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猜心(1) 猜心 " 二哥可诊出是何原因?" 谢云书担心是她旧伤又犯。 谢景泽微一踌躇,不知从何而说。 谢夫人出言催促," 景泽还不快说,我看叶姑娘疼得紧,别是什么要紧的病。 " 谢景泽咳了咳,有些尴尬,把一旁拉长耳朵的小弟撵出了门外,才转头对母 亲和三弟讲出原因," 叶姑娘的腹痛倒不是什么大碍,她是……" 吞吐了半天, 声音压得很低," 天癸将至。" 愣了半天,谢云书不自觉地红了脸。 " 会不会弄错了?就算癸水初来也不至于疼成那般模样。" 谢夫人疑惑不解。 " 这与她练的功夫有关。" 谢景泽窘得咳了又咳," 不知她练的哪一路,但 确是极阴寒的一种,她双十之龄才癸水初至,定然是由此所致,发作起来也比寻 常女子更重。再加上真气冰寒,越是运功痛得越厉害。"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补 充道," 青岚说爹和四叔在竹苑遇到过她,还动上了手,大概错不了。" " 可有办法让她的痛减轻些?" 约略明白了大致情形,谢夫人问道。 谢景泽点点头," 我这就写张活血止痛的药方,另外得小心别让她受寒,她 身子太虚要多留意,不然极易落下毛病。" " 这还用你说,我一会儿就去叮嘱她,这孩子的娘亲不在身边,我自会代为 关照。" 谢夫人嗔怨地转向谢云书," 说来也得怪她的父母,怎么忍心让这般可 人的女孩练劳什子邪门武功?" 母亲的话让他愣了一下,轻道:" 她的双亲早过世了,大约五岁的时候。" 谢夫人怔了怔,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可怜的孩子。" 说着红了眼圈, " 我去和她说说话,景泽写完药方叮嘱下人赶快煎了送进来,书儿吩咐厨房做碗 姜片红糖汤。" 见母亲去了邻室,谢景泽一边摊开笔墨龙飞凤舞地写药方,一边和弟弟交代, " 适才探脉发现她确实中了毒,时日甚久,大概就是你提过的玉鸢萝花。此花过 于罕见,具体的拔毒方法我得再细诊,不然没有把握。" " 有劳二哥。" 谢云书微微松了口气。 " 不过……" 谢景泽皱了皱眉,惑而不解," 她的经脉有些异常。" " 二哥是指什么?" 一颗心又提起来,他盯着苦思的人。 " 还是与她练的功夫有关,她全身经脉相当脆弱,与常人大不相同,似乎全 凭真气撑着。" 他心里一寒,赶紧把迦夜的旧伤定期发作及有关秘术的一切悉数道了出来。 谢景泽默然良久,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 照你的说法,这种功夫很危险,短期耗损经脉以求速成,长远必酿祸患, 后果不堪设想。明知下场难测,她怎会鲁莽至此?不说旁的,单这定期反噬已非 一般人能消受,持续发作必然日趋严重。" 他半晌说不出话,只想问最关键的," 有没有调治的方法?" " 方才我诊到一半被她震开了,必须察看受损到何种程度才能把握。" 谢景 泽顿了顿,不无犹豫," 目前来看,真要补救,至少得先废了她的武功。" 对她而言,废掉辛苦多年修成的武功,只怕比死还要可怕。 迦夜的性情那般骄傲,断不会容许自己失去自保之力。若是变成手无缚鸡之 力的普通人,她受得了吗?他倚在门边心事重重。 谢夫人正在轻言细语地叮嘱女儿家该注意的点点滴滴,迦夜难得的温顺,不 知是痛是羞,黑眸柔软,看上去真如一个乖顺听话的小女孩,又苍白得惹人怜爱。 这样年幼的外貌,身体却是千疮百孔,全仗饮鸩止渴般的苦撑。他没资格苛 责她的轻率自伤,也不敢去想争得如今的自由她付出了多少代价,远比他的七年 更长,更多,更沉重。 丫鬟送来一个温好的手炉,谢夫人亲自替她放入怀中,将丝被掖好。见他在 门边痴望,了然一笑,领着丫鬟出去了,还顺手揪走了窗边探头探脑的青岚。 望着他走近,迦夜的脸一点点红起来,竟不敢对视,知道自己红了脸,越发 羞得无地自容。本以为是练功造成的内腑受创,却未想到是这个缘故,得知的一 刻窘得要命。早知如此,宁可忍着不动,也好过在人前出丑。 " 可还疼得厉害?" 清朗的男声很轻很柔,温热的手抚上额际,服过汤药又 拥着暖炉,温度趋近正常,不再冰得吓人。 迦夜的体质总是偏冷,他这时才明白是气血极虚、阴寒入骨的后果,原因当 然还是她所练的独特武功。 " 你的身子很弱,务必得多方留意。" 他压下心绪劝说," 以前又受了那么 多伤,我让二哥给你开些方子好好调养。" 黑亮的眼睛终于瞄过来,羞红渐渐淡去," 已经好多了,明日我就回客栈。 " " 别说傻话,还得喝好几天的药。" " 本想现在就让你送我回去,猜你一定不肯。" 她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 我现在又动不了,没人带又很难走出谢家的迷阵,只有等明天。" " 在谢家就让你那么难受?" 她是多么容易激起他的怒气。 长睫闪了闪,她又蜷得紧了些," 我不喜欢在别人的地方久留。" " 你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犯了错。 " 多谢提醒,这一点不劳你费心。" 迦夜忽然湮去了一切表情,只剩下一片 漠然。 后悔已来不及了,不如直接面对," 你一定要如此倔强,让自己这般辛苦? " " 我一直如此,没什么不好。" 她丢开暖炉,坐起身随手绾了发,气息冷得 让人无法靠近," 多承相助,代我向府中各位致歉,恕不再另行登门道谢了。" " 你现在就要走?忘了还在病中?" 他一时气结,探臂要拉住,她右手微动, 指尖拂过,逼得他不得不缩手。 " 别再逞强,一会儿你会痛得更厉害。" 他尽力忍住低吼,不敢再上前," 你明知道此时根本不能再动真气。" " 那又怎样?忍了就是了。" 黑眸全然无波," 你肯带我出去自然好,即便 不肯,我早晚也能寻到路径。" 他气极,心疼,又无计可施。 她什么都能忍,怎样的痛都熬得住,才把自己弄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完全不 在乎伤人伤己,却教身旁的人痛彻心扉。 踏出房门,左右辨了下方向,她径直往右边的月门行去,没几步就被人堵住 了。谢夫人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行过来,惊讶得见本该卧床静养的人在面前微窘地 驻足,爱子又气又怒,跟在后头不知如何是好。 空气静止片刻,柔弱的妇人蔼然一笑,上前拉住迦夜的手," 你这孩子起来 做什么?缺啥叫书儿帮你吩咐就是了。身子还虚着呢,瞧这手又冰了不是,厨房 给你炖了温补的鸡汤,快回去躺着喝了,别让我放心不下。" " 谢谢夫人好意,眼下好了许多,实在不敢叨扰……" 温热柔软的手紧握着, 她不便挣开,磕磕巴巴的拒绝轻易被谢夫人关切又嗔怪的埋怨打断。 " 你年纪太小不懂,这女儿家的病说起来可不是小事,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 明白了。别嫌我唠叨,起码得歇上好几日,谢家的床又没长钉子,怎么就硬是要 走呢?再这样我可要责怪你了。" 妇人一边轻柔地絮叨,一边拉着她回房间。迦 夜不好运功相抗,被硬拖了回去,又不容分说地被按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从头到 尾没有半分插嘴的余地。 " 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孩子,就是仗着自己练了些功夫以为熬得住,犟着不肯 好生休养,让长辈看了就心疼。汤是厨房照我惯用的方法炖的,加了些药材,比 寻常的更要滋补,可得多喝点。" 谢夫人自不待说,两个伶俐的小丫鬟也在一旁帮腔,三个女人围成一团,将 她数落得狼狈不堪,好容易逮着了话缝,没出声就被喂了满口鸡汤。 谢云书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先前的怒气去了九霄云外,若不是怕迦夜恼羞 成怒,几乎要大笑出来。原来迦夜也是有克星的,慈爱的母亲正是克制她的绝佳 人选,鸡汤他也被母亲强逼着喝过,虽然营养,味道着实不佳,向来不喜荤的迦 夜要喝下那么大一碗…… 果然,未过多久迦夜已招架不住,投来求援的目光,他还以同情而无能为力 的眼神,差点儿笑出来,忍得是相当辛苦。 被一群女人包围得动弹不得是什么滋味?她原本不知,直到谢夫人善意体贴 地亲问起居。白日时常在她身边闲谈,做些针线活,夜里遣贴身丫鬟来照料起居, 她休息的房间连带着成了谢家女眷的往来之地。 谢夫人的重视徒然彰显了她的特殊,好奇猜度的目光往来不绝,每日唯一的 消遣即是看谢家众多的姑嫂姨婆来来去去,用无止境的耐心回应各类重复来重复 去的问题,从没觉得这么累。 出身来历、学艺经过、相遇缘由、个人感情、怎样入府、何种病情、交游喜 好……当然,这些皆是因着腰上垂的一方小小玉牌,果然是个麻烦。 这玉牌唯属谢家男子所有,连妻子都不能随便给,拜此物所赐,她才没被视 为奸细丢进谢家刑堂。一直当他是暂时寄放,未想过这东西的重要,难怪白凤歌 看到它的时候,眼神幽怨至斯。 " 你在听什么?" 谢云书在弟弟身后问,青岚回头讪讪地笑了。 " 二哥,三哥。" 低叫一声,做了个鬼脸," 我在听她们说话,叶姑娘好惨, 天天被一群女人七嘴八舌地问。" " 今天有谁?娘也在?" 谢景泽偷觑了一眼,忽然有点尴尬。 " 是大嫂、二嫂,还有白姑娘。" 谢青岚如实报告。 " 好像气色不错。" 谢景泽不自在地岔开话题。 " 有吗?我倒觉得她表情有点怪。" 谢青岚又回头看了看," 不过也可能是 因为娘方才让她喝了一大碗汤。" " 又是鸡汤?" " 嗯。" 谢青岚比了比手指," 每天两次,我看她喝得快要吐了。" 三人脸上皆有同情之色。 " 前一阵你不也被娘灌过。" 小弟被二十杖打得很惨,同样是母亲亲自照料。 " 那时我撑死了不喝,私下贿赂侍儿帮我倒了。" 说起来青岚洋洋得意," 可惜这招叶姑娘用不了,娘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走。" " 要不跟娘提一下,就说她的病不宜多喝鸡汤。" 再灌下去后果堪虞,谢云 书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二哥。 谢景泽较为实际," 娘手上还有一堆进补汤的方子。" 三人同时默然。 谢曲衡的妻子是江南名门闺秀,不谙武功,温柔解意,与妯娌亲眷相处融洽。 谢景泽的妻子出身武林世家,与白家两位小姐皆是手帕交,素来亲厚有加。此次 白凤歌至扬州,多由她们陪着四处游玩。今日过来闲谈,既是凑热闹,也有替白 凤歌一探虚实、打抱不平的意味。 眼瞅室中并无旁人,二嫂苏锦容的问话渐渐藏不住刺头。 " 听说叶姑娘中了毒,终身都是这般年纪相貌?" 尽管夫婿叮嘱过不得多言, 苏锦容仍直直问了出来。 " 确实如此。" 迦夜随口对答,扯出一抹淡笑,数日间已养成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