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寡人好色 自古风流余空响 壮士怀抱 总把余生报国家 白凤鸣虽然自诩风流倜傥,却没料到竟被控制在凌丽手里。 他从那天听凌丽说怀了自己的孩子,总在揪心地想着这件事。他不知道凌丽的 真正想法,却担心孩子一旦出生,自己怎么处理这件事;更担心着凌丽以此逼迫自 己离婚,那样一来,自己很可能会弄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惨不可言。因为,他 打心里放不下两个孩子,也深知,假如离婚,他的妻子一定痛不欲生。伉俪情深, 如今想起来,总感到有点儿对不起妻子儿女。 爱女人也许是每个男人的天性,尤其在那些有头面的人中间,因为权势、地位、 金钱等因素,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个变为现实;然而在人前物后,却很少把真 实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传统的观念,总是把“声、色、货、利、勇”作为五毒,告 诫人们莫要沉溺其中的;更有甚者,还把这五项标准作为衡量明主昏君的标准。君 子不为,就成为一种定论。尤其在女色上,因为历史上有妲姬,有褒姒这些亡国妖 妇作祟,不受女人的引诱便成了君子们的最高境界。 历史上的柳下惠坐怀不乱,被大家捧为贤人;因为像他那样有定力的男人实在 少见,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坐在怀里,却能够无动于衷,确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来 的。于是有了另一个说法。明代有个叫曹鼎的小官,抓盗贼抓了个美女。因为来不 及回衙门,两人便在一间破庙中住宿。夜里,女人以色相屡屡相诱,而曹鼎更是欲 火中烧,无奈之下,曹鼎只好用纸片写下“曹鼎不可”四个字来自戒。一晚上写了 烧、烧了写,总算没有做错事。这个故事倒还符合实情,面对美艳娇娘,不动心是 不可能的;但动了心而没有做,却更加难能可贵。中国古代有个齐宣王,他为了拒 绝孟老夫子的唠叨,居然说“寡人好色”,算得上一句大实话。不管孟老夫子感受 如何,敢这样认真地说句真话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无怪孔老夫子要感叹:“吾未见 好德如好色者也!” 古人尚且如此,那么,白凤鸣自己爱女人又有什么错?只是,这次爱得有点儿 出格,竟然招来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老实说,妻子对他的放任,只是一种爱,这种妥协了的爱维系了家庭生活数十 年的稳定;却在白凤鸣的心头压下一份难以言说的苦衷。他没想过离婚再娶,也不 愿意因为离婚给善良诚实的妻子和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生活中添上一道阴影,使他 们对丈夫和父亲完全失去信心。 凌丽怀孩子的事,对于白凤鸣来讲,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事。白凤鸣很清楚,凌 丽所以要这样做,目的自然是要完完全全地控制自己,当然也可能是出于一种爱; 但不管怎样讲,这给白凤鸣还算平静的生活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对这件事的解决 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而不是置之不理便能敷衍其事。 按说,有过国外生活经历的凌丽,对同居和怀孩子的事想得并没有那么复杂。 以她很个性化的特点,愿意自己承担的责任是不会诿过他人的;况且,就物质生活 条件讲,凌丽也不存在依靠自己,或者是以此勒索钱财,那么,剩下来的理由只有 一个,可能像凌丽讲的,她是实实在在地爱着自己。接下来的事,就是凌丽为了爱, 又会搞出些什么让自己更加伤脑筋的事。 然而,面对即将到来的政治角逐,白凤鸣却不敢得罪凌丽,怕她一怒之下抖出 真相来,使自己从高高的政坛摔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此一想,他对凌丽的 耳提面命,自然是言听计从,不敢稍有违背。 这段时间,白凤鸣曾经认真地分析过自己争取省长一职的优势和劣势。他认为 :自己同张鹄的争斗高下已判。涉嫌倒卖文物已使张鹄无暇跟自己拼斗;而龙城市 出现的贪污大案,虽说对自己产生一些不利影响,但因为此事有人遮挡,自信不会 扯到自己身上。更何况那次常委会上灵机一动的弃权,更给了自己一个解脱的充足 理由。我白凤鸣是班长,是大家意见的集中者;白凤鸣更不是封建家长,集体决议, 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是我党性的表现。有谁怀疑这一点吗?请看常委会议记录, 我可是对这个提议投了弃权票的。也就是说,集体决议跟个人意见都是明明白白的。 在这个案件中,他力主打给阳光公司的购房款来源清楚,去向明白,虽说免不 了违犯规定的嫌疑,但自己对这件事并不是主要责任人,这个已有结论。况且,打 款时他只跟刘逸飞有过接触,如今刘逸飞已死,再没有人能够指证自己。 最让白凤鸣头疼的却是那位软硬不吃的省委书记梅刚,这位一把手对自己有种 明显的不信任。他听人说过,梅刚曾明确表态,说自己当副省长已很勉强,如果出 任省长一职,恐怕难以胜任。为此,他对梅刚恨得只咬牙。 几天前,上面来人考察晋省的后备干部,出乎意料,已被双规的张鹄居然也在 考察之列;而且,在民主测评时,得票率最高的也是张鹄。这个结果,让白凤鸣抑 郁了好几天。他不清楚,自己的精心策划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紧接着,张鹄解除了双规,社会上又传来消息说,张鹄有可能出任省长职务。 如果所言属实,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在白凤鸣来讲,实在是难以接受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在上面来人考察后的那几天,在外地为他奔波活动的凌丽打来了电话。凌丽有 点无可奈何地说,她找的人讲了,根据考察结果,结合白凤鸣的表现,提升职务的 可能性不太大,现在正考虑把他平调到外地工作,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听到 这个消息,白凤鸣心里产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感。从这天开始,白凤鸣很少整 天呆在自己的办公室,他跟着古玩城主杨大牛打开了高尔夫球。 当那颗圆圆的球儿从高空坠落,带着巨大的惯性滚动在绿草如茵的球场上时, 白凤鸣心头忽然产生一种联想:他觉着自己有如那颗被狠狠激动起来的白色圆球, 从被敲打的时候就被固定了目标,而最后落足的,也只能是那个表现自己结果的球 去球来的小小孔洞。当这一切完结的时候,一切也就全部结束了;没有成功,没有 失败,只有开始与结束这种简单的周而复始的运动。 这天,按照凌丽的吩咐,他来到凌丽家里。看着门口略显残败的榆梅花儿,白 凤鸣心头忽然翻上两句诗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秋日里的 萧瑟,带给人的正是一种怅惘孤寂的意绪,一种无力争斗的不自然,一种茫茫然不 知何去何从的无奈和空依。却如一江奔涌而去的河水,逝者如斯,永难回头。 为了方便往来,也为了让他有家的感觉,凌丽曾给白凤鸣配了一把钥匙。当白 凤鸣用钥匙打开凌丽的房门时,发现凌丽的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东西,而凌丽披 头散发地正蹲在地上打包着一个衣箱。 见他进来,凌丽从地上站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神疲倦的神情对 白凤鸣说:“来,快帮我把箱子捆上。” 白凤鸣见凌丽那张原本漂亮的脸儿上爬满了汗水,原来玲珑的曲线已被填平, 宽大的睡衣掩不住隆腹,疲惫的神情隐藏着老态。看到这一切,再加上自己的愁苦 悲怀,心里不觉一动,两行热泪不自觉地挂上脸颊。 凌丽用孕妇们惯用的姿势,两手叉在腰背上,有点不解地看着白凤鸣说:“你 怎么流泪了?” 白凤鸣用手帕擦去泪痕,声音微带嘶哑地说:“看你这个样子,我觉着心里难 过。”说着话,他走过去把凌丽扶到沙发上。 凌丽笑着说:“你这个人呀,像个女人,就是爱动感情。不过,话说回来,我 可能就喜欢你这一点呢!” 说着话,凌丽伸手给蹲在她面前的白凤鸣捋了捋头,用一种柔柔的、满含母爱 深情的语调说:“有什么想不开的?你给我讲讲嘛。” 白凤鸣说:“你是不是又要出门了?” 凌丽说:“我正等着你来,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准备回美国,一是此行的任务 已经完成;二是我的产期也快到了,我不想把我们的孩子生在这里。”说到这儿, 她忽然张开双臂抱住白凤鸣的头,泪流满面,幽幽地说:“白哥,你知道我的心里 多矛盾呀!我不想离开你,可又知道你不会舍弃这里的一切。因为你们男人为了事 业,是会不顾一切的。” 白凤鸣声音有点哽咽,他紧紧拥着凌丽说:“我感到很疲倦,很累,也不想再 这样下去了。可我又觉着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别在你打电话告诉我结 果之后,这种感觉就一直伴着我,怎么也摆脱不了。” 凌丽有点儿不解地说:“这当不当省长真得那么重要吗?我比较过,在美国那 边,当一个行政长官是要投票公选的。竞选人只关心选民的好恶。而在大陆却更多 地注重上级领导的看法和影响,这是一个不同。还有,在国外的竞选者并不是终身 的官员,选不上也有自己的事做;在大陆可就不一样了。我也看不出哪种方式更好 些,只是觉着无论哪一种,竞选的人都很累。你们男人为什么都醉心于这些事呢?” 白凤鸣说:“你可能不理解。假如我上不去,就只能在这个位子上呆下去了。 因为,再过一年,我就过了提拔的年龄,政治生命也结束了。再说,一个竞争对手, 要在对方手下工作,会多么地不自在呀?对方会让你难堪,给你小鞋穿,甚至于设 个圈套让你钻进去,教你不得善终,这就是政治斗争,一种无情的倾轧和残杀。你 难道不觉得很可怕吗?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白凤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凌丽伸手抚摸着白凤鸣的脸,说:“白哥,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苦?何必再去 同他们争高下呢?你要真能放得下来,还不如跟我去美国,我们在那里开个公司, 一同守着咱的宝宝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再说了,以我们现在的经济状况,也不会 坐吃山空,没法过日子,你还犹豫什么?” 白凤鸣说:“我不是考虑什么职务,对这个我已经看透了。官当多大才是个够 呢?再说,当多大的官也是个一日三餐,能为自己办些什么事呢?我当然想跟你走, 可这里还有家,还有孩子呢!” 凌丽见他这样说,马上抬起头来,说:“你要下了决心,咱们现在就走。我也 不是那种鼠肚鸡肠的女人,会容不下你的老婆和孩子。她们要愿意走,等那边安顿 好了,可以把他们接过去,这不是很好嘛!” 白凤鸣说:“我要出国有很多麻烦,程序也很复杂的。再说了,到美国也总该 有个事做吧?总不能老让你养着我吧?” 凌丽看着他扑哧一笑说:“这些事还用你考虑?我早给你准备好了一份护照, 可以自由进出国境,有谁会理你呢!不过,你是晋省名人,不能从这里直接走。咱 可以转道广州,从那里上飞机。至于以后怎么办?我觉着你不需要考虑,真去了那 边,也有许多事可以做的。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白凤鸣说:“那我总该回去准备一下,带点儿东西,同家里人道道别,也省得 她们不知道情况,瞎担心。” 凌丽说:“还有啥准备的!你一回去暴露了消息,还可能顺顺当当地走吗?依 我的意见,咱同任何人都不打招呼,直接走就行了。等咱们出了国,再同家里人打 招呼也不晚嘛。反正咱不是投敌叛国,也不是携款外逃,只是为了少些麻烦,谁还 管你呀。” 白凤鸣有点儿自嘲地说:“难不成真被你说中呢。你想,刘逸飞死了,张鹄又 被人诬陷,总该有个幕后吧!如今我不告而别,岂不是一个现成的疑犯?” 凌丽说:“让他们推理去吧,反正他们就那么几手,又没有真凭实据来指证, 奈何不了你,还怕什么呢。” 白凤鸣有点儿疑惑地说:“凌丽呀,你是不是知道些内幕呢? 现在给我讲讲,也别尽让我蒙在鼓里。“ 凌丽说:“你别乱猜了好不好。我也不过是别人的一个棋子,事情办完咱就全 身而退,还问那么多干啥。” 这天晚上夜阑人静的时候,白凤鸣同凌丽一起,由凌丽驾车,两人离开龙城市。 经过两天的行程,他俩来到广州。 几天后,他们乘飞机飞到了美国。 白凤鸣走后不几天,梅刚收到了由白凤鸣亲笔写的一封辞职信。信中,白风鸣 以健康为由,自称不再担任任何职务,并将赴美疗养。看完信,梅刚微微一笑,把 信件交给秘书,让他用传真发给有关部门。 对白凤鸣赴美,梅刚认为对他是最好的结果。这种精于算计的官迷,其实是一 种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尤在个人利害得失上,他绝然寸步不让。梅刚领教过他在竞 争省长职务时的苦苦相逼,也应对过他拉动的关系网施加给自己的种种压力。那种 令人啼笑皆非的挑战,实在是壮夫不为的宵小伎俩。但作为一个班子的成员,那种 玩权术、斗智谋的小聪明已弄得周围的人身心俱疲。 梅刚认为,张鹄经历的全部事件,应该就是白凤鸣的杰作。然而,从公安报回 的信息又仿佛与他无关。究竟是白凤鸣善于伪装呢,还是本来就没有联系?梅刚没 有证据,也难于进行判断。倒是他的匆匆出走,也许说明或者预示着一个怎样的事 实。 张鹄的事,从一开始就有许多疑点。很快,公安查实了所有细节,证明这是一 次阴谋诬陷。因此,在上面来人考察之前,梅刚公开辟谣,宣布解除了对张鸪的双 规,并将审查结果在一定范围公布。梅刚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张鹄,消 除这次事件给张鹄造成的负面影响。 这段时间,梅刚感到很疲倦。梅刚想,官场上这种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说到 底是个利益问题。如果做公仆仅止是为大众利益去奉献的话,那些人一定会退避三 舍。像张鹄的清正廉明,家里的存款只有区区数千元,这是任谁都不敢想象的。而 那些人对他的诬陷,最终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清名,相反,使人们更加深了对他的认 识。从这次后备干部考察时可以看出,省级机关全体干部对张鹄投了信任票,就连 来考察的人都深感意外。 投票结果公布那天,中组部一位老部长感叹地告诉梅刚,他工作几十年,跑过 许多省,像张鹄这样有胆识、有民心而又能始终如一、廉洁自律的干部还是很少看 到。作为考察的一项内容,也作为个人的一个愿望,老部长想见见张鹄。然而,得 到的答复是,张鹄已去了国外,而且是他第一次自费出国探亲,批准人正是省委书 记梅刚。 张鹄被解除双规的当天,就接到李玉琴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李玉琴在一番温隋的安慰后告诉张鹄,他的父亲李耀宗、母亲卢帆邀他去美国, 谈谈他们结婚的事。 张鹄虽然看不到李玉琴的表情,但知道她一定在悄悄落泪。 他不敢想象,像她这样一位柔弱贤淑的女性,面对那群人的粗横野蛮,会是怎 样一种心情?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一阵阵揪痛。 在近一年的相处中,张鹄对李玉琴有了深刻的认识。 这个看上去精明强干的女人,却在骨子里透露着娇媚的天性;善良的特质,决 定了她为人处世总是做出忘我的牺牲;还有在他们交往中表现出来的融融的爱意, 彰显着她作为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依恋和痴情。 每次,当他俩单独面对的时候,张鹄总会从她闪烁其辞的言语里、脉脉含情的 眼神中,体味出一个知识女性独具的那种理性的深厚和如水的纯真。张鹄敬重她, 当这种敬重被男女相悦的热情取代的时候,便一无例外地转化为一种无法取代的珍 爱和关心。 张鹄是过来人,一个曾经沧海的男人。他能够读懂女人的心,也知道应该在什 么时候表达自己的感情。 那是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张鹄约李玉琴到公园散步。他们沿着小湖走进牡丹 圃中的时候,李玉琴要求在这里歇一会。他俩刚刚在圃中的条椅上坐定,就听李玉 琴说:“张哥,能在龙城认识您,我感到是一种幸运。我知道,无论以后我人生的 路怎么走下去,您对我的影响一定是深刻的。” 张鹄说:“其实,我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人,一个不违背良心,努力做着自己事 情的普通人。像我这样的人,只会为了原则牺牲,却不会因为一己私利而改变初衷。” 李玉琴说:“就我的理解,你这个人的责任感很强,很有点范仲淹所说的‘居 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味道;这种忧国忧民的心态,更 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文人。” 张鹄哂然一笑,故意说:“那你把我当作封建官僚了?” 李玉琴笑着白了他一眼,说:“我只是比较嘛。中国儒家思想提倡修身养性, 主张做人要坚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原则,教导人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 兼济天下。’这种廉洁自律、甘守清贫的人生主张自有它的进步意义,怎么可以全 盘否定呢!我看,那些被斥之为封建糟粕的东西,说不准倒是应该继承和发扬的民 族精华呢!” 张鹄看了她一眼,但见如水的月光照在她自如凝脂的脸上,映出一种柔和恬淡 的色泽和神情。张鹄知道,以她的性格是很少这样高谈阔论的。话中有话,她今天 的表现,正好说明了她对自己的认识与这种认识荷载着的款款深情。想到这里,他 心里一荡,忽然放轻语调,深情地说:“玉琴,我认识一个女孩很久了。我想向她 求婚,又怕不答应,你说该怎么办呢?” 李玉琴一脸狐疑,抬起头来,两只漂亮的眼睛盯视了张鹄老半天,忽然说: “你要真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想这么多呢?爱是一种权利,不应等待,否则将会错 失良机。” 张鹄深情地盯视着李玉琴,说:“假如我说的这个女孩是你,你会对我说什么?” 李玉琴低下头来,避开张鹄的目光,幽幽地说:“像你这样的男人,能用什么 理由拒绝呢!我知道,嫁你这种男人,生活可能会不平静,但却一定幸福。只是, 这个女人要像你一样,要有一种无私奉献的精神。” 张鹄一阵激动,他没想到李玉媛有这样深刻的认识,禁不住抓住李玉媛的两只 手,用一种坚定的口气说:“嫁给我吧,我会很好地待你。” 李玉媛叹了口气,开玩笑地说:“张鹄,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女人是很自私的。” 张鹄说:“尽管你对我评价那么高,可我也是现世生活中的一个普通人,有人 的情感、欲望,有喜怒哀乐和饮食男女的需要,也有理解人和被人理解的渴求。我 现在向你求婚,是经过认真考虑的。 我会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和对家庭的责任,保护你、呵护你、关心你,同你白 头偕老,共同面对生活的坎坷和艰难,一道分享生活的欢乐和幸福。“ 听他这样讲,李玉琴禁不住流下热泪。她激动地把头低在张鹄厚实的胸前,目 光投向闪烁的星空,用一种清亮欢快的声调说:“我相信你,也了解你的个性和想 法。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只知道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人;假如你是 这样一个人,我也不会看重你。我知道,在人生的大是大非上,你会很好地把握自 己;我尊重你的人生选择,尊重你的事业和理想。我想过,如果我们生活在一起, 一定有更多的欢乐。因为我也知道,做人的责任和义务决不是仅仅为自己活着,在 更多的意义上讲,每个人都要承担一种社会责任,既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那样 的人生才会是绚丽多姿、丰富多彩的。为了追求这样的人生境界,我等待了许多年, 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张鹄用劲抱了抱怀中的李玉琴,用一种舒缓、平静的语调说:“‘人生自古谁 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为大众服务与对家人负责,并不是对立的。如果我不能 够为你创造幸福,那我们的结合就失去了根本的意义。我的主张是:不要自私地对 待任何人、任何事,要在为大众服务的奉献中寻找生活的趣味。” 李玉琴抬起头来,看着张鹄的脸,说:“假如有一天社会或者你们的组织不理 解你,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张鹄用毫不迟疑的目光盯视着李玉琴,坚定地说:“我会同你一起,双宿双飞 共偕老,快意恩仇江湖行。” 听到这句话,李玉琴没说什么,只是抱了抱张鹄的双臂,使劲往张鹄怀里靠了 靠,然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张鹄在双规被解除约一周后飞到了美国。在旧金山一栋豪华的私家府邸中,他 见到了李玉琴,还有李玉琴的父亲李耀宗,母亲卢帆。这番相见,张鹄才知道李耀 宗刚刚做过肿瘤基因治疗手术,效果挺不错,身体恢复得很好。 李玉琴初见张鹄,亲热之余,便把在大陆经历的一幕细细讲叙起来。 那天,李玉琴告别张鹄后便进了候机厅,她办完行李托运,就来到机场人口处, 准备进入。在检查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告知李玉琴把衣兜中的东西全部掏出来 ;她便依照吩咐,取出所有的东西放进一只塑料筐中;其中也有她从张鹄那里接受 的那枚黄金印章。 这时,旁边过来一位四十左右年纪的海关干部,他径自走到小筐边,拿起那枚 金印章看了半天,便在那个搞检查的男青年耳边细语几句。 男青年马上对李玉琴说:“请您去一下办公室。”说完,便端起盛着东西的小 筐,把李玉琴领人旁边的办公室。李玉琴在那里看到了刚才的中年人,还有一位三 十来岁的漂亮女人。 李玉琴刚在他们两人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定,就听那位中年人对她说:“请出 示你的护照。” 李玉琴掏出自己的护照,站起来双手捧给中年男人。那位中年人接过护照来看 了看,转手交给那位女人,然后对她说:“请李女士介绍一下你的职业和身份。” 李玉琴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向对方讲述了要求回答的问题。中年 人看了看李玉琴,开始用英文对她说:“请问,您的这枚金印是从哪里得到的。” 李玉琴有点生气地用英文说:“你们这样的问话很不礼貌。这是我的未婚夫送 给我的,难道这也犯法了吗?” 中年人说:“这枚金印是汉代的,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法的规定,不能携 带出境。请问,你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职业,年龄和居住地址。” 李玉琴对这样的问话很反感,但眼看着飞机将要起飞,还是忍住性子将所问的 情况做了介绍。 海关没有再留难她,在扣下那方印章后便对李玉琴放行。但在她回到家里不久, 却听到了张鹄被双规的消息。这几天中,李玉琴找遍了大陆所有认识的人,托他们 想办法把张鹄弄出来。此刻,李玉琴流着泪对张鹄说:“你这次出来,咱们马上结 婚。你也不用回去了,把这里的公司管起来;我也觉着太累,还是做个家庭主妇的 好。” 谈到他们两人的婚事,卢帆和李耀宗也主张,女儿年龄不小了,赞成他们马上 结婚。 张鹄生性豁达,觉着乘这次赴美,把个人的事办一下也未尝不可。于是也就点 头同意。 婚礼采用西式典礼,却糅合了浓浓的华夏意趣。 婚礼那天,张鹄穿了身李玉琴为他特意订做的白色西服,挽着身着白色婚纱的 李玉琴走进天主教堂。满座嘉宾看着这对新人神采飞扬地走进教堂大厅时,四下里 爆出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天,旧金山市的市长也亲临婚礼现场,让两个华人血统的小姑娘献上了两个 花篮,红色绶带上用中文写着:“李玉琴女士、张鹄先生结婚千喜。”这位幽默的 市长以中国方式表示的祝贺,却用西方女士优先的观念表达出来,不知是故意还是 一种风趣。总之,旧金山市市长的祝贺,无论怎样讲,都给婚礼平添了一处亮点。 教堂的老主教约翰逊平生主持过许多婚礼,如今,他面对这对新人,也不禁为 他们的风华气度折服;特别是张鹄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浩然正气,和他儒雅谦和、不 卑不亢的神态,还有历经世故、深沉含蓄的言谈举止是老教主毕身仅见的。 老主教年轻时到过中国,那时的中国刚刚结束战争,中国人所表现出来的自信, 很让他吃惊。他认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要振兴,最不可缺少的就是这种自信; 如果这种自信再加上必要的冷静,那么,就一定能走出自己发展的路。 老主教对这个国家的印象很深,几十年来也一直关心着它的变化和发展。当中 国土地上一度陷入混乱无序的时候,老主教把这种现象归结为精神对现实的否定。 他想,经过这次的振荡,中国人会认识很多事,会更加冷静地面对现实和未来,不 去盲目地做许多力所不能及的事。在这一点上,任何的成功都是在失败的经验积累 中完成的。感性的经验只有上升为理性的认识后,才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 老主教认为,具有深厚文化传统的中华民族,以她数千年的文明历史饮誉全球 ;这个民族的伟大,绝不仅仅表现在历史文化上,而是更多地表现在由这种文化濡 养培育的千千万万个现代人身上;当这群人走进世界大舞台的时候,他们的聪明才 智一定会折服整个世界,并为世界的文明进步写下浓浓一笔,让世人刮目相待。 中国近十几年的表现,已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他预感到这些黄皮肤、黑眼睛 的中国人对世界生活的参与已经开始,假以时日,必将演绎出无数生活的生动传奇, 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灿烂多姿。 想到这里,他心情一阵激荡。这位学识丰富的老教士精通各国历史和文化,他 想:在古希腊神话中,人类走过了五个世纪。 第一个世纪是黄金世纪。那时的人生活得很幸福,不知道忧虑,用不着劳动, 也没有悲伤的事情,一生都在享受着丰盛的酒筵。 黄金世纪的人死后变成了灵魂,成为新一纪人类的保护者。他们驾着祥云在大 地的上空巡行,惩恶扬善,维护正义。这是宙斯对他第二世纪是白银世纪。这个世 纪的人浑浑噩噩,在母亲家里度过百岁童年,成年后又遇到许多磨难。这个世纪的 人愚昧无知、桀骜不驯,不信神也不向神坛贡献牺牲,他们死后宙斯把他们打入地 狱,既无欢乐,也无悲哀。 第三世纪是青铜世纪。这个世纪的人非常傲慢,嗜好战争,互相残杀,很快都 到哈得斯的冥国去了。 第四纪是半神的英雄世纪。他们在争夺财产、女人和土地的战争中相互搏斗, 死亡殆尽,宙斯把他们的灵魂送到了幸福岛上,在那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五个世纪,也就是延续到现在的黑铁世纪。这个世纪的人间,善行和恶行并 存,但恶行似乎多于善行;儿女不敬父母,兄弟缺乏友爱,朋友没有道义,人们不 遵守誓言,不珍惜真理和善良;良知和正义的女神们离开了人间,把深重的悲惨留 给了那些在邪恶面前无力保护自己的人们。这时,在大地上,忧虑和沉重的劳动折 磨着人们,暴力横行肆虐,傲慢和武力受到不应有的尊重。 怎样才能消弭现世人的灾难?主教没有在希腊神话中找到答案;但他想到了主 关于新天新地的解说,他两手交叉胸前,口里默诵:“上帝与人同在,他要擦干人 们的眼泪;过去的已经过去,从此不再有死亡,也没有哀伤和哭泣。主说:看吧, 我更新了一切。” 老教主抬起头来,但见教堂的华式琉璃灯垂下来,灯火闪烁,宛然那位高踞宝 座,主宰世间万物的上帝昭示的生命河边生长着的生命树。 这天晚上,张鹄正在客厅里同半躺着的李耀宗说着话。 张鹄讲了对自己的审查过程,忽然就把话题扯到了洪涛身上。 对洪涛,李耀宗可说是知之甚详。现在洪涛的女儿又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李如峰, 两家人便断不了往来。在李耀宗的印象中,洪涛头脑聪明,办事稳重,很受李耀宗 赏识。特别在这次朔城市领导班子调整中,李耀宗极力推荐洪涛担任市委书记。此 刻张鹄问起来,李耀宗便向张鹄介绍了一些情况。 李耀宗问:“你是不是怀疑他有问题?” 张鹄说:“还不能这么讲。根据我的了解,洪涛的儿子洪峰在龙城市很活跃, 交往的大体上都是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物。而且,这洪峰也不知道从哪里搞的钱, 光别墅就有两栋,一栋自己住,另一栋则给了一名歌女。您想,这两栋别墅就价值 几百万元;再加上一辆宝马、一辆奔驰,也值个两百多万。您说这钱究竟从哪里来 的?光靠工资收入,他们全家连一辆车都养不起。” 李耀宗说:“这洪峰不是自己开着个公司吗?” 张鹄说:“我听他们讲了,洪峰是开了个艺术公司,可实际上没做过一笔生意。 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尽是些纨绔子弟,明星大腕,还听说他藏污纳秽,网罗一些社会 渣滓,还组织人开派对,跳裸体舞,白日宣淫,影响很坏。” 李耀宗说:“这洪峰怎么会是这种样子呢!自古养不教父之过。洪峰在龙城市 这样折腾,难道洪涛就不去管管他吗?说回来了,子大不由父。对这种不肖子弟, 做长辈的也是很为难哪!” 张鹄说:“据公安反映,这洪峰肯定参与了黑社会活动;并且还是个核心人物。 只是,在他背后还有个主谋,这个人很神秘,直到现在,还没查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来。据判断,这个人有海外背景,是晋省各种走私,也包括文物走私的主要桥梁。” 正说到这里,女佣拿进来一封装帧精美,十分漂亮的贺帖来,图案是两个顽皮 可爱的卡通人物;帖子上署名的是龙城市黄晓颖。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黄晓颖是原来龙城市公安局的一名女干警,前几年丢 下工作,随夫出国,在美国定居,当时被社会上传炒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今天, 不知她是怎样知道自己结婚的消息,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动机,非要来祝贺不可呢? 以中国人的传统习惯,素昧生平的她,是根本没必要写这封贺帖的。 当张鹄带着一腔疑问打开帖子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封贺帖内是一封长长 的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