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画眉浅浅 有情香风蚀寒骨 法网恢恢 无边罗罟罩腾雀 在张鹄被双规的那天晚上,白凤鸣驾着车来到凌丽家里。当他敲开凌丽的门后, 就见凌丽穿着件白丝睡衣,开门把他迎了进去。白凤鸣发现,今天的凌丽更加丰姿 绰约,所不同的是,在她腰间系了个蓝格布做的围裙,把她本来就玲珑的身材更加 突出地表现出来。 今天的白凤鸣显得格外兴奋,一见面就把凌丽拥进怀中,然后就把一串热吻印 在凌丽的脸上。 凌丽没有说什么,一边回应着他的亲热,一边细细打量着他。 好一会,白凤鸣等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一些,才对着凌丽说:“告你件大事, 你那位姐夫被双规了。” 听他这样说,凌丽也没有更大的发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件事我早知道 了。” 白凤鸣有点儿惊疑地说:“是谁告诉你的?你咋知道得这么快?” 凌丽说:“别问了,你知道了也没用,先暂时保密,以后再告诉你。你们男人 呀,就像是两个打架的小孩,老是想着我打倒你,你打倒我,整天争争斗斗、打打 杀杀,不分个强弱胜负出来,很难罢手;难道除了这些,就不能再想想另外一些事 么!” 白凤鸣放开紧抱着凌丽的手,从兜里掏出盒大中华,抽出一支来点燃,狠狠地 吸了一口;然后在地上边踱着步边说:“人世间就是优胜劣汰,这是达尔文的原则, 也是人类生存的原则,如果你不把对手战胜了,对手一定会战胜你。今天应该是我 最开心的日子。 张鹄被‘双规’,宣布了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而我在省长人选竞争上少了 一个劲敌。你说说,在这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能把对手打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 振奋的呢?“ 凌丽见他激动成这个样子,也没答茬,只是用略带揶揄的口气说:“为了庆祝 你的伟大胜利,我特意给你做了几样小菜,今天让你好好喝一杯。”说完,拉着白 凤鸣走进餐厅。 餐厅就在一层,一个推拉门连通着客厅;这里面积很大,装修得也很典雅,门 口是意大利式的酒柜,里面陈设了茅台、郎酒、五粮液等十大名酒,而更多的却是 印刷着漂亮外文字母的外国酒;屋顶被刷成粉红色,从上面垂下一盏豪华的水晶灯 ;居中是一个欧式餐桌,桌子上摆放了几样香气四溢的小菜,缕缕热气浮起来,一 股香味儿在餐厅里四面漂散。 凌丽让白凤鸣坐在餐桌旁,自己到酒柜前取了瓶法国路易十四时期的“XO”, 轻轻打开,倒进两只水晶做的酒杯中,款款端上桌来,往白凤鸣面前放一杯,自己 座前也放了一杯。 白凤鸣看了看眼前的酒,感慨地说:“这真是古人讲得‘葡萄美酒夜光杯’啊。 美人当前,美酒金樽,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凌丽此刻正用木夹把冰块往两个杯子里放,听白凤鸣发出这样的感叹,不禁 “扑哧”一笑说:“看把你美的。” 白凤鸣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伸手挟了块热乎乎、颤悠悠的东坡肉,放入口中, 边吃边说着“香”字;随着他的嘴巴嚼动,肥油从嘴里溢出,顺嘴角流下来,看上 去油腻腻的很滑稽、也很可笑。 凌丽把酒调好,又把灯光调暗了点,然后弯身在白凤鸣对面坐下来,用很关心 的口气对白凤鸣说:“你别老喝白酒了,太伤身体,今天试试洋酒的口味怎样。如 果感觉不错,以后就改喝洋酒。” 白凤鸣拿起酒杯来狠狠喝了一口,忽然就皱起眉头来;当他使着劲把酒咽下去 后,便开着玩笑对凌丽说:“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你这是什么酒呀?平淡如 水,味道又怪怪的,不像白酒好喝。 外国人人长得跟咱不一样,连口味也很特别。” 凌丽说:“你呀,真不知道高口味。这一瓶酒国外的市场标价在一万美金以上, 这个价格能买多少瓶白酒呀。” 白凤鸣故意用四川话说:“啥子鬼玩艺,要花这么多钱呦。” 凌丽说:“我告诉你,美国上流社会的聚会上很少喝白酒;无论是温馨的家宴 还是热烈的酒会,都是喝这种酒,还有用几种颜色调制出来的鸡尾酒;像法国这种 有了年头的葡萄酒更受人们欢迎。 这种酒最大的好处是对人体伤害少,又可以增加喜庆气氛。由此可见中西方文 化的不同,中国人崇尚的是有酒必醉,喝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而外国人讲的是 交际、是娱乐、是放松、是品味。这种酒不能大口大口地鲸吞牛饮,只能慢慢地品 尝,才会品出味道来。” 白凤鸣故作深沉地说:“你们女人都有种虚荣心,总把外国人的东西看作最好 的。其实,喝酒能喝出什么品味呢?还不都是把酒倒进肚子里去?再说,中国人的 喝酒学问更大,有更深的文化含量;特别在劝酒词和行酒令上,外国人根本没法比。 论起酒来,最早应该出现在中国,传说中三皇五帝的远古时代就有了酒,是人们佐 餐的佳酿。中国人把餐与饮联系在一起讲,而民俗中也有‘无酒不成宴’的说法, 这就是中国人的饮食文化。中国的白酒有好多种,分为清香型、浓香型、酱香型三 种,像南方人习惯浓香型,而北方人却习惯喝清香型,早已形成了地方特色。像咱 晋省一带产的都是清香型的白酒,我也习惯喝这种。只是近来市场上的郎酒,好像 兼容了这两种酒的特长,既有北酒的清纯爽口,又有南酒的醇厚绵长,味道不错。 这段时间我都喝这种酒,觉着挺来劲。”说到这里,白凤鸣顿了顿,又说:“我过 几天找两个老乡,让你看看我们乡下是怎样喝酒的,也让你开开眼界。” 凌丽用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到酒柜上取下个红颜色 的瓷瓶,放在白凤鸣面前。白凤鸣定睛细看,却正是自己方才说的那种新牌郎酒, 不由喜不自禁地伸手取过来,打开瓶盖,倒进凌丽递过的口杯中。酒刚倾倒出来, 屋子里便弥散出一种淡淡的芬芳,一种沁人心脾的酒香,连素来不饮白酒的凌丽也 不由得张大鼻孔,使劲地吸了几口说:“今天真体会到了什么叫未饮先醉,怪不得 你会这么喜欢这种酒呢。” 说话间,白凤鸣早把半杯酒灌进肚里,一边咂着嘴一边伸筷子挟了一口菜,使 劲儿地嚼巴着说:“你也来尝尝,这酒的味道还真的不一样。就是好,就是好。” 说着把酒杯递到凌丽面前。 凌丽看着酒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来浅浅地抿了一口,说:“好奇怪。 我过去看着白酒就反胃,可今天怎么喝着这么香呢。” 白凤鸣接过酒杯,又一口把剩下的半杯酒倒进肚中,然后把瓶里的酒再斟上一 杯,递过去说:“人生难得几回醉。咱每天都是紧紧张张地过,难得今天消闲,也 难得有今天这么开心。你既然觉着香就喝点,算是陪我吧。” 凌丽说:“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喝点儿红酒陪陪你。”说着举起酒杯同白 凤鸣碰了一下,又喝了一小口红酒,对着刚把半杯酒灌下去的白凤鸣说:“你今天 的高兴不止是整垮张鹄吧?” 白凤鸣说:“你真是个难得的解语花,妙人儿。我告诉你另一个好消息,上面 有人通知,近时间要对省长的候选人考察。这次省委报审的只有我同张鹄两人;你 想,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胜算就不是百分之六十,而是百分之九十了。”说着,自 斟自饮,又把一大口郎酒灌进肚。 凌丽说:“既是这样,那就赶快准备东风使劲吹,赶快把打点的东西送上去, 不要把好机会错过了。” 白凤鸣说:“这就要你来出马了。不过,现在流行着送珍珠古玩,还有字画之 类的东西,要是拿现金,人家不把你踢出门才怪呢! 只是我有许多字画,却并没有太上价的,你想想该怎么办。” 凌丽说:“我早有准备,最近又搞到几幅不错的字画,有一张是郑板桥的《兰 石图》,上面还有他写的字。几个专家鉴定说,这幅画的市场价应该在五百万到一 千万元之间;这张画是主打产品,不管送给谁都不会有问题。只是一定要送对人, 不要可惜了这张。国宝‘级的珍品。此外还有几张不错的,两张傅抱石的山水画, 三张石鲁的人物画;这些是当代名人字画,价格上差了点,但也值个几十万元,送 些不太重要的人完全可以出手。此外还有件更值钱的宝贝。”说到这里,凌丽像是 卖关子似的住了口。 白凤鸣说:“是什么宝贝呢?难道还有比郑板桥的画更值钱的东西?” 凌丽故意卖关子说:“你猜猜看。” 白凤鸣心里高兴,也知道自己根本猜不着,但为了逗凌丽开心,还是珍珠、玛 瑙、翡翠地乱猜一气,只是他对古玩的知识有限,说来只是些大众化的知识,根本 不着边际,倒逗得凌丽忍不住抿着嘴儿娇笑出声来。 白凤鸣看着凌丽的笑脸,不觉心花怒放,故意说:“你就是存着心捉弄咱,快 讲出来吧。” 凌丽开着玩笑说:“你这倒好,官是你做,钱却要我掏,让你猜猜你都不乐意,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再把范围缩小一点,你就猜瓷器吧。” 白凤鸣故意皱起眉头说:“我的好宝贝,你明知我不懂,还要再让我猜,故意 刁难人。”说着装出一副沉思默想的样子,忽然说:“我猜着了,一定是五大名窑 瓷,不然,怎会比郑板桥的画还值钱呢!” 凌丽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语声哽咽。好一会她才停止了笑声,对着 白凤鸣说:“你呀,成天里就想着争争斗斗,吃喝嫖赌的不务正业,哪里有半点儿 时间去研究这老祖宗的学问了!这不是出洋相了吧。我告诉你,四大名窑瓷固然珍 贵,但像元代的青花瓷、明代的釉里红、五彩、斗彩同样地价值不菲;有记载的一 只明万历年间的斗彩鸡缸杯,直径只有十厘米,价值却在一千万元人民币以上。还 有元代青花瓷,只要品相好一点,哪只的拍卖价格都在几百万元以上,历来是藏家 追捧的热点。至于出现在元末明初的釉里红,价格高得更加吓人;像在香港一个拍 卖会上,一只明洪武年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其拍卖价高达四千多万元港币,你说值 不值钱呢?” 白凤鸣虽知道古董珍贵,却没有像今天凌丽讲得这样具体。 他在瞠目结舌之余,不禁问道:“你说说,你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宝贝,快拿出 来让我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 凌丽微笑着站起来,款款地走出餐厅。不一会就见她捧了只装潢精致的盒子进 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就见里面放了只不太大的花碗,然后 又慢慢把嵌在里面的碗取出来放在餐桌上。 白凤鸣伸手拿过来,就着灯光一看,却见这碗恰像一个南方人下雨天戴的竹笠, 碗上绘了只栩栩如生的彩色凤凰,张开双翅,伸展着头颈,从碗里飞向碗的外边来, 旁边还有几枝竹子,青枝绿叶,倒也别有一种韵味。只是看不懂这只小碗究竟是什 么,又珍贵在哪里,只好抬起头来,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刚刚坐下来的凌丽。 一旁的凌丽对着目光迷惘的白凤鸣说:“你没见过吧,这种碗叫斗彩茶盅,是 明代达官贵人的茶具。它的珍贵之处就是‘斗彩’,也有人把它称之为‘逗彩’的, 是瓷器中的珍品。这种‘斗彩’瓷源于明成化年,特点是外面用青花画出轮廓来, 经高温烧好后涂上其它颜色,再入窑低温烧制,烧成的器物上几种彩交相辉映,逞 艳斗姿,十分漂亮。因为这种瓷不易烧制,成品率很低,也就变得十分珍贵。” 白凤鸣看了看手中的碗,只见碗口大不过三寸,小巧玲珑,婉娈可爱,自有一 种浑然天成的美丽;翻过底足来,却见上面写了“大明成化年制”几个不太规范的 楷书,但字迹道劲有力,古朴庄重,似拙实工,不由得便对它生起一种珍惜感来。 白凤鸣看了好半天,抬起头来对凌丽说:“这碗才这么大就这么值钱,如果搞 一只更大的来,岂不更是价值连城了?” 凌丽乐呵呵地说:“又说外行话了。衡量古玩的好坏,并不在个头大小,主要 看它是否精致,还要看存世量的多少。成化斗彩胎质细腻,轻薄透体,造型端庄隽 秀,色彩鲜艳亮丽,以各种小件器居多,为宫廷用器,弥足珍贵。在明代已经是‘ 博银百金’现在的收藏界人士更是毕生难得一见,你以为这是随便拿来玩的吗?” 白凤鸣听她这般讲,连忙把小碗放回盒中,说:“那就快放回去,咱一定得配 个大用场。只是我不知道你究竟从哪里弄到这些宝贝的?你要是不讲,真有人给我 个这玩艺儿,不把它当茶碗用才怪呢!” 凌丽说:“这是我前几天从广州公司调来的货,为的就是帮你办这当省长的事。 都是由美国总公司的余总批示后才调出来的,可见我们公司对你的重视和信任了。 不过,余总的意思是,也不要把省长的位置看那么重要,中国有实权的位置多得是, 也可以放开晋省向北京发展、向国外发展嘛。余总已跟政界的朋友打了招呼,要他 们全力帮忙;我现在只担心你不小心弄点事出来,把公司这番苦心付之东流,那真 的太不划算了。” 白凤鸣听到这里,不觉十分感动。他把半杯酒又倒入口中,激动地说:“俗话 说得好:”相识遍天下,知己有几人。‘余总就是我今生的知己,能认识他也算我 的福气了。我知道余总的意图,他的目光远不在龙城晋省,他是立脚美国,放眼全 球哩。在这一点上,我白凤鸣自愧不如。但我可以做他的马前卒,为他肝脑涂地, 效犬马之劳。有这样的目标,我怎么能干些傻事呢!真那样做,余总岂不走了眼光, 错认我的为人了吗?“ 看着他慷慨激昂的样子,凌丽忽然抬手掩住嘴巴,“扑哧”笑出声来。 灯光下,白凤鸣看着笑靥如花的凌丽,见她脸儿红红的更显妩媚动人;加上一 瓶酒下肚,已是醺醺微醉,一股男人的冲动从丹田涌上脑门,觉着浑身潮热,有了 种倾泻的渴望;便站起身来到凌丽身边,弯下身把凌丽抱到怀中,脸儿相贴,口儿 相啜地亲热起来。 这两人热情涌动,觉着这凳子上实在不方便,便半拥半抱地来到沙发上。白凤 鸣把手伸进凌丽的睡衣里,就要给她宽衣,谁知道凌丽却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 “听我告你件事你再动手。” 白风鸣不管不顾地边剥着凌丽薄如蝉翼的那件睡衣,边含混不清地说:“你讲 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影响嘛。” 凌丽松开手,用春意荡漾的眼神娇羞地看着白凤鸣,温情脉脉地说:“我现在 有了你的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可要慢点儿呢。” 白凤鸣听她这样说,立刻松了手,用一种十分诧异的口气问:“你刚才说什么? 谁有了孩子?” 凌丽媚眼如丝、春意荡漾地说:“你没听清楚呀,我再告诉你,是我有了你的 孩子。” 白凤鸣有点儿惊疑地看着凌丽,好半天没有吱声。 凌丽半裸着身子坐起来,有点生气地说:“怎么,你生气了?你不知道同女人 睡觉会生孩子吗?” 白凤鸣有点儿气愤地颓然坐倒在沙发上,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后默不 作声地抽起来。 凌丽见他这样,上前抱住白凤鸣说:“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性,我喜欢你,就 想给你生个孩子,也算是不枉咱们相好一场。哪天你变了心,我身边还有你的影子 在,我也就安心了。不过,这生孩子的事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也不用有什么心理 负担。我决定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你,是要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生活中; 我会把孩子带大,带到国外去,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生活,这有什么 不好呢!” 白凤鸣想了半天,把烟屁股丢到烟缸里,返身把凌丽拥入怀中,说:“小凌,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现在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万一被人知道了,我会丢 掉这顶乌纱帽的。” 凌丽在白凤鸣脸上吻了一口,说:“你完全可以放心,孩子在我肚里,我不讲 有谁会知道是你的呢?” 说到这里,白凤鸣已无话可说。他一边回应着凌丽的热吻,一边说:“你能不 能考虑把孩子先打掉,等我的事办完了咱再痛痛快快地生一个。再说,假如我调去 北京,你又怎么办?” 其实,白凤鸣想到的是,凌丽会不会是余总美人计的一个工具呢?他也想到了 那次在美国时的晤谈,余子飞向他讲了公司的远景构图,讲了中国文物在世界各国 的影响,也讲了当然只属于是原则性的文物走私的合作方式。余子飞说,他熟悉大 陆的一切,更了解大陆的政治和习俗;公司的发展需要一个有力的后台来支持,才 可能把生意做大。至于一些违规的活动,白凤鸣不需要直接出面,只需协调处理、 睁眼闭眼地做做官样文章就行了。在这一点上,做过副市长的余子飞表示,不管白 凤鸣怎么做,他们公司都会理解他的。 白凤鸣知道余子飞讲的是什么,更知道他们这么做的意图;他在官场上走过这 么多年,知道怎样去对待和处理这类事,事实上,他也曾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把权 力变为金钱、变为荣誉、地位和各种既得利益,可以说是他做的一门学问,这门学 问的最高境界,不在于能获得多少财富,而在于获得这种财富之后,能够高枕无忧 地享受而不承担任何风险。 这种事并不是简单到把钱装入口袋就完全了事,它的风险在于哪些钱可以装入 口袋,而哪些钱却不能装入口袋。 凌丽放开白凤鸣,拉了拉凌乱的衣衫,一本正经地说:“你别劝我了,你管也 好,不管也好,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只是让我生气的是,孩子还没出生,你这 没良心的父亲就不想要他了。”说完扭身坐在沙发上抽泣起来。 白凤鸣知道多说无益,况且这接下来的事还得凌丽去做,也不敢太拗着她的性 子,只好又把凌丽拥进怀里,甜言蜜语地说:“你能想着为我生孩子,说明你对我 的感情专一。我喜欢都来不及呢,又怎么能去责怪你?只是这么大的事,你也该同 我商量一下嘛。” 凌丽见他改变了口气,马上破涕为笑,转身抱住白凤鸣的脖颈说:“这种事也 由不得人,你每次都这样猴急,那里顾得上我去想呀。反正现在孩子有了,你准备 着做爸爸就是。其实,再能干的女人,最后也得回归自然,重新走回做女人、做母 亲的路。” 白凤鸣说:“你什么时候发现有了孩子的?能肯定吗?” 凌丽不知道是神经质,还是从白凤鸣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她郑重其事地说 :“你不会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吧?我跟你相好的时候可是黄花姑娘,你是清楚的。 如果你不相信,等孩子生下来可以做个亲子鉴定。” 白凤鸣见她又生了气,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出 生,不要错怪人嘛。” 凌丽说:“这还差不多。”说着又转身抱住白凤鸣说:“女人总是要生孩子的, 特别是为自己喜欢的男人生个孩子,这才是最大的幸福。我是奇怪,自从怀上了你 的孩子,竟然改变了我的口味,连带着我也喜欢起白酒来;你说,我不是给你怀了 个小酒鬼吧,还在妈妈肚子里就想着要喝酒,这也太有意思了。等孩子长大了,咱 一家三口人在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 白凤鸣看看怀中的凌丽,见她星眸半开,遐思悠悠,一脸热切的表情。不禁在 心里想:人类的性行为说穿了只是为了自己基因的遗传和扩展,这是生物的共同本 能。而由于生理构造不同,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是,男人往往选择多个对象来增加自 己基因遗传的优势。因而,更多地追逐和占有异性,拓展自己基因遗传的领地,便 成了男人的天性;而女人则是相对封闭和保守的;她们在对象的选择上比男性挑剔, 但当对象一经确定,就会相对稳定。反映在生活中,已婚男子同未婚女人之间,双 方的关系决不会仅仅停留在一种浮浅的情人关系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感情的 变化,必然会引发出另一种结果来,最终改变了游戏享乐的初衷。作为这种关系主 体的男人想着的仅止是寻花问柳式的欢娱和占有,很少有承担起这种责任的思想准 备;而女人,尤其是刚刚接受开放思想影响的中国女性,她们在挑战传统婚姻的同 时,却并未放弃女人的责任和本能,她们在开放中寻找稳定,要求对方却又在放纵 自己。 从曾经发生的许多个例看,这些婚外女性中的有些人,随着感情的增进和投入, 她们会把自己完全融化掉,完全融入那个占有她的男人的生活中,当然也会浸润、 侵蚀貌似雄壮却很少防备的男性的思维,演出一幕幕光怪陆离的人生悲喜剧。这是 中国几千年文化形成的一种惯性,这种惯性必然要对现世的种种行为产生一种冲击, 从而彻彻底底地改变人们的生活观念和思维定势;而凌丽可以说就是这群女人中最 具代表性的一个。 这个夜晚对白凤鸣来说是漫长的,当他结束了同凌丽的缠绵之后,一时间竞无 法入眠。 他看着凌丽熟睡中那张漂亮迷人的脸,不禁浮想联翩。 白凤鸣不知道这个比自己小整整二十多岁的女人何以如此对他痴迷,也猜不透 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样走。但一个确定无疑的事实是,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理由离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对于白凤鸣来讲,是一个大违本 意和初衷的事。 在男欢女爱的情场上,白凤鸣追求的只是男人的享乐,并没有想到过要对同自 己纵欢的女人承担什么后果和责任;他追逐的只是高潮中的激情和欢畅,只是面对 紧张生活的松弛和放纵,对于由谁来点燃他的激情,似乎没有太多肯定的结论。在 这一点上,白凤鸣的想法是自私的,这种自私仿佛贯彻着他人生的始终。 白凤鸣对张鹄的双规,有着一种预感。 本来,按照现在的情况,张鹄应该是被刑事拘留的,这种不伦不类的双规,只 表明一种极不明确的可能,根本不是有罪无罪的界定。当着事实被澄清的时候,这 所有笼罩在事件之上的迷蒙将如轻烟般散去,从而露出本身的奇诡和峥嵘。 还有件让白凤鸣更加担心的事,就是省委书记梅刚保持原则的强硬态度,还有 他一贯认真细致的作风。这个在晋省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党员,以他对事业的忠诚, 化解了许许多多难以化解的纠葛和纠纷,始终把握着手中的舵盘不致远离应该驰向 的航轨;尤其在近来省长的人选上,梅刚一改昔日较为随和的作派,几次致函中组 部,提出把张鹄作为自己的继任人选。就凭这一点,白风鸣判断,这次在张鹄的问 题上,梅刚决不会袖手旁观。 白凤鸣的这个判断很快就被证实,在张鹄被双规的日子里,晋省清理小金库和 乱收费的部署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并且,根据一个朋友透 露的信息,张鹄仍然在暗中操控这项工作。尤其是在张鹄被双规后不到一周的时间, 省检察院反贪局在局长郑晓光率领下进驻龙城市,就财政局长刘逸飞的案件开始立 案侦查;而白凤鸣作为一个证人,首次接受了检察院的询问。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上午,在市委那个宽敞的会议室里,经过一番审慎思索之后 的白凤鸣,接待了前来调查的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检察官。 像平日里开常委会议那样,白凤鸣在秘书的引导下,坐入主席位的沙发上,冲 早已等候在办公桌旁边的两位年轻检察官点点头。 见白凤鸣进来,这两名检察官便都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冲他说:“白省长好。” 刚落座的白凤鸣却把双手做了个向下按的动作。 和颜悦色地说:“快坐下、快坐下。我的事太多,让二位久等了。” 等他们坐定,白凤鸣分别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两位不速之客。 那位女检察官只有二十四、五岁,一张白白的瓜子脸儿上长着两只圆圆的大眼 睛,尤在那身豆绿色检察服的衬托下,在妩媚中显出一股勃勃英气来,却总掩不住 那种未脱孩子气的感觉。那位男检察官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细眉大眼,又 戴了副眼镜,但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柔弱,倒有一种少见的干练和深沉。 他们坐定后,男检察官打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冲白凤鸣说:“我们是省检察 院反贪局一处的,我叫粱子云。”说到这里,他又指了指对面的女孩,说:“她叫 陆惠芬,书记员。”说完,伸手将自己的上作证递给白凤鸣。 白凤鸣接过工作证来,在职务栏上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二科科长, 便在递还工作证的同时说:“好好好,好好好,真年轻有为,年轻有为。”说着话, 把双手叉起来放在腹前,身体便仰靠在那张豪华的真皮转椅上。 “白书记,”梁子云很恭敬、也很有礼貌地开了腔:“我们今天来主要是了解 和核实刘逸飞案件中的一些情况。根据清查办移送给我们的材料,市委、市政府曾 决定购买阳光小区的住房,我们想请白书记谈谈情况,尤其是使用资金的情况。” 白凤鸣从转椅上直起身来,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又把嘴里的烟缓缓吐 了出去,然后冲着粱子云说:“有这么回事。这件事是政府田市长根据财政局刘局 长的报告,提请常委会讨论的。 详细情况,请你们翻阅常委会记录就会了解真相。“ 粱子云说:“会议纪要我们已看过了,今天主要向您核实几个细节。一是会议 纪录中没有提动用那笔资金,既是购房,资金的额度一定很大,在常委会上,为什 么没有提到呢?二是您在总结中说的要开源节流,想方设法增加财政收入,完成这 项工作,具体内容又指的是什么呢?” 对着粱子云咄咄逼人的问话,白风鸣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地说:“我的讲话 只是原则性的,应该没有具体目标和具体做法。那是政府部门的事。一个讲求领导 艺术的领导决不应该告诉部属怎么做,而应该启发他们、引导他们发挥自己的主观 能动作用,机动灵活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关于购房的事,龙城市党政机关干部 的住房很紧张,群众的呼声很高,有的同志工作几十年,全家挤在一个几十平方米 的旧房子里过生活。市直机关的住房中,有百分之八十是危房,每年的修缮费用又 是杯水车薪,连起码的修修补补都做不到;因此,改善职工居住条件,在政府来说 是责无旁贷。 在这一点上,我个人是支持的、也是同意和同情的。至于动用什么资金,财政 局没有提到,会议也没有讨论。因为田市长主管政府工作,市委不便对此表态和插 手,这也是同事间的相互尊重和支持,是一种工作作风,也是一种领导艺术。作为 一把手,不可能事无巨细地事事包揽,处处过问,那会很累的。“ 说到这里,白凤鸣拉长声调说:“那天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上来,你就会有这个 感受了。至于你刚才提到我讲得开源节流,只是一种原则的讲话,没有具体内容, 也不暗示什么。这是我们党历来提倡的优良传统和作风,是每个党政干部都应当遵 守和遵循的原则。” 他这种荡开一笔的说法,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对于这一招,白凤鸣 觉着很得意,他抬起头来,盯了一眼面前的检察官,心里却在说:对付我,你还真 的嫩了点。 谁知道粱子云依然紧追不放,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次会议之后,龙 城市在组织的大检查中,仅财政罚没收入一个月内就增加了三倍,这两者之间有无 联系呢?” “小伙子,”白凤鸣半倚在沙发椅上,用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度,不紧不慢地说 :“办案应该注意证据,切不可以推理的。罚款的增加,是因为我们加强了行政执 法的力度,是对企业违法行为的查处。这都是有政策和法律依据的。再说了,有错 必纠,也是我们的一条原则嘛。” 谁知这粱子云并不好对付,他虽然面带微笑,却词锋咄咄,直捣黄龙。他说: “白书记讲得很对。我们现在要知道的是款项的用途,这才是我们需要了解的情况。 现在我将已掌握的情况向您汇报一下,近半年来,龙城市在财政列收的罚没款为四 亿八千余万元,主要用途为办理公益事业和购置固定资产。当然,这只是账面的记 载。问题是,这些款项是否真的如实用于以上的支出?据有人反映,市政府职工购 房的资金也是从这里支出的。奇怪的是,财政局账目上并没有这项开支的记录。这 会不会是这些人在诬告呢?” 粱子云没有再往下讲,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盯得白凤鸣有些发毛。 面前的年轻人虽然职低位卑,几乎算不上是个什么“官”,但他所从事的职业, 代表着国家的尊严,是整个社会链条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他将维系社会秩序的正常 运转,调节各种纷繁复杂的利益关系和社会关系;在这一点上,他是强大的、让人 望而生畏的一个法律主体。他作的判断,对于任何一个社会公民来说,决不是无关 紧要和无足轻重的。他今天的到来,也包括对自己这样一个地位显赫的地方大员的 调查和询问,本身已经是检察机关对情况的一种判断和说明。想到这里,白凤鸣退 却了。 白凤鸣在一番斟酌之后说:“那次市委常委会议只做了原则同意的决定,决定 得是否合理,我都会承担主要的领导责任。至于如何实施,怎样实施,这是政府有 关部门的事,具体讲,是财政部门的事。这里有分管领导,也有具体实施人员。负 责任地说,我对这些事的细节并不清楚。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一些。” 梁子云说:“您认识财政局的王萍科长吗?” 白凤鸣心里一惊,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故作平静地淡淡地说:“当然认 识。” 梁子云没有再提什么问题,他对白凤鸣说:“还请白书记在询问笔录上签个字, 按个手印,这是我们的法律程序。” 白凤鸣没有异议,他从兜里取出一支漂亮的“派克”笔来,在粱惠芬递过的笔 录上签了字,按上手印。当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面所有的优越感已经荡然无存 ;他觉着自己像是一具刚刚落地的木菩萨,离开那个令人敬畏的神坛就成了一段朽 木,不仅没有了尊严和荣耀,而且连自己以后的命运都将无法预料。更让他怵惕不 安的是梁子云关于王萍的提问,他不知道梁子云这样说的用意;但他知道王萍向张 鹄自首的事,却不知道王萍在张鹄那里究竟讲了些什么。 对检察院检察人员的到来,白凤鸣认为决不是单单为了了解情况;从他们今天 的态度看,他总觉着梁子云对他有一种暗示,这种暗示引发他潜藏在心底的一句话, 仿佛出现在回音壁上的声波,声声激荡,波波相连,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脑际。 这句话他听别人说过,自己也曾对着别人郑重其事地讲过;坦白从宽,抗拒从 严。这句讲了许多年的、专门对犯罪行为确立的大原则,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天,梁子云何以要对自己做出这种暗示?或者说,梁子云并没有暗示,而是自己 神经过敏吗? 白凤鸣的仕途还是一帆风顺的,从处级干部到正厅级的这段路程,他只用了很 短的几年时间,最后却在正厅位置上滞留了十几年,这使他多多少少有点儿不平衡 的感觉;在同张鹄的比较中,张鹄调任省旅游局长,刚进入正厅序列的时候,他已 是老资格的、却也是最年轻的正厅级领导;很快地,张鹄成了晋省的副省长,而自 己却仍在朔城寂寂无闻地做着市长。 十几年的宦海生涯,使他本来就圆滑的个性变得更加没有了棱角;不管在上下 级之间,还是在同僚、同事之间,白凤鸣从来没有盛气凌人地表现过,他态度和蔼、 待人热情,只要是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对他有种好感觉,这也是他能在稍后的 竞争中荣登龙城市委书记、副省长高位的又一个原因。 中国人习惯了的是“和为贵”,在这一点上,白凤鸣自认自己做得不错。只是, 在朔城市坐了几年冷板凳之后,在同周围同僚、上司、部署的交往、比较中,白凤 鸣有了一种落伍的感觉;他认识到,追遂时尚和潮流是一个人起码的生存原则,这 种追逐一定要抛弃以往形成的思维定势和生活观念,把自己溶人那种被认为是约定 俗成的大众化了的习惯之中,这就叫随波逐流,也是古人过多少次的“识时务者为 俊杰”。 这种认识对于白凤鸣来说并不是观念的改变,而仅止是一种工作方法的改变; 当他把自己投入那种如火如荼、热烈放肆的人际运作之后,却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这种感觉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己终于改变了严酷的事实,径登副省长的宝座,并为 自己问鼎省长职务铺平了道路。 这种现代化的人性运作是以高额消费做基础的,是要靠金钱、利益来支撑的。 在贫瘠的朔城市,现代经济并没有给他苍老的容颜增加多少改变,老百姓习惯的还 是通过节衣缩食、勤俭持家来求得生活温饱。财政收入的拮据窘困只够发放公务员 的薪水,而对那些本该是政府担负的教师的工资,却只能发给半数,有的县乡教师 工资竟拖欠了好几年未能兑现。 经济生活的悲怆凄凉,不可能给他提供更好的经济后援,而凌丽的出现,给自 己搭建了这个平台,并使自己的生命发生了根本的决定性的改变;同时也把自己置 放在一个无法预料结果和结局的祭坛之上。 这是白凤鸣始料不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