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殊影(1) 殊影 随着纤小的身影缓步而行。 踏过花枝低垂的曲桥,步过九转回廊,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暗香。远山隐现, 天穹碧蓝,不知何处传来少女的歌声,月前的血腥残杀恍如隔世。 沿着花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行入一处深苑。乍然入内,他以为自己踏进了 一片花海。 灿然怒放的尽是各色斑斓的鲜花,百种千姿极尽妖娆,春意几乎冲破矮墙。 花海的尽头是一幢玲珑小楼,雪白的梨花在楼前绽放,配着沉沉的黑瓦,在蓝天 的映衬下炫然夺目。 一阵山风吹过,落花飞散,有几片落到了女孩的发上,乌发如墨,花瓣如雪, 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 从今天起,你住这里。" 纤细的手虚指着一侧的偏厢。 他瞟了一眼,清音又响起。 " 这儿的规矩是少说少错,谨言慎行。有事吩咐下役,缺什么自己找他们要, 给你三天时间了解影卫需要做的事,不懂的可以问我,但通常我耐性不会太好。 " 她转过身,黑眸静若寒潭," 所以你最好学得快一点。" 被一个稚龄少女教训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沉默着点头。 " 三天后我重新教你刺杀技巧,届时会很辛苦,趁这几天好好休息吧。" 说 完她拾级而上,走到一半又顿住," 二楼是我住的地方,未经允许不得擅入,有 事在楼下传声。" " 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低声问出了第一句。 她没有回头。 " 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殊影。" 他将院落四处探寻了一遍,大得令人吃惊的院子仅有寥寥数人,仆役很快打 扫好房间,丝被轻软,桌几鲜亮,布置得极尽舒适。推开窗望出去,明媚的春日 使一切景致都显得惬意安然。 随手倒了一杯茶,茶香扑鼻而来,啜上一口,微烫,齿颊留香,竟是上好的 君山银针。掌中的茶杯明澈若冰,晶莹温润如玉,一望即知是圆似月魂堕、轻如 云魄起的越窑精品。塞外深山之中,一饮一具无不雕琢,这还仅是七杀之一的景 况,换了左右使或教王,可想而知会是何等奢华。 门口传来轻叩声,获得允许后仆役恭敬地上前,麻利地替他贴身量尺预备制 衣,忙碌之余不忘殷勤恭维,倒叫他有些不习惯。未已,一个双鬟垂颈的娇俏丫 头捧着果盘入内,笑意盈盈,酒窝深甜。 " 公子想是累了,先尝尝新摘下来的桑果鲜莓,百合银耳羹一会儿便好。" 鲜润的莓果还留着清洗后的水珠,滋味清甜可口。 " 你叫……" " 小婢绿夷,公子但请吩咐,小姐和公子就是此间的主人。" 婢女乖巧地接 口。 " 你在这里多久了?" " 绿夷已在此四年,换过三位主人,服侍小姐一年有余。" 圆眼轻眨,女孩 对答如流。 " 三位主人都是七杀中人?" " 是。" " 你对影卫了解多少?" " 小婢只知影卫通常由主人自己挑选,像公子这般由教王指定是极少的。" 绿夷甜笑着应承," 影卫是主人的亲信,贴身跟随,一荣俱荣,这也是教王对公 子青眼有加。" " 为什么七杀唯有她无影卫?" 绿夷略微迟疑," 过去是有的,后来……" " 被杀了?" 他直接道出疑问," 为什么?" " 请公子不要再问了,这些我们下人不好说。" 绿夷楚楚可怜地央求。 " 我总得知道她忌讳什么。" 他试着微笑,尽量诱哄," 若是不小心触犯了, 被杀岂不冤枉!" 看见他的微笑,绿夷的脸忽然红了,低下头嗫嚅道:" 小姐为人冷清,素来 好洁,不喜旁人接近,倒没什么特别的忌讳。" " 七杀中的其他人可会偶尔往来?" 看再问不出什么,他换了话题。 绿夷明显松了一口气," 几乎没什么往来。" " 教中事务可多?" " 需要小姐亲身前去的极少,一年也只有数次。" " 看起来真不像。" 想起那冰雪般的稚颜,他不禁低喃。 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绿夷掩口而笑," 公子要是这么说,七杀可是多半都 不像呢。" 他吃了一惊," 其余人也是这般年纪?" 绿夷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可能,小姐是最年轻的一位。小婢是说其他的公 子小姐看上去都……" 她微微迟疑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说," 反正公子见了 就明白,来日方长。" 三天时间,他并未打听出多少细节。 下仆毕恭毕敬,但稍问得深一点便讳莫如深,推说不知。窗棂上忽然传来声 响,他推开望去,九微的脸正在墙头逡巡,见他探出,绽出一个笑脸无声招手。 蓦然见到伙伴心情大好,两人奔至僻静处坐下,九微跳上树桠,边聊边四处 张望。 " 怎样?" " 还好。" 他吐了一口气,不知怎样形容。这几日连迦夜的面都没见着,完 全摸不清状况,对其性情更是一无所知。 九微听他说了大略,说道:" 我也帮你打听了一下,这个家伙很不简单。" " 怎么说?" " 你不觉得奇怪,以她的年纪居然能跻身七杀之列?" 他默然无语,一直非常疑惑,就算是天才……按父亲的说法,自己已算根骨 上佳,仍无法想象一个豆蔻少女,如何一路从战奴营厮杀至如今的地位。 " 她幼年时便被前任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学成后直接入淬锋营。两年 前,沙勒王自恃国力,以遇天灾为由拒绝继续交纳岁贡,教王大怒,为震慑诸国, 派遣精锐先后刺杀了两任国主,直到第三任国主上表称服,奉送大量金珠,并派 亲子入教为人质才罢休。此役虽让魔教威名远播,代价是七杀死了五名,弑杀营 也损失惨重,她就是那一年成功地刺杀了沙勒国重臣得以晋升。不要小看她,到 目前为止她还不曾失过手。" 他专注地听着,眼神凝肃。 " 殊影,我有点担心。" 想了想,九微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她的前一 任影卫就是中原人,后来不知为什么被她杀了,你……" " 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教王把他赐给迦夜本就有监视之意。 " 殊影,我听说中原人若是能活着从弑杀营出来,都要服赤丸,你可曾…… " " 我已经服过了。" 他漠然回答,语气平淡," 两日前右使亲自送过来的, 何其有幸。" 看着昔日同伴毫无表情的脸,九微半晌说不出话。 前日才听闻,教王早有敕令,成为杀手的中原人必须服下以特殊药物配制的 赤丸,以定期解药为制,若逾期不服用,赤丸中的蛊虫便会穿入颅脑噬咬,令人 生生痛死,多数甫一发作即疼得狂性大发。以这种方式禁制约束,就算有机会逃 离,也无人敢生异心。 两人沉默许久,殊影笑了笑,"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没事。倒是想问你知不 知道影卫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九微思索了片刻," 七杀亲自出手的任务都相当困难,需要默契的同伴配合 辅助,对身手的要求也比较高,所以衍生出影卫,被视为七杀的分身。如果影卫 闯祸,主人也必须一同承担。" 稍微犹豫了一会,九微又补充道:" 殊影,你要让她信任你,最好尽力帮助 她,要知道假若主人身亡,影卫也会……" " 被清洗?" 见对方颔首,殊影并不意外。如此密不可分的关系,难免休戚 相关,一荣俱荣的背后便是一损俱损。再怎么不情愿也得乖乖卖命,果然是驱策 人的好方法。" 别光说我了,你那边怎么样?" 说完自己,他问起九微的境况。 " 再过十天就要下山。" 九微甩甩头,轻捷地从树上跳下。 " 这么快就有任务?" " 嗯。" 九微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开始应该不会有太棘手的任务, 积累一下经验也好。" 他拧起双眉。" 还是小心为上。" " 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没那么容易死。" 挺直了脊背,少年望向远处 连绵起伏的山峦,些微的黛色几乎融入天际。 " 殊影……" " 嗯。" " 你也别死。" 要接近一个有敌意的人,很难,更别说取得她的信任。 他们也算朝夕相处晨昏共度,只是面对面的每一刻都在训练和教习中度过。 如何接近暗杀对象,刺杀成功后如何潜形逃遁,乔装改扮利于探查,还有下毒, 伏击,侦形,探问,用间,使役,各国语言,习俗……他从没想过当一个刺客要 学这么多。相较之下,战奴营和淬锋营中教授的仅是纯粹的搏杀,反倒简单了。 她的话很少,只是点出要领,偶尔示范,剩下的全靠他自己摸索。没有做对, 她也从不责骂,只会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留下他立在当场,说不出是怎样的滋 味。 长达一年的共处中,她偶尔离开过几次。和其他七杀不同,她从不带他下山, 本该形影不离的护卫被闲置教中,他不是不清楚传言会是怎样不堪。而他不在乎 那些轻蔑的目光,只是暗地里有点着急——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寻到机会逃出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