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清歌(2) " 以你之见呢?" 她不答反问。 " 还是算了,那伙人训练有素,狼干对付不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些大汉的打扮像寻常商队,却剽悍勇猛,警惕性极强,起 行坐立皆有武夫的利落。若不是行往休墨,一定会遇上对方的截杀。" 我查过他 们的马,修剪和行囊绑扎的手法与北狄人如出一辙,定是军队改扮。过来攀谈的 是首领,所有人看他的眼色行事,分羊的时候把羊脸给了他。" " 你倒探得仔细。" 迦夜淡笑一下,略为称许。那个年轻人气质尊贵,行事 谨细,肯定是北狄上层人物,有这样的人率队劫掠,岂是庸常的主帅所能应付? " 本来我还未能确定是赤术的暗策,直到恰好撞见。" 她摇了摇头," 凭狼 干的脑子,再强的阵容也赢不了。" " 赤术的计谋倒是很有效,加上天灾,休墨简直被搅得焦头烂额。" " 天灾。" 她轻哼一声,合上玉匣,将读后的情报一一烧掉。 " 哪里是天灾,说来同样是人祸。" 他闻言错愕," 密报里写的?" " 发生的时间有些怪异,我让密使详细探查了一番。休墨本以胡麻为主要种 植物,此地的气候适宜生长,产量甚丰,成色也冠于塞外诸国,商客云集多是为 此。这两年忽然出现了许多沙勒商人,重金求购石榴,说是贩往中原可获数倍暴 利。百姓纷纷改种,斥重资购入石榴种子,及至收成,求购者却绝迹无踪。大批 石榴无人采买白白烂掉,无数人因此穷厄困顿,一蹶不振,举国生计急剧恶化, 各处乱象频生。" 言毕,她冷笑一声," 看来是寻常商贩之事,却关乎大局成败。战事未起之 时令敌自困,若是赤术继掌大权,不出数年,休墨万无幸存之理。" " 北狄与沙勒何时达成联盟?" "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静静地看着信纸一点点化为灰烬,火苗低弱下去。 " 几次事件都与沙勒有关,将来必成大患。" " 想是两国达成了协议,合力瓜分休墨。" " 以沙勒参与的程度来看,大抵如此。" " 国相大概也猜出了端倪。" " 猜出又能如何?" 迦夜轻嗤一声," 难道还能指望那个有勇无谋的将军主 动出击?若非我们替他谋划,早就一败涂地。" 数日内几度压下了狼干出击挑战的冲动,改以利用地形迂回拖延为主。否则 在赤术的百般诱战下,这位好战的将军不上当才是奇迹。 " 国相也是无能为力,谁教外戚势大,国主唯亲是用。若非我们上门献策鼓 动,休墨哪有勇气挑起战事。" 连这回十拿九稳的战策,都是以重金贿赂后宫及 内侍才得以说服国主,当然,其间也有魔教的煞名威慑之力。 " 这次算休墨运气好,否则赤术踏着他们的尸骨登上北狄王位已成定局。" 她摊开五指,凝视着掌心的纹路," 只怪他野心太盛,羽翼未丰竟敢招惹教王。 " 背起行囊,他低声征询:" 走前可需知会狼干?" " 没必要。" 迦夜抬起头,黑眸在跳动的营火中闪闪生光。 " 局已经布好,我们只剩收场。" 轻装简骑的两人悄然离营,策马奔向北狄。 谨慎地绕过双方大营,避过哨兵,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当晨光透出天际,奔驰了一夜的两人缓下丝辔,天空似隐约浮了一层厚厚的 灰,日色昏黄,迥异于往日的晴朗。迦夜仰首探望良久,脸色越来越沉重,马儿 也似感到不详,不停地喷鼻,浮躁难安。奇异的天象令人胆寒,他凝望了一阵, 不由神色剧变。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打马狂奔,骏马四蹄腾空,拼尽全力飞驰,口角 涌出了白沫,终于在灾难来临前闯进一处被遗弃的废墟。远处的天际腾起一股细 细的尘沙,天地变成了一片暗黄。 废墟周围有枯死的树林,或许曾是个小小的绿洲,房屋还算坚固,一半埋在 黄沙以下,马也被牵了进来,在恐怖的异象中不断发抖,浑身湿淋淋的,大喘着 粗气,大漠中令人恐惧的沙暴渐渐显示出威力。 风嘶吼起来,卷起漫天的沙尘,凄厉而尖锐,像是恶魔的呼号。大地在颤动, 小小的残垣仿佛抵不住重压,入口不断有沙粒卷入,不久已积成小堆。四周漆黑 如墨,两人背抵着风吹不到的墙壁,静静地等沙暴过去。 风一直刮,他站起身从隔室压塌的一角房梁上截下一段木头,劈成细柴引火, 温暖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室内终于有了光。迦夜从马上翻出薄毯,掷给他简单的 干粮,两人就着火光默默吞咽,生死一线的紧张感过去,只剩下无边的疲惫。 一天一夜之后,呼啸的厉风渐渐停息,天空湛蓝高远,没有一丝云彩,周围 的沙丘完全换了形状,全凭着经验寻找方位。马死了一匹,又用掉了储备的水, 不得不折返补充水源。 荒漠里,只剩一匹马。 僵立了很久,迦夜终于翻身上马,揽住他的腰。身后的重量很轻,几乎不觉, 清冷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不去。近在咫尺,仿佛可以感觉到呼吸拂动,他不自觉地 挺直身子,背心微微发烫。 浪费了数日,不过走了百里。 眼前出现了村庄的轮廓,他策马驰近,身后的迦夜突然开口道:" 前方有血 腥气。" 飘来的风中挟着浓重的血腥,村子空前寂静,他一手执剑,小心驱马行近。 一具具倒伏的人体横七竖八,在屋内、窗沿、井边、路旁……放眼望去,竟 没有一个活人——鲜血干涸成紫黑色,残破的幌子在风中飘荡,焚烧过后的村庄 满目疮痍。 粗劣的衣料,恐惧的神情,村民遇袭时的仓皇显而易见,随处可见妇女被撕 开衣服凌辱后的惨景,巨大而翻裂的创口昭示着无情的屠杀。殊影牵马,迦夜随 后,默默走在遍地狼藉中,脚下踢到了一面战旗,休墨国的标志赫然入目,火焰 般炙痛了双眼。 北狄边境的小村落,不可避免地被战事牵累。休墨大军未曾后撤的时期,这 里成了劫掠对象之一。 迦夜的脸很白,没有一丝表情,黑瞳如墨一般深晦。 是他们挑起的战争,是他们的罪,无法回避的罪愆赤裸裸地呈现,不容逃遁。 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身畔的骏马呼呼喷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