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黑暗,黑暗,到处都是该死的黑暗。我不停的走,走,走,只想尽快彻底的 摆脱这无尽的黑暗。寒冷,恐惧,饥渴,此刻全都找上门来了。我怎么会来到这 里?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怎么可以来到这里? 突然,眼前的黑暗如同一道厚重的帷幕被徐徐拉开。前方陡然出现一片朗朗 的天空。我仿佛冲脱牢笼的囚鸟,欣喜若狂地直奔过去。但极度的喜悦紧接着便 被极度的失望与惊恐所取代。前方不到数十米之处竟是一道断崖,两边无限延绵 没有止境。世界仿佛被一分为二,我所在的这半边是黑暗王国,而断崖那边则是 光明的天堂。可惜我不是鸟。我闭上眼。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决绝的念头。与其永 远困囿于黑暗的桎梏,倒不如孤注一掷跳进凌空的光明。 是绝望还是希望,就看这一跳了。 于是兀自往前走去。迎着热烈的光明。 我竟然没有沉下深崖。风托住了我的身躯。我如同一片箨叶飘飘然地扬袂于 空中。脚离尘土,翔游云际,羽化登仙的境界莫过于此。心中不禁又惊又奇,忍 不住打心眼里油然生出“欲上青天揽日月”的豪壮情怀。 这该不是一场梦吧,我狠命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疼!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异度空间! 我只觉得臂下生风,整个人在空中如履平地。一道道大河在脚下蛇游而过, 一座座高山如昂首的巨人一般被次第撇在了身后。这种感觉若幻若仙,难不成我 还真的得道升天了?可神仙应该感觉不到痛的,我刚才只不过拧了下屁股就疼的 直龇牙,看来我的道行还不够。正兀自纳闷,突然一声划破长空的鹤唳惊醒了我 的游思。抬眼望去,正前方真的有一只体态优美的白鹤舞云而至,并且有歌声自 天边隐约传来。近看时,那鹤背之上分明还端坐着一位道风仙骨神色醺然的古装 男子,但见他一手执壶,一手把杯,口中高唱着“。。。。。。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岑夫子,丹丘 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 醉不原醒。。。。。。”其声若长天之鹞鹰,在风中振翮旋舞,忽上忽下,或抑 或扬,变幻莫测,高亢悠远,实非人间浊世之音!而所唱之歌词竟是李白的《将 进酒》,难道这鹤背上的仙人就是名垂千古的太白先生?是梦是幻来不及分辨, 我急忙扬首高喊道:太白先生! 那仙者像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向我微微一颔首,脸上确乎已经醉意酩酊。是 阁下在叫我吗? 果然是诗仙!我惊喜地几欲手舞足蹈。 是我,是我,你一千二百多年后的粉丝! 什么?粉丝?!先生脸上一片茫然。 真是失礼啊,我竟忘了自己现在是和古人对话。于是忙改口道:我是你的崇 拜者,我太崇拜你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连那鹤也跟着“咯儿咯儿”的 笑了起来。这声震寰宇的朗朗狂笑大概也唯有太白先生的喉咙能释放出来吧,直 把我笑得浑身血脉贲张,豪情万丈!呵呵呵呵呵,我也凑着热闹傻笑了一会。真 过瘾。能在一千多年后的唐朝邂逅心中的偶像李白,实在是不甚荣幸之至啊!呵 呵呵呵呵呵。 先生一口气笑了大约有十分钟,差不多可以上吉尼斯了。倒是那只漂亮的白 鹤,笑了几声之后便老拿眼盯着我,含情脉脉的样子让我有点小燥热。我直接怀 疑它十有八九是只母鹤。就在我和诗仙的坐驾准备搞不伦之恋时,太白先生说话 了。崇拜一说实不敢当啊,阁下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世界,我们能够在此相遇,实 在是有缘千年来相会啊,不如乘着这份兴致,让我们举杯畅饮,不醉不休,如何? 我不禁大喜,慌忙拱手致谢:能与先生共饮,实乃小生三生有幸啊! 嗳,你我不必拘泥凡尘缛节,既然能在此地邂逅便是缘分,不如我们结个忘 年之交,日后且以兄弟相称吧。来,今日我们就不妨以天为盖,以云为席,痛痛 快快,随心所欲,喝他个红尘失色,五岳为轻! 我亦拊掌附和道:好!好!今日便与太白兄把酒临风,同游万古,啸傲九州! 于是我们便携手踏上一块絮白的云彩,相对盘腿,席云而坐。那白鹤则在一 旁翩翩弄舞,时而引项长歌。面对此情此境,实在非言语所能道也。 借推杯就盏之机,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意气风发的“谪仙”。先 生正值中年,面色红润,吊眉隆鼻,颔下留有寸许髭须,英气勃发,诚如古书所 载,很有几分鲜卑族血统的样子。此外,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腰间束着玉带, 并斜挂宝剑,飘逸中带着无限洒脱,俊朗中自显冲天豪气!先生之飒爽英姿,果 真名不虚传啊。 不知何时,月儿也来到中天助兴。此时此刻,月色溶溶,清风徐徐,虽身在 苍穹,却并不觉得高处不胜寒,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形同梦境。先生酒力过人,边 歌边饮,资质甚浅酒力逊色的我,在他的感染之下,竟也丢却了矜持,敞开了胸 怀,纵情恣意起来。一时间抛却所有杂念,顿感透体空灵。一连数杯琼浆入腹, 不禁陶然若醉。于是情不自禁,居然“班门弄斧”地口拈一绝:月守九天空寂寥, 霜染秋林锁今宵。红尘一路似流水,至今剩得几人笑! 好一句‘红尘一路似流水,至今剩得几人笑’,委实道尽了人世沧桑啊!哈 哈哈,来,再饮一杯! 我于是举杯而尽。饮罢,口中深叹一声:可惜良辰美景总有烟消云散日,快 意人生不长留啊! 贤弟你年纪轻轻,丰姿勃发,可谓少年才俊,前程似锦!何以如此黯然嗟叹 呢? 太白兄实在过奖,我只是感叹我那个时代罢了。 哦?可否道来听听? 一千二百多年后的那个世界,科技成为主宰,一切都被物质化,包括人的心 灵。人们终日奔波,为名为利为生计,浑浑噩噩,形同机械。那是一个感情冻结 的时代,人与人之间唯一的交际纽带是赤裸裸的经济。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它附属 的囚奴。诗歌,在那个时代则被打上了悲剧的印签。几乎没有人对它感兴趣。它 被边缘化,或者说,它直接被时代抛弃了。可以说,那是一个诗意荡然无存的时 代。像我这样追随诗歌的信徒,在那个时代永远都是孤独的痛苦的看不到希望的。 其实,那个时代的许多人都在怀念唐朝的辉煌。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只是,我独 独怀念大唐的月亮,那面充满浪漫与想像的月亮,那面照亮过无数诗人心堂的月 亮!遗憾的是,这面月亮在我们那个时代却被理性的科学家们考证为一个荒死的 星球。在我们那个时代,蒙胧不再,一切都被放置在显微镜之下,无遮无掩,一 目了然。那是一个轻浮流行肤浅时尚的世界。那是一个在繁华的背景中逐渐丧失 本性的世界。那是一个出卖自己的根出卖自己的灵魂人人以出卖为荣的一个虚伪 透顶的时代!我憎恶那个时代!我深为自己逃出那个可怕的时代而万分庆幸! 一席话让太白兄目瞪口呆。良久,他才喃喃吐出一句话来。那确实是个可怕 的时代! 说句公道话,我的那番牢骚纯粹是个人偏激之言,都是平时压抑心中不得释 放的陈怨旧愁,今日当着大唐的天空大唐的皓月,我不能自已整个儿的全掏了出 来,结果自己爽了,可把太白先生给吓着了。他确实惶惶不安地皱了好几次眉头。 真不好意思,聒噪乱语怕是秽污了仁兄的耳根了吧,且让我以酒谢过,敬尊 兄一杯。 太白兄轻轻摆了摆手,若有所思道:贤弟此言差矣,我所不解者乃造化之律 何以如此弄人。 这话怎讲? 按理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应该是一浪高过一浪,何以你们那个时代在你嘴里 还不如我们大唐呢?事实上即便是大唐也未必如你所想的那么完美啊! 说罢,我们举杯同饮。此刻月色清明,山川大地仿佛置于明镜之中,纤毫毕 现。但见云下某处有一楼亭翼然峭立,于氤氲烟霭中颇显几分旷古神韵。我于是 伸手指去,问道:尊兄,不知那处景致是何来由? 哦,此处乃宣州城地界,那座楼台想必就是宣州胜景谢眺楼了。既然如此, 我们何不同去一游? 我立刻表示赞同。于是收拾了酒具,起身按下云头,同那白鹤一起飞向人间。 转眼间,巍峨耸构的谢眺楼便近在眼前了。 好幽雅的所在!月色烘托的楼台仿佛成了蓬莱仙界的一方胜迹,我们拾级而 上,临风把酒,兴致激昂。只见太白兄忽然拔剑翩舞,醉眼迷离恍若梦中一般, 继而拔簪散发,率性歌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 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 舟。 记忆中这好像是先生的那首《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殊不知他竟是在 这样的情境之下唱出来。本欲附和一首,可惜古诗底子太薄,才力不逮,竟憋的 心肝直跳也没挤出一句来。在大诗人面前,我显得格外微渺。望着一千多年前的 李白在眼前如此狂放不羁无拘无束地快意人生,心中不禁生出无限欣羡之情,而 自己却始终无法真正丢下红尘杂念,更别说超然世外,我似乎总是困囿在一个隔 膜里不得出来。我的意识仍旧在现代,肉体则漂游在古代。而曾经,当我身处现 代文明的熏染时,心中渴望的却是那一千多年前的古代诗国。为什么,肉体和意 识始终不能完美的统一契合呢?这种尴尬的悖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就是 我痛苦的根源,或许这就是无数像我这样的家伙们共同的痛苦之源!所以,当我 默默地看着眼前醉舞潇洒的诗仙,当他那不拘一格任性无束的诗歌回荡在无边的 月色之中,我的心在无声地流泪。我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了历 史,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作为一个从一千二百年后的世界折返回来的“求根” 者,我只得到了这么一个残酷的事实:眼下的这个世界不属于我,眼下的这个时 代已经像梦一样永远地幻散无踪了。 我他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生出如此悲观的情绪。悲潮是突如其来的。事 实上,我不想这么快就清醒。我眷恋着之前的那份麻木和恍惚。滕冲,千万珍惜 这个机会,就当是圆自己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吧! 正所谓与风共舞月相随,率性此生能几回?无论如何,我为自己能回到大唐 时代而骄傲不已,我为自己能沐浴到大唐的月色,并且有幸与心仪已久的太白先 生共醉明月,而激动地涕泗横流!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