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沿着河,面朝太阳的方向走去。 然而终于遇见一块乌石剥漆的倒着的碑:这原来就是那条他曾经走过三五趟的 “金沙河”,变质的浓稠的菜粥似的污水河,花花绿绿,散播出撕扯脑浆的臭味。 他奇怪这及了生死所造差的所见,然而他不愿想,他又看见那群伏在草丛后,准备 随时跳出的狼。 无论如何,他想,他要报复。 他折回去,踏上就近的一座桥。 车站并不见她。一块巨石终于落地,然而那块坠在心底的石头在落下去时,应 该粘撕去了心的大半。现在它是如此空旷。他默祷她会是一个轻浮的女人,并不看 重哪些。或者小丽可以编造一个高明的谎言,例如他已经跟别一个女人结婚,已经 出去度蜜月了……总之能教她死心。 还有恐惧,像插在他的脊髓里的,犬牙交错的钢锯,不住的上下抽动。他看到 一个邋遢、憔悴但还是美丽的女人,遭到那个恶毒的制服女人的鞭笞。愤怒和怜惜 一时压倒恐惧,他扑上去,扑在她的身上,替她挡住那些风似的鞭子。 “好心人,谢谢您。我需要一份工作,我只想要一份工作。先生,您需不需要 以个保姆?我什么都能做的……” 他不禁惨然一笑,然而他无法拒绝这双淋着烟雨的眼睛。她是一只戒指精,他 便把她戴在小指上,并给她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待他在“某处”安置了家居,他 便给她一个工作。她所要的全部报偿,只限于被戴在手指上,不被丢弃,仅此而已。 但她很调皮,总要偷偷的换到无名指上。这是让他唯一恼火的地方,然而又是最恼 火的地方。他甚至威胁要将她丢弃了,她才终于罢手。 他细细审视了很久,终于拦下一个面善的大叔。毕恭毕敬的问道,“您知道我 是怎么死的吗?” “我他妈知道你大爷是怎么生的。”面善的大叔喷他一脸的唾沫,买票去了。 然而他并不死心,反而计划“豁出去了”,随便拦住一个就问,“你知道我是 怎么死的吗?”结果得到各式各样的谩骂和嘲笑,只是从先前曾售他药膏的阿姨那 里得到倘可一试的建议。自然,那是花了一盒药膏的,――戒指替他垫付的。 法官是一个操两柄放大镜的干瘪的老头。升堂时,他不小心踩在自己的胡须上, 把脑袋整个的挣下来了。侍卫们挥舞着榔头、改锥勤勤恳恳的干了半天,终于重新 安上了。弹弹鼻尖上的灰,飞进眼眶里,引下一串泪来。可是他忽然止不住的咳嗽, 咳得吊灯掉下土来,咳的仅余的两颗门牙不知去向。于是锯下头来,细细排查,原 来一颗螺丝钉拧进了喉咙里。又是老半天细致认真的工作,最后法官又给自己滴了 几滴眼药水,却悉数滴进了鼻孔,逼良从娼的连打三个喷嚏。三个近前的侍卫经不 住,渐次破屋而去…… 不过终于要开庭了。这时天已向晚。 他的秘书趴在他的耳朵上一阵嘀嘀咕咕的咬,原来,法官大人刚醒,还未用过 早点,“对高效的开展工作极为不利”。于是上来两位浓妆艳抹、体态丰盈,蛇一 样软的年轻女人,托着镶金嵌玉的食盘,一左一右的坐在法官大人的腿上,一个使 勺一个使筷,细致小心的喂起来。 “咔――嘣!”大堂已经完全的黑下来,却没有灯,以至刚才法官大人不小心 咬断了钢勺。于是满堂的开始喊,“快去买灯油!快去买灯油!”却没有人动弹。 他再也等不下去,夺门便逃。秘书果然发了火,大叫道,“给我拿下!什么态 度!――你是哪里的?你叫什么?什么态度!你以为法院是妓院啊?想来就来,想 走就走!什么态度!这里可是有王法的!什么态度!你可知道,你来这么一趟,法 官大人损失了一块头骨,两颗门牙,还有一支钢勺!法院也损失了三名一级侍卫, 这些都是因为你!――来人,给我杖责五十!什么态度!” 于是他被两名“一级侍卫”摁在地上,第三四个左右开弓的挥廷杖。 法官大人喝过半口酒,余下的悉数啐出,责问左边的女侍奉,“你忘了吗?要 加蜜,加蜜,你就是没金花乖。”那女的取了蜜罐来,他便把酒全倒进去,用舌头 一口一口的舔。忽然他觉出这样不妥,便一遍一遍的安抚她,“银花,我的好银花, 你看我今天要审案子,口就重了些。你可别往心里去。”“你找你的金花去吧,她 好,她好你就再也别理我!”她给了他一鼻子霜。然后两个女人吃醋争风起来,没 完没了,倒霉的老头儿只好左一下右一下的央求,她们顾念到公共场合的坏影响, 说一句“回头算账”,不再说话。也算是抚平了。 “看你也是个知识份子,赐座。”法官大人把两片放大镜贴上眼睛,宽容的说。 无论如何,他都是个格外开恩,有着柔软的慈悲心肠的父母官。 于是,屁股不知多少瓣了的他被两名“一级侍卫“拖起来,摁在一张硬的椅子 上。 “你要起诉谁?”法官大人的口气中有一种替民做主的坚定。 “害死我的那个人。”他只求不再挨打。 “知道。是,”法官大人打个极尽享受的饱嗝,“谁吗?” “这个……不知道。”他有些做贼心虚的惶恐。 法官大人又咂一口酒,说,“那你。有证。据吗?”这时秘书又去咬他的耳朵, 因为用力过猛,耳朵掉了下来。考虑到法庭的严肃性,他便捏着耳朵把它暂时安置 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拍一拍,又咬了一阵另一只耳朵。 “你是。男。是女?”法官大人终于重新开口。 “男。” “血型。” “没验过。” “很好。很好。”法官大人放下放大镜,“来人。验血。” 大堂的灯忽然太阳似的亮了。 一个白大褂便走出来,提一把三棱刀,捏一盏高脚杯。他看见他的小胡子―― 分明是法官大人的秘书。穿白大褂的法官大人的秘书,动作娴熟的在他大腿上开一 个口子,取了冒尖的一杯子雪,一饮而尽。打个极尽享受的饱嗝,低声赞叹一句, “北纬64度,27年,好!” “报告法官大人!AB型。” 法官大人并不答话。金花银花在他腿上拧着麻花,央求着一样新的首饰。这次 他终于被难倒了:秘书只是他工作上的助手,至于私生活,那是不好过问的。 “你们最清楚,我的俸禄并不多。” “再少也不至于买不起一个项链吧?我们只要一百克拉钻石的。”金花楚楚可 怜的说,银花帮腔。 “你们这是要我的老命!” “得了吧,说白了就害死我们没金子值钱,我们的命就是这么苦……。”银花 楚楚可怜的说,金花帮腔。 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拉锯,至于半个钟头。后来法官大人终于敌不过她们, 答应当掉一件“同僚赠送”的玉器去换“两条‘只镶100 克拉钻石’的项链。”后, 被两个喜气洋洋的女人扶下台去了。 至此正式结案。秘书临走之前,吩咐侍卫说“打扫一下”。于是他被几把笤帚 扫除门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