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扬州(1) 扬州 春风十里扬州路,船入曲柳轻回的运河,映入眼帘的是两岸的古寺塔影。水 乡小桥弯弯悬空,细如羊肠的小道连着绿杉竹荫下的农舍,来往行船如梭,渔舟 上的鱼鹰轻鸣,时而一个猛子扎入河中,溅起一片水花。 人声越来越热闹,树影连绵,夏阳初透,行人皆着轻薄的丝衣。船驶入城, 顺着水道停在了街市最热闹处,谢云书扶着她上岸,笔直走入城中最豪华的客栈。 闻讯而来的管事一脸精明之色,迅速将两人迎入内室,恭敬地单膝跪地。 " 属下见过三少。" 沉毅的话音隐约有些颤抖,谢云书扶起他,同样感慨, " 李叔何必多礼,一别数年,可还安好?" " 一切都好,只是牵挂着三少的安危,夫人一直郁郁寡欢,内子时常陪着落 泪。" 身为管事,一向沉稳,罕有感情外露的时候,见到自小看大的少爷平安归 来,终忍不住激动," 现在可好了,三少平安无事,真是天大的喜事。" " 教李叔忧心了。" 谢云书点了点头,伸手引过身后的人," 这是叶姑娘, 在这里暂歇一段时日,她身子不好,可能要李叔多费心了。" " 三少说哪里的话,姑娘是贵客,自当小心侍奉,怎敢有半点疏忽?" 和气 微笑间已将娇小的女孩打量个仔细。一眼瞥见她裙上系的玉佩,暗里一惊,面上 却不露分毫。 " 少爷打算让叶姑娘住……" " 夏初苑。" 谢云书接口," 景致可还依旧?" " 怎敢让少爷失望,这两年又引了些新荷,倒比从前更美了。" 李叔笑答, 不敢有半分懈怠,亲自将两人引至苑前才知趣地退下去。 " 当真不跟我回家?" " 嗯。" 他默不作声地牵着她穿过重重垂帘,踏上一座曲桥。 清凉的水雾扑面而来,长桥两侧开着大朵荷花,青圆的荷叶重重叠叠覆住了 水面,花枝轻摆,随风起伏,让人瞬时热意全消。 长桥直入水苑,小巧玲珑的水阁陈设优雅,精致大方,令人一见生爱,檐下 垂着极细的虾须帘,细若纤毫丝丝缠绕,如淡烟悬空,从窗内望去仿佛雾里看花, 更增迷离意韵。 " 这是谢家的产业?" 轻轻抚弄玉瓶中插好的芙蓉,她有点意外。 " 外人不知。" 他挑起了帘子,阵阵荷香透入,无须熏笼已雅致怡人," 要 不要叫银鹄、碧隼来陪你?" " 省了吧,一个人还落得清净。" 她不客气地驳了回去。明知拗不过,他仍 放不下心,尽管那次旧伤发作过后再未重现,到底…… " 回去吧,船还在等你。" 她淡然一笑,对他的担心视而不见," 依约来了 扬州即算守信,别再想着支配我。" " 我很快来看你。" 他无奈地蹙了蹙眉," 伤刚好不要乱走,有什么缺的只 管吩咐李叔。" 亲眼看乖巧的婢女送来了清茶果盘,又出去细嘱了管事,他回望了一眼水苑, 玉一般的人儿懒懒倚在栏边,仅能窥见半边如墨乌发。 迦夜似乎有心事。 事隔多年,复见旧时门墙,却生怯意。 谢青岚悄悄站到了身侧,抢先上去拍门。 " 开门!三哥回来了!" 清脆的声音在深宅大院前回荡。 没敲两下,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家仆护院整齐地排在两侧,迎接着远行而归 的游子。一位柔弱的美妇人在丫鬟侍女的围绕中盈盈而立,泪光点点,注视着久 别的爱子。 妇人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肩臂,似要确定眼前的真实,谢云书眼睛立刻红了, 屈膝跪倒在地," 娘!云书不孝……" 再也开不得口,只剩呜咽。 妇人搂着他痛哭,似在梦中一般,不敢置信,青岚在一旁低声劝慰。谢曲衡 满面泪水,宋羽觞恻然观望,白凤歌在一旁也是泪光盈盈。哭了半晌,身边的侍 女亲眷劝了好一阵,谢夫人终于收住眼泪,拉着云书的手至厅内说了许久的话, 直至倦意渐生,谢云书才退了出来。 青岚或许是想通了,不复数日的沉默,恢复了顽皮爱闹的本性。 " 三哥今日回来,听说娘整夜都没睡好,现在总算是安心了。" " 爹呢?" " 在书房等你,大哥先去禀报了此行的经过。" 少年突然皱出一张苦瓜脸, " 爹对我的处罚与三哥定的一样,难怪大哥一直说三哥最了解爹。" 见幼弟垂头丧气着脸,他不禁轻笑," 你没抱怨?" " 我罪有应得。" 青岚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没酿成大祸已经算走运了,爹 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 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 他温言安慰。 " 我这就要去入刑堂领二十杖,估计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三哥可要记得来看 我。" 想到受刑之痛,青岚咧了咧嘴,不无惨色,手不自觉地摸向后背。 谢云书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从怀里摸出了药瓶塞给他。 " 这药很管用,叫人帮你敷上会好得快些。" 谢青岚感动地眨了眨眼," 谢谢三哥,我以为你不再管我了……" 一边接过 药,一边抹着眼睛假哭,看得谢云书好气又好笑。 " 我怎么会不管你?" " 全是我害叶姑娘受伤,你那么疼她,想你一定很生我的气。" 青岚边说边 观察兄长的脸色,"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但她确有嚣张的实力,人是怪了点,三 哥看中的应该不会错,我已当多了一个古怪的嫂子,就算别人说三哥恋童我也… …" 一看谢云书表情不对,立马打住话头闪得老远。 " 不说了,三哥别怪我胡言乱语,爹在书房等你过去呢。" 目送弟弟的背影,谢云书意外惊觉——这小子,轻功学得不错。 屋里陈设清雅,备有琴台书案,仿佛随时待人落笔勾描窗外的美景。比起渊 山,夏初苑的荷花更盛。少了大殿的空洞冰冷,多了些雅逸情致。 水殿那一池青荷,总有格格不入的错落之感,不比眼前一番绚丽肆意的铺陈, 开得无边无际。 夜色深浓,长桥上的纱灯点亮,映在池中宛如粒粒明珠,夜境中更有一种不 真切的美。白日的炎热散去,屏退了随侍的婢女,她松下长发在廊外戏水,时而 有小鱼把玉足当成了雪藕,游戏着碰啄。 她怔怔地望着大朵的荷花发呆,离开了渊山,日子闲得发虚,无怪四翼不肯 安分。十余年处心积虑步步慎谋,忽然入了烟色迷离的水乡,被当成孩子般呵护 照料,极不适应。 扬州……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总想起许多不该想的,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磕绊牵扯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结,接下来往哪里去? 要不要寻去南越,看看母亲死前犹念念不忘的故土? 从未踏足且仅剩焦土的故园,实在勾不起多少兴趣。 不知此生还有多久,怎么打发都无妨,她下意识地咬着指甲,盘算下一个目 的地。长桥另一头,男子静静凝视,俊颜在夜色中模糊难辨。 " 在想什么?" 伴着温朗的语声,在她身边坐下,墙外刚刚响过了三更的梆 子。 " 没什么。" 她懒懒掠了一把散落的长发,无甚情绪起伏," 这么晚来做什 么?" " 白日比较忙。" 不在意她的冷淡,他打开提来的纸包," 尝尝看,翡翠烧 卖和银丝卷,扬州一绝。" 拈起犹带热气的点心,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 谢家厨房做的?手艺不错。" 见她入口,他亦凑上来啃了一下,不过是落在纤白的长颈。迦夜缩了一下, 手中的东西险些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