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终于要入冬了。我并不讨厌冬天。因为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像是火辣辣的耳刮 子。试想,一出门就挨耳刮子的滋味肯定是不好受了。但我有自己的看法。人是 很容易耷眼皮的,眼皮一耷,肯定就要犯错。当官的容易耷眼皮,咱普通百姓也 容易。一不留神我们就被人骗,抑或一不留神我们就骗了别人。总之眼皮一耷就 要闹出乱子,闹出了乱子生活就要起波澜。刮风,你会警醒。因为风会随时给你 两耳刮子让你疼痛让你大睁清醒的眼。因此,我不讨厌冬天。因为冬天我会比平 时更清醒。春天我容易犯浑,秋天我容易犯糊,夏天更坏,我容易犯罪。这不, 在即将过去的这个秋天,我就犯了不少的糊涂。没冷风抽我啊。眼皮怎能不耷拉 着呢? 这不,冬天还没来呢,我们校园就抢先刮了一阵好烈的东北风。直刮得我们 龇牙咧嘴毛骨悚然。当然,我在这耍了个小手段。我用了借喻的修辞手法。这里 所指的东北风事实上是人为的。套个时髦的国际政治专业用语,就是丑闻。丑闻 就来自咱们学校。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伟大的党教育我们要实事求是。为 了拥护党,我决定不隐恶,绝对尊重事实。 这阵“东北风”可谓来势凶猛。 首先,学校突然死了两个学生,且为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相拥床榻,于校外 一间月租房里因煤气中毒而亡。死亡近一个星期后方被房东发现。据说房东是因 为催讨房租才发现的。亏得是在月末,否则,还不知几时才能发现。事后,死者 家属欲抬着尸体大闹校园,而被保安截于保安室。死者尸体也因此在保安室呆了 长达一天一夜。第二天,学校才以重金抚慰,方平息了死者家属的怨愤。没办法, 校方本就在管理不善方面理亏了,何况近日省里还将有个检查团下来视察,为了 不将丑事张扬,校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了。正因为如此,这起严重事件最终不 了了之,连与学校相隔不过几站的市报也对该事故只字未提。风没有刮出去,但 在校内着实掀起了轩然惊涛。先是校方十二道通牒告示漫天铺来,道曰:凡在外 租房的学生,勒令三日内全部归校,三日后,一旦发现仍有夜不归宿者,将开除 学籍。此后,辅导员几乎每天大清早都要到班上点一次名,未到者记大过,决不 手软。晚上,寝室楼管理员,从九点到十一点,每隔一个小时都要巡一次房,若 发现十一点后仍未归铺的,即记下姓名视为夜不归宿。学校的这番“严打”果然 立竿见影。虫子屁颠颠的钻回了自己的寝室,上课下课循规蹈矩,见了辅导员时 嘴巴比见了亲娘还甜。每天作息安排老实的跟钟摆似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虫 子不傻,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此外,由于这起事件,校园里一夜之间笼了层毛 森森的鬼气。各种各样的目击事件纷至沓来。有人说他(她)在自修室遇到过两 个跟死者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男的拉着女的手,甚是亲热,还旁若无人的接吻呢。 还有人说她(他)在校园廊亭里看到过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躺在月光里正干那种 事。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说,他曾被一个漂亮的女孩骗进了女厕所,然后还 同他作爱,他却闻到女孩身上有股浓浓的煤气味。 一时间,怪谈满天飞。整个校园简直变成了一部现实版的聊斋。走到哪儿都 觉得身后跟着个影子。特别是没有星月的晚上,校园里冷清的比荒山野岭还可怕。 说实话,我胆子算是比较大,何况对鬼怪一事向来一笑置之。所以,尽管校园里 已经人心惶惶,我还是照样每天下晚跑到女生寝室门口等司徒若飞。从黄花山采 风回来之后,我俩就鱼水难分了。除了上课睡觉上厕所的时间之外,其余时间基 本上都处在一起。爱情的感觉真好。以前看人家脸上的幸福总觉得陌生,心想, 爱情的滋味究竟是个什么味呢?奶糖味?咖啡味?还是鸡腿牛肉味?不清楚。所 以特向往。如今真的拥有了自己的另一半,可以搂可以吻可以摸的名副其实的另 一半,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具体说出个中的滋味。是自己昏了头吗?还是甜的麻 木了?总之不清楚,就是感觉心头始终酥酥的,暖暖的,绒绒的。难道那里藏着 一只不停拿舌头舔我心肝的小猫?我把这感觉告诉了若飞,她笑着摁了一下我的 鼻子。傻瓜,那哪是小猫啊,那分明是我的心在跳! 这明明是我的心口啊,怎么是你的心?我故意问道。 哼,我自作多情,行了吧。她说罢,鼓起了可爱的小嘴。每逢这时,我就要 忍不住亲她。有人,就闪电似的的一下。没人,那就小鸡啄米地不停。我们的幸 福就是这样。清澈的像湛蓝的天空,疯狂的像深广的大海,美妙的像芬芳的花园, 绚烂的像绮丽的彩霞,热闹的像飞奔的长河,淡定的像沐月的修篁,恬谧的像双 栖的归鸟,执着的像迎风的彩蝶,恒久的像亘古的高山。 我们的幸福忽视了一切的恐惧。我们因为幸福而格外的勇敢。 校园里,差不多每一个“闹鬼”的晚上,都有我和司徒若飞亲密无间的忘我 身影。我想,即使真有那两个学生的冤魂不散,看到我和司徒若飞,他们也会发 自心底的安慰的。是啊,他们活着时,也曾有过这样的花前月下,如今死了,人 间仍在演绎着他们曾经的梦,干嘛要去干扰呢?不如深深的祝福吧。祝这对有情 人终身不离不弃。呵,这都是我的假想。毕竟我和若飞逛了这么多个晚上,也不 曾遇到一桩怪事。倒是很遗憾,有时候,我们走着走着,会被活人猛吓一跳。当 然他们吓得通常更加厉害。有一回,我和若飞正坐在亭子里相拥着聊着往事,突 然身后传来妈呀一声尖叫。我们吓得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小女生,见我们回头, 她们居然跟撞鬼似的狼嚎而去。弄得连我们都浑身毛发森森的不安起来。次日, 校园里就有了个最新传闻了。说是政法系有两个小女生晚上九点半左右从图书馆 回来,经过校园一凉亭时,撞见死去的那两个学生的鬼魂了,还说他们当时正抱 在一起亲热呢。呜呼,还亏得她们俩是政法系的,这马克思的书算是白读了。再 说,我们当时也不过是抱抱,根本没她们所说的“亲热”啊?由此可见,人们的 嘴巴有多厉害。当然,我们更多的是感到了可笑,简直可笑之至。敢情,“鬼” 就是这么诞生的啊!? 就在这个“鬼”说泛滥的一段日子里,我和若飞度过了彼此相处时最自由最 浪漫最温馨最惬意最安宁的时光。我们的感情也因此水涨船高,达到了有些事非 发生不可的境界。当然,这还是后话。 接着,还得说“第二场风暴”:学术腐败。当然,这已经成了如今各个大学 的通病。但毕竟这是发生在我们学校,所以,本着不隐恶的求实精神,我还是有 必要公之于众。 其实,肇事的教授不在本系。于我而言,这多少是个安慰。毕竟有一个神侃 王就很让我抬不起头了。 肇事者是历史系的马教授。他原先担任该系副主任一职,现在则走马荣升为 正职。这话说的很矛盾是不是?但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可关于他剽窃学生论 文的消息已经在整个校园里被传得沸沸扬扬了。据说,揭发他的这个丑闻的是他 的一名研究生。我在这要很荣幸的和大家介绍一下他的这位胆大包天的学生。他 名叫彭海林。在本校读了四年本科,回去没找着像样的工作,于是再接再厉又考 了母校的研究生。导师就是马教授,就是他读本时的系副主任兼他的专业课老师。 按理说,他是马教授的嫡系弟子,读本读研都是他老师,可谓亲上加亲,怎会师 徒反目呢?这话还得从头说起。当然,我还是要忍不住插句题外话,那就是我很 为彭海林的行为感到自豪,因为他是我老乡,并且他高中和我读的是同一所学校, 只不过他比我高两届。我们是在迎新生老乡会上认识的。我们性格相仿,都有点 做事不计后果,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说耿直也行,说白痴也中。反正我们两兄弟 可谓一拍即合,大有英雄惺惺相惜的意思。所以,海林干出这等大事,我理解, 我也支持!好了,废话不多说,接下来叙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在学校足球场上碰见海林纯粹是个偶然。尽管这之前的几天,关于历史系的 马教授霸占学生研究成果的传闻就已经不胫而走了。只是语焉不详。我也只是道 听途说了一些,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具体细节一概不知。直到这天在校足球场 碰见海林。为什么说是偶然呢?我前面说了,自从打黄花山回来之后,我和司徒 若飞基本上就难舍难分水乳交融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一起。至此,方 才体会到虫子当初的感受。看来确实误会他了,换了谁,都不例外。正因为此, 重色轻友的我,基本上就“断绝”了和其他同性好友的一切非正常交往。即聊天 闲侃打球什么的都属于非正常交往。可这天我没和司徒若飞在一起。因为她突然 失踪了。上午一下课,我便到她所在的教学楼门外等她,结果却等来她同学的通 知:若飞今天没来上课。我一愣,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去她寝室,结果她室友的 回答是:不清楚。我纳闷了。但转头又想,是不是去市里找季敏佳了呢?但觉得 不可能。按理说,她会跟我打声招呼的。越想越闷,越想越不是滋味。中午只好 独自去吃饭。感觉失落之极。吃过饭,便独自溜达着,一直溜达到了校足球场。 场上还有不少家伙在踢球。但我一点精神都没有。直到意外碰见彭海林。自从海 林兄考上研究生,我们的交往就少了很多。倒不是疏远,而是他忙我也“忙”。 想不到我们这一天会不期而遇。两人都很兴奋。我问他最近如何?他叹了一声, 摇了摇头。他问我怎样,我因为若飞的原因,也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既然都叹 气摇头,那就不得不找点东西喝了。于是我们到附近一个校内小超市里买了几罐 青岛啤酒。外加两包五香花生米。然后来到操场一侧居高临下的看台上,找了位 子坐下,边喝啤酒,边吃花生,边聊天。看台上人不多。三三两两都是神色暧昧 的小俩口。我和海林走上来时,曾招来他们惊疑嫌恶的眼光。可我们装作没看见。 一群狗男女,你们爱干嘛干嘛,我们就当看毛片。其实我们根本就没在意他们的 存在。 海林一肚子苦水在灌了几口啤酒之后就滔滔不绝的翻涌上来了。 兄弟,听说过教授剽窃学生论文的事儿吗?海林先是抿着一口啤酒目光定定 的盯着不远处的足球场,我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便没做声。莫料他突然咕咚一声 咽下啤酒,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你指的是咱们学校?我问。 他点了点头。但没做声。 哎,最近确实是在传你们系有个姓马的教授偷了学生的研究成果。也不知是 哪个倒霉催的学生遇到了这样的教授。 海林用一种极其伤感的神情瞅了我一下,嘴角露着一丝苦笑。 难道是你?我惊诧的问了句。 他痛苦的点了点头。 不会吧,有这么巧?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倒具体跟我说说。我举起啤酒朝他 示意了一下。 海林端起啤酒罐,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气喝了好几口。喝罢,手一使劲, 便听吧嗒一声,啤酒罐被拦腰捏瘪。附近的一对小情侣闻声瞟过来,吓的一骨碌 爬了起来,一溜烟地下了看台。我忍不住想笑,但终究没笑出来。海林丢掉易拉 罐,脸上多少恢复了一些平静。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平静地跟我把事 情的原委详细地诉说了一遍。海林当时的言辞颇为激烈。说了很多对时下不满的 偏激之辞。这里,我只取大概,将事件始末公布如下: 海林说他自从考上马教授的研究生之后,主要研究的方向是蒙古帝国的兴衰 与草原文化之间的关系。海林说为了研究这个课题他几乎翻遍了中外所有相关的 专著,并综合比较了各家之说,查了无数的资料,甚至去年暑假还亲自去了一趟 蒙古,在当地亲自体验,访问,查阅资料,吃了许多苦,耗了不知多少精力。总 之,为了能够更深入的研究这个课题,他差不多将这一年所有的时间都投入进去 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海林终于在今年暑假完成了论文初稿。他随后将初稿交给 了导师,就是马教授,希望他审阅后能够给自己提出一些有益的意见。可是稿子 交上去后,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回音。后来,他才获悉,自己的稿子居然被自己的 导师当作自己的研究成果报到院里,并最终发表在今年第十期《历史研究》上了, 而且还是以重头文章发的。海林找到那期杂志翻看了一下,署名正是姓马的,自 己的名字鬼影子都没有。他通读那篇论文后发现,除了个别几处文字稍有变动之 外,整篇论文的绝大数内容都是原封不动的发表上去的。海林当时简直是怒发冲 天。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性子。于是他拿着这期杂志找到了马教授。没想到,马教 授见到他时一点都没有惊慌惭怍之色,反而气定神闲地说了句:你那篇稿子还不 错,小伙子好好努力,将来前途不可量啊。说罢,竟然还从腰包里掏出了五张百 圆票子,递给了海林。笑道:这个嘛,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吧。呵呵呵呵。海林 说他当时恨不得一拳打过去。海林没有接钱,而是气冲冲地转头就出去了。海林 心想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他先是写了一封揭发信给了《历史研究》的主编。可惜 信如同石沉大海。不久,马教授便找到了他,劈头就问:你是不是写信了?我告 诉你,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小心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海林知道姓马的是在拿 学位的事吓唬自己。两天后,姓马的又找到他,塞给他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千 块钱。海林还是没收,他心想一定要给自己讨回个公道。毕竟那篇论文是自己花 了巨大心血研究出来的。论文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被别人夺了去,心里 怎能心甘?于是他便将这事直接反映到校长那里。校长的答复是:你得拿出证据。 于是海林将自己之前写的手稿交给了学校。于是校长说:你先回去吧,在学校作 出研究之前,你暂时就别再闹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了对学校声誉影响 很坏嘛。海林此后便是等学校对姓马的处置。可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姓马的由副 主任荣升为正职。海林这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他去找校长,但没人再接见他。 手稿要不回来了。他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把底稿给交了上去。这就是老实巴交的后 果啊。海林悔恨不已。海林为了发泄心头之恨,便上BBS论坛大倒苦水。这样 的后果是他被学校以损毁学校名誉和诽谤学校教务人员的罪名给记了一次特大过。 据说学校本来是要开除他的,可是姓马的替他求了情,说什么学生不念老师恩, 老师还得顾及师生情。海林说,他知道后气得差点没吐血。 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基本上是不了了之。海林就像是亚不拉罕摆在案上祭 奠上帝的羔羊。他无力挣扎。他只有眨巴着颤抖的眼神等死。姓马的剽了他的论 文,反而加官加爵。海林本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如今反而被记大过处分差点被开 除。难怪海林会那么愤世嫉俗了。 狗日的这地方是没法呆了。海林在喝掉最后一罐啤酒时恨恨地骂道。 你打算退学?我不无遗憾地问道。 海林点了点头。没说话。他的脸红的厉害。他喝酒容易上脸。但这回恐怕更 多的还是因为愤怒所致吧。 那你出去打算干嘛? 下乡支教去。妈的,到西部去。 西部? 没错,我想好了,我可能去蒙古。我喜欢草原。海林自言自语道。 我看着他,发现他说这句话时没有半点酒后开玩笑的意思。 我想,那地方至少少了许多乌烟瘴气的东西。我苦笑了一下。 海林突然扭过头,朝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发现很多人都有拍人肩膀的习惯)。 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但愿有朝一日,你我兄弟可以端坐在茫茫草原上, 一边欣赏落日一边大口喝酒。喝完酒,咱就策马扬鞭,像闪电一样驰骋在无边无 际的草原上。。。。。。 一定的,我非常期待啊!我激动地握了下海林的手,眼里仿佛真的延伸出来 一片绿意无边的大草原来。 一个星期后,海林来到我的宿舍,向我正式辞别。 我问:真打算去蒙古支教? 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又问:家人不反对? 他叹了口气:先斩后奏吧。 我拍了拍他的臂膀。兄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哈哈,当然,当然。他笑的很爽朗。但我知道,这笑声里多少还藏着些无奈 和凄凉。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天的告别甚是仓促。这一别就是七年。七年后的某一天,我再见到他时, 是在一个高大的蒙古包里。不过,这是后话。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