,今天苏然怎么起 得这么早。苏然说:“今天的空气好。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夏太平并不关心。 苏然就试探着往下说,一边观察着夏太平的反应。她说:“我梦到埃塔了。 那里也下雪了,沙沙的,漫天雪花飞舞! ” 夏太平换好鞋,见苏然停下来,又问:“就这些? ” “还梦到陆一天一羽了。”苏然故意停顿下来。 “怎么样?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好不好。前几天我看到肖月红了,我还劝肖月 红得不到的东西就放手吧。肖月红太死心眼儿,要是我,索性离了去和陆天翼好, 浪不浪漫吧,起码现实一点儿。” 夏太平看看苏然,苏然的眼睛一动不动。他似乎看出了苏然心中的疑问,就 说:“我还说人家呢,其实我比她还死心眼儿。好在,我是幸福的。”夏太平脱 掉外套,来到苏然身边,从后面抱住了苏然,伏到苏然耳边低声说,“苏然你就 别这么折磨我了,我是爱你的。这么多年来。我一个女人都看不上,为什么? 还 不是因为你?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答应我,嫁给我吧! 今晚我就留在这里。” 这可是早晨啊! 早晨给了苏然客观的理由。苏然的心怦怦乱跳,她说:“晚 上再说吧! ” 夏太平把苏然的身体转过来,捧住苏然的脸说:“相信我。我不能没有你。” 也就是在这天,意外事情发生了。 这天,夏太平把苏然送到公司后因有急事,去自己的公司了。临走时他还一 再叮嘱苏然,无论多晚都要等他来接她,外面到处是冰,他不放心。 苏然非常幸福地答应了。 现在,苏然虽然还不能把陆天羽从自己的脑海中彻底清扫出去,但至少她不 再为他感觉惶惶不安了。她的心已经踏实下来,准备开始和夏太平过日子了。她 打算着等孩子生下来,寄养出去,然后就和夏太平结婚。现在的她,似乎已经感 觉到爱一个人远没有被一个人爱幸福了。 这是苏然最后一次来公司,把公司里的事儿处理一下,她就准备呆在家里待 产了。 中午下班的时候,夏太平怕市里堵车,专门绕了外环,结果还是被堵在路上。 苏然打电话过去,说:“那你就不要过来了,我打车回去就好了。”夏太平开始 还坚持一定过来,后来,一看情况不行,就让苏然打车。也走外环,他在外环上 等着。其实,这是多此一举,就是公司里的人也能把苏然送回家去,夏太平完全 可以到家里等着就是了。可是苏然为了顾及夏太平的情绪,还是选择了打车去外 环路,和夏太平汇合。 谁能料到,出租车刚刚上了外环路,没跑五百米,一辆大卡车疯了一样从他 们后面呼啸而来。那卡车超过他们,前面却遇到紧急情况,踩了急刹车,车身来 了个九十度大转弯,后轮向外侧滑,正好挡在出租车的前面。出租车司机出于本 能,把方向盘向外打了一把,也不得不急踩刹车,这一踩车就失控了,不听使唤 了。紧跟着后面的车顶了上去,把出租车撞出栏杆,从六米高的桥上栽了下去。 一阵子天旋地转,苏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的眼前出现了美丽的埃塔,埃塔还 是那样,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清澈的湖水,悠闲的牛群,陆天羽身穿埃塔人的 服装手拉缰绳骑马草场上。 这是一种不祥的兆头,苏然正在与这个世界离别着。 苏然没有死,可也没有活。 苏然半死不活了。在医院急救中心里,除了几声“埃塔”,医生就再没有听 到苏然的声音。当夏太平赶到医院,无论他怎么叫,苏然也不会说话了。苏然闭 着眼,和熟睡了一样。 苏然彻底昏迷了。白色的病房里,夏太平抱头痛哭:“这都是命啊,都是我 夏太平的命! 我永远也得不到苏然了。” 一个冬天随之凝固! 医生说苏然肚子里的胎儿还活着,是好兆头,苏然兴许会苏醒过来。 可是在什么时候呢? 谁也说不准。 反正,这个冬天就这样死去了。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 一个冬天下来,卓玛没有回过一次尕瓦木措那里,尕瓦木措、卓玛翻婚姻就 这样要不了了之了。 可尕瓦木措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现在的他在埃塔是何等的人物啊,卓玛不 回家是和他公然作对,就是和扎西同流合污! 卓玛想这样完,自己还不想完呢! 尕瓦木措绝不能让埃塔最漂亮的女人如鹰一样在自己怀里叼一口食就飞掉,除非 这只鹰在自己心中已经变成了麻雀,自己不稀罕了那是另外一说。 天慢慢暖和起来了,圣湖的蓝色也开始慢慢变深。 这天,蓄意一冬忍无可忍的尕瓦木措,喝了点酒,终于忍不住推开了卓玛家 的栅栏,还“啊哈”一声和坐在屋檐下摆弄枪的扎西打招呼。 扎西知道是尕瓦木措,但他已经懒得抬眼看他一下了。 尕瓦木措就刺激扎西:“扎西兄弟,腿都不能走路了,还摆弄枪干什么,就 是枪法再好,也用不上了! ” 扎西就不能不开口了,但扎西不说枪的事儿,他说:“你又来干什么? ” “来接卓玛回家。” 这时,卓玛闻声出来。卓玛的肚子已经挺得很高了,好长时间没有近距离见 卓玛的尕瓦木措,感觉卓玛这肚子是一夜之间隆高的。卓玛挺着肚子,来到尕瓦 木措面前,高高的肚子,要顶到尕瓦木措的脸上了。 尕瓦木措一直看着卓玛的肚子,看着看着就笑了,他指着卓玛的肚子说: “你这肚子——这、肚、子——” 卓玛没好气地说:“怎么了? 这也好笑? ” 尕瓦木措收起了笑容,他说:“天暖和了,你也该住够了。该是回家的时候 了吧? ” “这就是卓玛的家,我回哪里啊? ” “回咱们家啊,回尕瓦木措的家,我们是夫妻。” 扎西插话说:“你回吧,现在就不要提什么夫妻的事儿了。” “那孩子呢? 这里面有我的孩子。”尕瓦木措不喜不恼地指着卓玛的肚子说, “你最好给我回去,别给脸不要脸。”说完起身离开了。他得去机场接陆天翼了。 第二天,尕瓦木措和陆天翼回到埃塔。 陆天翼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揍了陆天羽一顿。 临来埃塔之前,陆天翼去看过肖月红,肖月红的情况非常糟。本来是春暖花 开的季节,街上有的年轻女人已经穿起了裙子,可肖月红还穿着一身土色西服, 她眼睛无神,对身边的事物漠不关心,似乎除了照顾孩子和婆婆,就再无牵动她 的事儿了。肖月红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无所谓,是可怕的,因为那种无所谓, 生死不分,色彩不辨,无节奏可言。那天,陆天翼和肖月红在客厅里足足呆了有 四个小时。陆天翼手里一直玩着一支烟。他劝肖月红:“你还是放松一点儿吧, 只当家里没陆天羽这个人。我虽然不该这样说,但我还是要这样说,你没必要为 陆天羽苦着累着,不值得! ” 肖月红搓搓脸,因为长时间没有表情,面部肌肉都麻木了。她说: “其实我也不求他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一个形式也过分吗7 他在外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只要求他回来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职责,可连这 一点他都做不到。” 陆天翼就看到肖月红两眼充满了泪水。他问肖月红:“你想怎么办吧? 我要 去埃塔了,如果你要他回来,我就一定能让他回来,畔江这摊子的事儿,全都是 因为他,他必须得回来处理。” 肖月红摇摇头:“随他吧,也许他有他的苦。只要他能过得好,我无所谓, 我什么苦都能吃。” 在卧室里玩耍的侄女跑出来,站在门口和陆天翼说:“叔叔,让我爸爸回来 吧,我妈妈晚上经常哭,妈妈说她不上班了,因为我和奶奶,学校让她回来照顾 我们,不让她去上班了。” 陆天翼的心颤动了。他看着肖月红。 肖月红说:“没什么,学校里今年减人,因为妈的事儿,我总是不能正常上 班,所以——不过,我可以做家教,还能挣钱的。” 陆天羽你太不是人了,每天还写什么狗屁东西让人看呢! 陆天翼就和肖月红 说:“我到埃塔一准儿把他赶回来,他不能这么自私! 就是他不回来,我也要好 好揍他一顿,替你出出这口恶气。” 所以到了埃塔,陆天翼放下东西,连水都没喝一口,直接就来了卓玛家。在 来埃塔的路上,他已经听到了,关于陆天羽和卓玛之间的闪烁之辞。而且,说卓 玛为了陆天羽与尕瓦木措分手了,现在,卓玛死心塌地不回尕瓦木措那里了。 陆天翼一听就满腔喷火。 来到卓玛家,卓玛和扎西都不在。陆天羽正半披着羊皮袄蜷腿坐在火塘边上, 就着火塘的亮光,伏在一张小桌子上写东西。 陆天翼喘着粗气,看着陆天羽那个颓废样儿,就想过去掀他的桌子。 陆天羽抬头看到了陆天翼,但他不想说话。 陆天翼站了一会儿,走过去,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稿纸,看也没看,麓扔进了 火里。 塘火呼地一下像得了夸奖兴奋地燃烧起来。 陆天羽坐在原地,还是一动不动,他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看陆天翼。 似乎在等陆天翼接下来的动作。 陆天翼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最怕这种掐着不痒打着不痛的人了。 这时,陆天羽倒似乎自己发火了。他一把把剩下的稿子抓到手,一囫囵统统 准备扔进火里。 这一扔正好让本来满心欢喜进门来的卓玛看到。她赶紧扑到了陆天羽面前, 夺了他手里的稿纸,放到木阁床上,然后往外推陆天翼,一边骂:“这是他的心 血啊,你为什么要逼他? ” 这是我们兄弟之间,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没必要把一个埃塔女人扯进来。陆 天翼没有向卓玛解释什么。他被卓玛推到院里,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又返进 来了。 卓玛在安慰陆天羽,她像个母亲一样抱着陆天羽的头:“不用管他们,他们 都是坏了心的人,雪山和圣湖会惩罚他们的。” 眼前的情景叫陆天翼恶心。 尕瓦木措也来了,他在屋外唤陆天翼。 这个祖屋本来是一块禁地,卓玛不让尕瓦木措也来添乱。听到尕瓦木措声音。 就知道不好,她又起身往外推陆天翼,他们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管,但她绝 不允许陆天翼对陆天羽不恭。 听到尕瓦木措的声音,陆天翼就在屋里喊:“尕瓦木措兄弟,你倒是进来看 看啊,看看你的女人在干什么,我不想对她下手,可你也得管管啊! ” 尕瓦木措进屋并没有看到什么,但他相信陆天翼看到了什么。实际上,尕瓦 木措内心也想借题发挥,在他听到陆天翼的叫声时,心里是紧张的,他的脑子里 浮现出了那个早晨的情形。一对男女在一个屋子里,能发生什么呢? 绝不是好事 儿。眼下,尕瓦木措只想收拾一顿卓玛这个不要脸的浪荡( 尕瓦木措不知道这个 词,但是这样想的) 了,就像陆天翼说的那样:天下的女人就是男人胯下一匹马, 男人想怎么骑就怎么骑的,你卓玛也是女人,也是马,不听话是欠揍。尕瓦木措 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抓住卓玛的胳膊将她拖出来,伸手就抽了一耳光。 卓玛被打得两耳嗡嗡直响,但她只是愣了一下,就明白这是必然的一仗了。 卓玛反手抓住尕瓦木措的手,用头顶住了他的胸,张嘴就是一口。 尕瓦木措没有叫,只咝咝几声。 这全是不该发生的事啊! 陆天羽对扭打在一起的他们喊:“你们都出去,都 出去! ” 陆天羽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幼稚。 陆天翼从后面掐住卓玛的腰,叫卓玛松口。可卓玛如蛇一样咬住尕瓦木措的 胳膊死活不松口。尕瓦木措甩几下,没能甩脱,他拖着卓玛出了院子来,陆天翼 也跟出来,三个人在院子里扭打成一团。 在不远处站着的哈达,本来准备去草场的,现在看到两个男人在欺负卓玛, 它就不干了。虎子围着他们转圈儿,也无从下嘴。哈达定神站在原地,还怪虎子 是个笨蛋,怎么能让他们这样欺负卓玛呢。卓玛的头发被弄乱了,衣服被搞脏了。 哈达进了院子,前蹄刨地,头一低,就向陆天翼和尕瓦木措冲去了,它要让扭打 的三个人分开,要让尕瓦木措放开卓玛。哈达一边加速,一边“哞”地叫着。 陆天翼眼尖,先闪开了。 尕瓦木措眼看着哈达就要扑过来了,他只好向下一蹲,腾出另一只胳膊搂起 卓玛转了一个滚儿。哈达扑了一个空。它回头见尕瓦木措还和卓玛扭打在一起, 就又调整了一下方向,扑了过来。这一次,尕瓦木措来不及搂卓玛了,他和卓玛 都被哈达撞了仰面朝天。就是这样,卓玛还是没松口,哈达只好第三次重来,这 次它对准了尕瓦木措,可扑过来时,尕瓦木措却用卓玛来垫了蹄子。 卓玛“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卓玛把嘴里叼着的一块咸腥的东西吐 了出来( 尕瓦木措胳膊上的一块肉) ,用手去捂肚子。卓玛躺在地上,蓬头垢面, 满嘴是血。没一会儿,卓玛就感觉涓涓的液体在腿间流淌了。 卓玛下面流血了,流产了。 尕瓦木措看到卓玛那洇红的裙子,就什么也明白了。尕瓦木措再也忍不下去 了,他去拔腰刀,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甩出去了,他只摸到了一个空壳。他从地 上弹了起来,也顾不得胳膊上的痛,跑到扎西的屋子里,拎了火枪出来,对准哈 达的头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一阵子枪响,血花四溅了,哈达就倒下了。它先是前腿跪地,然后向左一侧 ,看着尕瓦木措和雪山,慢慢地倒下了。 哈达死了! 整个埃塔的心就震动了,被揪疼了,齐刷刷地心痛,像受了咒,中了邪一样。 那些年老的埃塔人面朝雪山、面朝圣湖跪下。他们不知道埃塔还会发生什么 事情。 人们破天荒地给哈达,一头白色的牦牛进行了天葬。人们围着哈达,把青稞 面、酥油和圣湖水洒到哈达身上,天葬师一刀一刀地把哈达肢解,雪山派来的秃 鹫把哈达叼走了,一块一块地叼走了,人们拣起哈达的碎毛,回家扔进了塘火里, 哈达的气味就弥漫开了。 埃塔没有发生像老人们担心的那样,雪并没有纷飞,云并没有蔽日,阳光依 然明媚,和风依然轻吹。 埃塔还是一派吉祥和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