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风旧事 间来售古忝作富 细研苦证 常把乖错变时风 李耀宗回到公司的时候,已是夜月高悬,华灯初放的时候。广武城里已没有了 白日的喧嚣和烦闹,只剩下一片清冷和宁谧;四下里偶尔传出三两声犬吠,更加点 缀出夜的寂寞和孤寥。 李耀宗没惊动大家,一个人去厨房里吃了点饭,便回到自己那间卧室兼办公室 的家里。 李耀宗的办公室由三个自然问组成,外面两间是他的办公室,宽敞而明亮;里 面靠窗户摆放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各种文件档案;桌子上还摆放着一 个装潢十分别致的镜框,里面一张彩色照片,上面有四个人,居中的是他与卢帆, 两边分别站着张鹄跟李玉琴,相片的背景是早已更新的旧广武城断壁残垣的城墙和 那个斑斑驳驳的旧城门,虽然寒碜却不失雄壮。远处群山似屏,峰聚浪涌,蜿蜒而 来的旧长城和高耸的烽火台在照片中隐约可见。 这张照片还是在边塞文化公司成立之初,卢帆作为投资人第一次来广武城时照 的,当时张鹄作为分管的省长陪同卢帆前来考察,而李玉琴却是陪同卢帆一起到这 里来考察的。照片上李耀宗的丰华气度、张鹄的洒脱刚毅、卢帆的雍容华贵、李玉 琴的明艳清丽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办公室四周都是一溜排开的真皮沙发,每隔两个便放着个玻璃茶几。中间是几 盆兰花,纤长的绿叶,白色而细碎的花朵,清丽脱俗,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花香,沁 人心脾。 与办公室相通的是李耀宗的办公室,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普通的大木床和 一排放满了书籍的书柜,还有一个新做的仿古博古架,上面陈列了一些锈迹斑斑的 青铜器还有些明清瓷,却是李耀宗闲来无事的时候,从影视城外的地摊上和老百姓 家里收来的,这些古色古香的古董给室内平添了一种雅致,一种风韵。 李耀宗草草地漱洗一番,便上了床;因为白天思虑得太多,他躺在床上一时也 睡不着,便对着天花板想起心事来。 那天在杨奉先院子里的一间小屋里,李耀宗惊异地见到了许许多多的珍贵文物, 这使李耀宗隐隐地意识到些什么;特别是那柄被杨奉先奉为家传珍宝的剑,更引起 了李耀宗的莫大兴趣。这把看上去古色古香的剑上,用篆书刻着“策马践阴山,仗 剑斩胡虏。 杨延贵之剑“几行字,他不知道杨五郎是否就是杨延贵,但却能辨识出这把剑 的大约年代。 这些堆放在墙角里、炕头上,昭示着远古时代文明和存在的锈迹斑斑的青铜器, 还有经过盘摩的熠熠生光的玉器,它们究竟在一种什么样的背景下重见天日的呢? 据杨奉先讲,他是从那些盗挖汉墓的人手中收集的。如果他的说法不假,那么, 这一个个耸立在旷野里、象征着古文明的汉墓,很可能已是十墓九空。而更糟糕的 是,这种有增无已的疯狂发掘,还将对这片珍贵的古汉墓群造成怎样的破坏呢? 李耀宗想:看来,保护古汉墓群已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这件事虽然做起来比 较容易,但却事不宜迟,应尽快采取措施。 古汉墓已划入公司的范围,只要增加一些必要的保护措施即司以达到目的。但 对那些已经出土,散处在周围村民手中的古文物,该怎样保护呢? 从杨奉先口中,李耀宗了解到,在这里有一个盗掘古墓的团伙,经常出没在田 间乡野,把盗掘的文物盗运出国,获取高额利润。 李耀宗想,如果对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文物听之任之,只会造成更大的流失;如 果公开收购的话,虽然能保护一些国宝,但又会刺激人们盗挖古墓的行为,这使李 耀宗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动用公安力量,强行没收,但这种方式引发的后果,只能 是使这种活动更加隐秘地进行。要知道,在这片贫瘠、闭塞和十分落后的土地上, 一次盗挖古墓的价值,很可能是普通农家几十年的收益;这种诱惑的作用,也就是 人们敢于铤而走险,触规犯纪,去盗挖古墓的主要原因。 第二天早晨,带着一夜的思考,李耀宗找来陶含之进行了一次深谈。他把自己 所有的担心,一股脑讲给了陶含之,中心只有一个,面对古文物被盗挖的现实,我 们到底应该怎么办?怎样做才能对得住自己作为一个华夏子孙、一个曾经是一省之 长的良心? 陶含之望望眼前这位白发皤然的老省长,见他脸上浮现着迷惘和不安;他发现, 这短短一年多时间里,操劳过度的老省长起码老了二十岁。过去那一脸的红润和朝 气已然退尽,只剩下许多憔悴和无奈,惆怅和感叹;这难道是人生的必然吗? 对老省长来讲,他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去养花莳草、含饴弄孙,追求夕阳落 日的烂漫和天真,远离世俗功利所引发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纠结和缠绕。然而, 他却在生活中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一条艰难困苦、只有靠努力拼搏和奋争才会有所 收获、有所成就的充满了风险的路。而这所有的努力,并不是为了自己付出;他的 这种努力只是源于几十年工作经历而形成的一种本能和责任感:为了公众的利益, 他没有奢侈的索取,只有默默无言的付出。 他把这种付出看做是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义务、自己生命的全部;他已经付出 了很多,而且还将继续付出自己残余的热能和精力;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了无遗 憾地告别这个世界。 人是一种特殊的动物,有别于其它动物的是,人类具有真实的思想和情感,这 种思想和情感会指引他做出必然要做的事,不管这些事是善也好,恶也好,其中必 然蕴含着他思想和情感的个性,正是这种个性才显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和不同。 陶含之想探究一下李耀宗的真实思想,以及由此而确定的人生目标。想到这里, 陶含之开口说:“老省长,这些事不应当是咱们考虑和解决的,也是咱们力所不能 及的事。”他故意这么说,是想看看李耀宗的反应。 李耀宗听陶含之这样讲,有点失望地说:“是的,从咱们现有的条件难以解决 这些问题,但我们起码应该想想怎么办吧?即使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但能解决多少 算多少。我们总不能做那种尸位素餐的人,对这些事听之任之吧!”显然,李耀宗 对解决这个问题下了很大决心。 陶含之见状,沉吟半晌,说:“我也不是万能,对这样的事,我们当然不能放 任自流。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应该教育农民,使大家认识盗掘古墓的危害。因此, 公司可以拿出一部分资金,收购一批文物,补充原来褚先生所捐献文物的不足;同 时,也可以把一部分精品捐赠省博物馆。这是一个疏导的办法,做好了一定能收到 好的效果。” 李耀宗听罢,不由得眉开眼笑地说:“还是你的办法好,事不宜迟,咱们马上 行动。” 在朔城市政府的配合下,以边塞文化总公司牵头,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宣传文 物保护法的活动;为此,朔城市电视台还专门开辟了文物法宣传专栏,请省文物局 的几名专家进行讲评。与此同时,边塞文化发展总公司还派了宣传车,深入周边的 乡镇村进行宣传;一时间,保护古汉墓,保护文物成了朔城市尽人皆知的话题。 为了推动文物收集工作,老省长亲自带了几名员工,来到杨奉先居住的杨家堡, 动员他带头捐献文物。 这是个老式的古城堡,城堡的城墙上长满了厚厚的黑绿色的老苔,部分坍塌的 城墙上是一丛丛狼尾巴草。城门口日军修建的碉堡仍然完好无损地矗立在那里,显 示着岁月的印记。堡里的面积很大,但只有零零星星的十几家住户。 在堡中央,上百间老式住房组成一个很大的庄园;如今这里正在施工,到处堆 满了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狼藉杂乱、泥水横流,让人走起来很难下脚。 李耀宗向村里的人们打问了半天,才知道这个庄园过去曾是堡主杨家昔日的住 所,解放后被没收却始终空锁在这里。关于杨家主人的去向,居民们不无感慨地讲, 自从老堡主去世后,杨家少爷便同少奶奶搬到龙城市,以后再没见回来。 说到老堡主,人们讲,他不光有钱,人也挺善良;大家举例说,老堡主回堡后, 就在庄园外面拴了四只健骡,专门给那些养不起牲口的穷家百姓耕地,从来没收过 乡亲们一分钱。 杨奉先的家在庄园的南面,离庄园只有几十步远近。院子是一个用旧砖和干土 垒砌成的小院。北面是一溜排开的五间正房,算作卧室;南面除了大门,还有两间 厨房;东西两侧的廊房里,是羊圈和厕所。院子里有棵粗壮的开满花的老枣树,嫩 嫩的树叶在枝头爆开,一片鲜绿、一片金黄。 李耀宗他们来到门前,伸手拍拍门上的铁环,就听院子里骤然传来一阵狗叫声 ;接着杨奉先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来,顺着门缝往外瞧。大概认出了站在前面的李 耀宗,门“吱呀”一声打开,杨奉先那张赭红色的、密布皱纹的脸便出现在大家面 前。 “是李省长噢,快请进来。”杨奉先很有礼貌地说,脸上还挂着一丝不自然的 笑。 李耀宗同杨奉先已是熟人,又是第二次来,也就毫不客气地走进院子,一面向 拴在铁柱上乱吠的那只黑贝瞧了一眼,一边冲笑容可掬的杨奉先说:“老杨啊,这 几天宣传文物法,不知道您听到了没‘有?” 杨奉先一脸恭敬,点头哈腰地说:“听到了,听到了。” 李耀宗说:“我们今天来你家,想同你聊聊天,没别的意思,别紧张。” 杨奉先依旧点头哈腰地说:“是,是,请指教。”说着伸手把大家让进屋里。 这是间一明两暗的土窑洞,靠窗是一盘土炕,正北方是一个旧式八仙桌,两边 是一对很旧的官帽椅;桌子上是一个神龛,里面供着杨二郎的神位。屋里还有位五 十来岁的女人,正是杨奉先的婆娘。 李耀宗他们刚进屋,杨奉先便冲不知所措地站在地中央的女人喊:“嗨,来贵 客了,快弄点水去。” 女人见过李耀宗,却从没搭过话;此刻见丈夫这样吩咐,有点惊慌失措地颠颠 地出了门。 大家刚在炕沿上坐定,就见女人手里提了把漆黑的铜茶壶进来,怀里还揣着几 只白瓷碗,在炕前的灶台上一溜排开;然后又转身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个大药瓶, 从里头挖出些蜂蜜,在每个碗里放了一勺,又把热气腾腾的开水冲进碗里;一时间, 屋子里便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香气来。 杨奉先把蜂蜜水捧给进门的每一个人,然后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红河烟来, 谦恭地让大家抽。让了一圈见没人抽烟,他便仿佛解嘲般地自己抽了支出来,用打 火机点燃,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他虽然抽着烟,可眼光却在李耀宗脸上扫来扫去。 李耀宗呷了口蜂蜜水,感到甜甜的,有股浓浓的枣花味,知道这是刚产的枣花 蜜。便说:“老杨啊,你这蜂蜜是自己打的吧?” 杨奉先憨憨地笑笑,说:“是啦。昨天俺刚采的,鲜着呢。”说完,站在地上 没了话题。 李耀宗看看他紧张的样子,说:“你快坐下来吧,咱又不是公安,你紧张什么?” 杨奉先说:“好老哥哩,你是省长,一省之长,跟过去的阎锡山一样,官大着 哪。”一句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缓解了屋里的气氛,也使杨奉先紧张的神情缓和下来。 他试探着说:“李省长是不是来没收俺的古董?俺可不是盗墓贼呀!” 李耀宗盯着他的眼睛,和蔼地说:“你不用解释,你不是征询怎样处理这些古 董吗,我问你,要让你把古董捐献出来,你愿不愿意? 不过咱说明白了,这全凭你自愿。我只想对你说,根据国家法律,地下资源的 拥有权只能是国家的,任何盗卖国家文物的行为都是触犯法律的。“ 杨奉先不假思索地说:“愿意,愿意。不过,可得把祖传的宝剑给我留下。” 李耀宗说:“我讲过了,愿不愿全在你。你想留哪件都行,不过,我们会付给 你一定的报酬。” 听说有报酬,杨奉先的眼里放出光来,脸儿红红地很激动。他说:“这东西我 花了点钱,给我个本钱吧。要不我卖给那些倒腾文物的,也能拿到不少呢。” 李耀宗说:“我们是规规矩矩同你做生意,值多少要由专家评估,不会亏待你。” 杨奉先说:“那就好。我知道你李省长不会亏待咱个小老百姓。” 李耀宗说:“我今天来还想问你们杨家堡的一些事。还有,听说你们杨家堡大 少爷的夫人叫林毓芬,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情况?” 杨奉先说:“我知道杨大少的夫人姓林,大家都叫林少奶奶,什么名字却说不 来。俺这堡子里有二十来户人家,姓杨的就有十七八家,全是嫡传的杨家子孙;至 于其他外姓人家,全是杨家佣人的后代。” 李耀宗问:“你们既是杨家的人,为什么不住在庄园里呢?” 杨奉先抽了口烟,说:“说起这个来可就话多了。杨家虽然有名头,可烟火并 不旺。为了防止儿孙们闹矛盾,杨家定了个规矩,无论嫡出庶出,只允许长子继承 堡产,当堡主;而只有堡主才有权住在庄园里,其他儿孙长大成人,一般有两种选 择:选在堡里的,却不分给地产,但每年都可以享受一部分财物的接济,足可以养 家糊口;选在堡外的,却一定要为他购买农田,供其安身立命。正是这样,杨家有 点出息的儿孙都到外面谋生;反倒是些没长进的,便在堡里留下来,傍着杨家的大 树乘凉,也还可以衣食无忧地过生活。听我父亲说,就在老堡主在世时,我们家里 每年还能拿到三百多块现大洋呢。” 李耀宗问:“既然这样,你们杨家的财力应该是很雄厚的呢! 可人们说富不过三代,这改朝换代的经历了多少年,杨家有什么不传之秘,可 以一直坚持下来呢?“ 杨奉先说:“这个俺也不清楚。只是听老人们说,杨家有一种种玉的绝活,可 以用陈年老玉生出极品新玉来。凭着这个绝活,杨家堡一代比一代兴旺,不光在各 地广置良田,到各地投资搞铺面,据说还有珍宝秘藏。只是这个种玉的技术只有堡 主知道,其他人却是一点儿也不知情。六几年政府组织人挖宝,在庄子里折腾了好 几个月,只在院子里找出几罐罐金条;谁都知道,这绝不是杨家的真正宝藏。” 李耀宗听到这里,不禁陷入沉思。他不能理解这种现象,一个经历几百年的家 族,在动荡飘摇的社会中经磨历劫,长盛不衰,其原因决不会像杨奉先讲得这么简 单;更不会像他说的会“种玉”这么荒诞无稽。李耀宗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别了 杨奉先,带着人回了影视城。 李耀宗他们前脚进门,杨奉先后脚就挑着古董来到公司。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不无讨好地对李耀宗说:“老省长,这是我的全部东西,一共三十八件,包括这柄 剑,”说着从挑子里取出那柄寒光闪动的宝剑,递给李耀宗,说:“我想还是把它 交给你们吧,反正俺留着也没有用。” 一旁的陶含之接过剑来,抽剑出鞘,就看到了剑脊上的那行诗和落款,不由得 大吃一惊,对着李耀宗说:“看这柄剑还真有点来头呢。” 李耀宗让人接过杨奉先的挑子和那柄宝剑,带着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李耀宗把三万元奖金和一本打印精致的捐献证书递给杨奉先,说 :“老杨,这三万元是对你的奖励,可不是买你古董的钱。真要卖,可能那柄剑也 不止这个数。不过,你是个奉公守法的人,知道事情的轻重,也知道进退。如果以 后再遇到这些事,能制止就制止,不能制止就赶快报警,不要跟着那些人趟浑水。” 听着李耀宗的嘱咐,杨奉先连连点着头,感动地说:“老哥呀,说啥咱也是生 在共和国,长在红旗下’,也读了几年书,也知道政策是咋定的。咱是个本分人, 不会为了那些东西去蹲牢。咱上有老下有小,咋能不懂事理呢!再说俺杨家世世代 代都是忠臣孝子,讲得是忠君报国,俺可不敢忘记了老祖宗的家训,落个让人骂的 罪名,到头来进不得杨家祖坟。” 李耀宗说:“你是本地人,知道是哪些人捣腾这些东西吧?” 对李耀宗的提问,杨奉先有点儿忸怩地说:“老省长,说俺不知道,您一定不 信;可这都是些传闻,又没真凭实据,说错了乡里乡亲的咋见面呀?” 李耀宗知道他有顾虑,不便于再追问,就说:“我也是随便说说的,不能当真。 总的说来,你的表现很好,能把古董献出来,确实不容易。你可以向邻居讲一讲, 不要让他们倒卖文物,这也是对他们负责任呀!” 杨奉先连连点着头,口里一迭连声地说:“一定,一定。”说完这句客气话,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把李耀宗拉到一边,在他耳边悄悄地说:“近来人们风传俺 杨家堡里头有个地下宝藏,听说有人想偷挖呢!” 李耀宗惊异地说:“你能告我这是谁讲的吗?宝藏在啥地方?” 杨奉先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些全不清楚,我也是听堡里人说得。我觉着你 人不错,给你透个信,该咋办就是你的事了。” 李耀宗说:“杨家堡不是有外商正在投资开发吗?” 杨奉先说:“是啊,折腾好长时间了。这领头的是个大胡子,俺们都认识,叫 他韩导演,还是一位名人呢!”说完同屋里的所有人握了握手,转身出了门。 对杨奉先讲的话,李耀宗有点儿半信半疑。人们的传说,总是空穴来风的多, 有真凭实据的少。他讲的那个韩导演,李耀宗也见过面,好像同自己还是同乡。他 感觉这韩导演人蛮精明,就是有点儿神神秘秘;特别是有点儿做作的不拘小节,让 李耀宗有点儿不喜欢。 根据李省长的提议,朔城市电视台对杨奉先捐献文物的事做了专题报导,并在 省台进行转播。没几天时间,边塞文化公司捐献文物的人如潮涌,短短几天时间, 便收到了周边村里捐来的各种各样的古玩数千件,其中较多的是普通的文物,也有 不少赝品,能够上级别的少之又少,这是李耀宗始料不及的。 对着堆放在库房里的那些所谓“古董”,大家都犯了愁。 该怎样处理它们呢?李耀宗同省博、市博的专家打招呼,想无偿转给他们。专家 们只对几件汉代的古玉精品感兴趣。至于其它文物,他们说,这些东西尽管很老, 可在晋省各地随处可见,根本不能称作文物。 这一次古董捐收,边塞文化公司投资了上百万元,钱虽然不多,可收回了许多 麻烦。扔掉吧,可惜;不扔吧,又没有保存价值。 真是进退维谷。 倒是陶含之不无幽默地安慰李耀宗说:“老省长,咱这赚头大着呢,光杨奉先 的这把剑,就能卖个百八十万,再别说其它的了。” 李耀宗苦笑着说:“人家说‘敝帚自珍’,你别看,我这回当了次收破烂的, 还长了不少见识呢!” 杨波从宰相垴回来的第二天便制定了一个方案,一个“引蛇出洞”,以逸待劳 的方案,这个方案的核心,是针对猖獗的盗掘文物的犯罪分子布饵,让他们钻套子, 然后再一网打尽;而这个方案的核心人物,杨波选定了秦教授。 这天上午,杨波在屋里对这个方案思前想后一番,觉着应该是万无一失了,便 拨通了秦教授家的电话。电话通了好一会,却没有人接,他正准备再拨一次,就见 局长办的尚秘书走进屋来告诉他,应局长有急事,打电话占线,让他马上过去一趟。 杨波二话没说,赶快起身到了应天碧办公室。 像往常一样,应天碧局长正在背着手、低着头来回踱步。 见杨波进门,他停止了踱步,示意杨波坐下来,然后冲杨波说:“收藏在省博 物馆的那只金觚失窃了。” 听应局长这样说,杨波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呢?他把满是疑问 的目光盯向应天碧,就见应局长对着他愤愤不平地说:“你有点不相信吧,但这是 事实!不仅金觚失窃,而且金觚案的元凶黄阿水也跑了。” 杨波忙问:“黄阿水怎会跑掉呢?” 应天碧说:“这黄阿水生病住了院,在那里看病时跑掉的。至于怎样走的,还 得你去查一下。这黄阿水是海外黑势力在大陆的主要联系人,涉及到好几个走私团 伙,几个文物走私案。自从入狱以来,黄阿水拒不交待犯罪事实,而外国某大使也 以其系侨民的身份,向政府提出抗议,要求遣返。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香港某财 团的一位要人,还携带巨款,来华活动关系、打通关节,由于一些人的干扰,致使 该案无法审理下去。直到今天发生的金觚失窃,黄阿水逃跑,都是这些人活动的结 果。” 应天碧看一眼杨波,声音沉重地说:“我们的压力很大,干扰也很多,绝不能 等闲视之。办这样的案子,真的不容易呀!” 面对近年来频繁出现的盗掘古墓、走私文物现象,杨波感到,这张黑网非同寻 常,不仅涉及范围广,而且也有很明显的社会背景。这从另一个角度提示:办这样 的案件,还应该放宽思路,由表及里进行综合分析,把握每个案件的共同点,才可 能找出幕后的主使来。 想到这里,杨波把自己的思路讲给了应天碧,并把引蛇出洞的安排也做了汇报。 杨波讲完后,没有马上表态,他想了好长时间,最后才语重心长地说:“具体 思路你把握。从今天起,办案的情况要严密封锁,只限于你我之间,决不再扩散到 第三个人。” 说到这里,他坐回办公桌后面的座位上,继续对杨波说:“你马上带人到发案 现场勘查,然后拿出一个成熟的侦破方案给我汇报。” 杨波冲应天碧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应天碧看着他精神抖擞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 黄阿水逃跑的现场在龙城市海关医院。 医院建在市郊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岗上,占地有上百亩地。 医院的绿化搞得很好,一条被水泥硬化了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种着高大挺 拔的法国梧桐,宽大厚密的叶子在路面上投下一片绿荫;一块块由人工建造而成的 圆、扁、方、正的町畦,有规则地散落在层层而上的院中,里面栽种着各种颜色的 草木花卉,有艳丽而不脱俗的月季、海棠,有富丽堂皇,敢同牡丹争艳的芍药花; 而更多的却是热烈明艳、如霞似火的串串红,用一片鲜红把这里装扮得格外娇娆、 格外生动。 海关医院原是过去的一个干部疗养院,建筑物多是五、六十年代的,完全模仿 俄罗斯风格,带有浓厚哥特式特点的一幢幢小楼,被染成深灰色,在绿树红花的掩 映下,十分触目。 黄阿水住过的那幢楼在医院的最高处,一栋四层楼房的北侧,楼旁有株古槐, 高大的树冠高出楼房许多,槐树的枝桠几乎拥抱着这栋楼房。杨波来到金阿水住过 的那间屋子,推开窗户,伸手就能摸到老槐树粗壮的枝杆。而槐树的彼端,就是院 子的外墙;只要出了院子,不远处就是林木茂盛的龙山、还有龙山脚下的那条高速 公路。 看完这里的地形地势,杨波已对黄阿水的逃跑了然于胸。很显然,黄阿水就是 从窗户里爬到槐树上,再攀爬槐树,翻越院墙逃走的。 为了进一步了解黄阿水逃跑的情况,杨波在院长办公室约见了海关医院的张院 长。这位只有五十出头的知识分子,白白的脸上戴着架高度数的眼镜。在杨波面前 他显得很紧张,也很不安。 当杨波问到黄阿水的情况时,张院长讲,他们院里接待这种病人还是第一次, 具体安排都是住院部的事,他这里不清楚。说着话,他又把住院部主任叫了过来。 住院部主任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很苗条,也很漂亮;长长的披肩发像条黑 色的瀑布,从浑圆的两肩,一直垂落到细瘦可握的腰际;尖削的、涂染了高级化妆 品的脸上,略显苍白的脸依旧泛出一种迷人的光泽,楚楚动人,亮丽可爱;特别是 女人似乎与身材不协调的高耸的臀部,很显夸张地向人们昭示着女人的性感和成熟。 只有当你同她接近的时候,才可以发现隐约出现在她眼际的鱼尾纹,已把女人 的青春韵华破坏得残缺不全,让人不由地要诅咒造物主的残忍。 女人扭着硕大的屁股,来到院长办公室,面对着满屋子警察,竟然不显一点儿 紧张。 杨波用一种研判的目光盯着她,低声问:“这黄阿水得的是什么病?” 女人用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说:“没啥子病啦,普通一点点感冒引起气管炎啦。” 杨波问:“谁批准住院的?” “当然是医生啦。别人没这个权啦。”女人很镇定地回答。 杨波又问:“是谁让住进那间房的?” 女人说:“住啥子房当然我批,那是按号来排的。”说着话,女人让人搬来一 摞名册,随手翻了几张,放到杨波面前。 杨波前后对照着看了半天,果见上面的住院病人几乎全是按时间、按顺序排出 来的。 杨波把名册交给女人,又盯着她问:“黄阿水是哪天逃掉的?” 女人翻了翻眼睛,沉思半晌,才说:“好像是住院的第二天啦。这个病人有公 安看他,医院不负责安全啦。” 这时,随杨波一起来的刘萍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逃走的?” 女人说:“护士讲的啦。那天护士给病人打针,发现不在屋,叫来门口的公安 一问,才知道他跑啦。” 谈话到此为止,根本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但是,大家都对这太多的偶然性心存 疑问。 下午,杨波一行又来到市海关公安处,处长姓边,叫边升,是一位矮胖的中年 人,肥肥胖胖的脸上长着一对精光四溢的小眼晴;骤然看去,他的头显得太大,而 身材却显得短小,很有点儿不协调。 一见面,这位处长就腆着个肚子,咧开嘴巴,拍着杨波的肩头,用浓重的当地 口音说:“哥们,咱先别谈工作,到酒馆碰两杯去。” 杨波说:“不好意思,我可不会饮酒。” 边升大大咧咧地说:“哪有干公安不会饮酒的,小老弟别是看不起咱吧。老实 讲,就咱省厅的领导来,也会给这个面子的。”说着话,拉住杨波的手就往外走, 一面挥手招呼着同来的刘萍和李力军。 在他的盛情之下,杨波也只好由着他,跟他来到附近一家饭店。 这家饭店的店面很普通,很不引人注目,可里面却装修得很高档。 一进门,就见迎过个女大堂经理来。女人长得眉目清秀,身材苗条,但丰乳肥 臀,曲线玲珑,很显成熟女人的韵味。她冲着边升说:“边处长,您有好几天不过 来了,让人怪想你的。” 边升伸出胖胖的手来,在女人丰满的臀部捏了一把,说:“我说肖月,你别总 是光说不练,你多咋想过咱了?还不是成天糊弄人。” 女人说:“处座这个靠山谁不想傍呀,咱早就大旱盼云霓呢。” 两个人逗着嘴皮,可脚步却不停地走进一个包间。一进门,肖月就说:“你看, 你请田厅长的这个包间,我总是最后安排人,老给您空着呢。” 杨波四处打量一眼,见包间很豪华,却是欧式装修,进口纸贴出的墙面上,是 几幅欧洲的风景画,居中的地方,却是一幅经过放大处理的照片,细看,却是边升 同省公安厅田厅长的合影;就见田厅长拉着边升的手,另一只手拍着边升的肩膀, 两个人都是面带微笑,显得很亲热。 田厅长正是现任龙城市长,杨波听过他的讲话,对他自然并不陌生;倒是画面 上作为陪衬的两个人却让杨波有点儿震动。这两人一个是现任副省长龙城市市委书 记白凤鸣,他手里端了个杯子,正对着握手的两人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而另一个 人却俨然是香岩寺的住持净尘,这位世外高僧气定神闲地站在白省长身边,手里也 同样端了个杯子,好像正对着白市长讲叙些什么。照片上的气氛无疑十分融洽、和 谐,但在杨波看来,总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但细细想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饭菜是粤式风味,甜腻腻的味道让人很难接受。这天,陪杨波他们吃酒的还有 两个副处长,一个叫武魁,长得高大孔武,显得深沉自信,在酒席上很少说话;另 一个是办公室副主任,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外表文质彬 彬,可喝起酒来却让人吃惊。酒酣耳热之际,她便使了个很让男人们心跳的动作, 脱掉外面的那件西装,露出红色线衣裹挟着的一对半隐半现的乳房。 在她倾身敬酒的时候,那丰满的令人想人非非的乳房以及雪白结实的胸脯和深 深的乳沟,便毫无保留地向对手展示出来,在异性留连的目光中掀起一片荡漾的豪 情来。 席间,杨波以有病推却了饮酒的各种请求,而李力军却按着杨波的吩咐,扎扎 实实地同这些人干了几杯;让那位以豪饮自诩的边处长再也不敢侧目而视。 这餐饭吃了两个小时,餐毕起身的时候,边升已喝得脚步踉跄,满嘴胡话,高 喉大嗓地喊着让叫小姐,弄得店里的女服务员躲得远远地不敢走近前来。倒是那位 叫武魁的副处长,虽然喝了不少,却竟然没有一丝醉意。 在武魁的办公室里,杨波了解到,让黄阿水住院治疗是看守所医生的建议,处 领导共同研究决定的,有处领导集体研究的会议记录,也有医生和看守所的请示为 证;而被安排到这里负责看守的两名人员,二十四小时都未曾离岗,也是由医院公 开证明了的;问题是,全部责任只是因为无论是谁也没想到黄阿水会爬树外遁;事 出意外,应该追究谁的责任呢? 并且,在黄阿水逃跑后,公安处立即召开会议进行检讨查证,对负责看守的人 员做了开除公职的处分。这些果断及时的处理都已经完整详细地记录在案。其中还 有一个省公安厅下达的对边升的处分决定,给予负有领导责任的边升行政警告处分, 这显然太轻了些,但上级部门已有结论,也就让人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从案卷中可见,这些决定都是在事发后几天作出来的,处理得有条有理,中规 中矩,找不出一点儿不合适来。只是,他们历来对案件的拖拉和对黄阿水外逃善后 处理的快速形成一个鲜明的对照,让人不由得生发联想:我们的这些部门真的如此 高效率吗?如果这种高效率仅仅表现在这件事上,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因素存在? 只是,谁都清楚地知道,这种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推理和怀疑,是不可能作 为“呈堂证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