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陈影(1) 陈影 清晨,身边的人悄然离去,如每次黎明之际一般。 走前还吻了吻她的颊,她懒懒翻了个身,卧在他留下的温暖中不想起床。寒 凉的玉簟席被他撤了下去,代之以微微沁凉的冰蚕丝,他说气血不足的人换这个 会好一点。 其实不管哪种都一样,离了身后的熨烫依旧冷下去,寒气早就渗入骨髓,垫 什么都没区别的。 近日偶尔有人在附近窥探,极隐蔽,但瞒不了她。 警告过两次后收敛了许多,她懒得去查,更不想费心思考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马。那两枚暗器她留了分寸避过了要害,对方不会不懂。 假如在渊山,她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隐患,势必彻查清楚了才罢休。但到 了这里,她已全然怠惰,事情未上门之前根本不愿搭理。若他知道,一定又要怒 了。 想起刚刚离开的人,心中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的情绪,淡漠的眼有了些 温度。抱过案上孤零零的玉坛摩挲了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娘,你希望留在哪 里?发了好一阵呆,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他忙得要命,她一人几乎把扬州逛了个遍。买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回来, 随手一扔,堆乱了又让侍女收去丢掉,周而复始,慢慢厌倦。此刻在曲苑看台上 的女乐莺歌婉转,她一径支颐发呆。 二楼人虽少,到底不是隔间,未过多久身边有人坐下,没感觉到威胁也就听 之任之,随手拈起点心品尝。 有人在看她,她没转头,自顾自地边吃边听,没多久碟子就空了。她掏出帕 子擦了擦手指,一份刚出炉的热点又放在桌上。 瞥了眼突然出现的点心,她终于抬眼瞧了瞧对面——一个极温雅的男子,通 身气息平和,正微笑着看她。身后跟了一名随侍,看上去不太好对付。她默默估 量,相较之下,眼前的男子更让她留意,若非不谙武功,定已到了深功内蕴的地 步。 " 姑娘不妨尝尝,此处千层油糕可称一绝,必不会失望。" 她想了一想,撕下一块尝了尝,便推开碟子。 " 多谢。" 淡淡丢下两个字,她径自离去,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不明对方的来意,也无心深究,只当偶然。 但,偶然未免太多了一点。从那日之后,但凡出门,总会遇到此人。全无异 样举止,有时请一碗羹,一碟酥,有时送几张彩笺,一卷字画,种种零碎的玩意 儿。所赠均为上品,也无多余饰词,对她转身而去并不在意,只是持久不变地微 笑。 她不问,他也不言,双方似有默契,就这么耗下去,看谁更有耐心。 她依旧随兴而游,见采莲女行船打桨很有趣,便出钱租了一叶空舟。划船比 想象中要难,却也难不倒她,渐渐行到了湖心。铺天盖地的荷叶仿佛与天水相连, 碧色无边,远远传来采莲女的轻歌,水声桨声混为一体,头顶一片晴空万里,益 加心旷神怡。 在层层叠叠的花叶间停下,支支如箭的芙蓉茎秆高过人头,隔绝尘世般的清 静。她垂手捞了几株野菱,玩了一会儿荷花,剥出碧圆的莲子,并不挑出莲心, 一并咽了下去,品味着与清香糅合的苦涩。日光晒得刺眼,随手摘了一方圆大的 荷叶覆在脸上,枕着水声睡了。 波浪起伏,轻舟摇摇,极热的阳光驱散了阴寒,睡得比平日更沉。做了不少 零碎的梦,蒙中忽觉有人渐渐挨近小舟。 拿开遮脸的荷叶,一双温和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同样一叶轻舟,这次没有 带随从。比起那个人,俱是长身俊貌的出众,只是那个人气质偏冷,此人沉静如 水。 此人递过来一个提篮,温和一笑。 " 洞庭碧螺春,正好就莲子。" 精致的提篮中盛放的果然是一壶上好的香茶,还有一碟细点,一双乌木镶银 筷。 看了半晌,她抬起头。 " 不管你要找的人是谁,都不会是我。" 僵持了半个月,终于说了超出两个 字以外的话。她看得出,男子平和的眼光总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可以确定无恶意, 但并不让人愉快,她决定就此结束。 " 你怎么知道?" 对方笑起来,眼中掠过一抹赞赏。 这人身上有某种让人放松的气质,她扯了一角荷叶作杯,递了一捧茶过去, 又扯了一片自己斟上。 " 谢谢你数日相请。" 啜了一口带着荷香的清茶,轻道," 我不是江南人, 只是偶然来此,你必定是认错了。" 男子点了点头,相当坦白," 我也不能确定,或许真是错了。" " 希望你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她喝完了茶,随手将荷叶抛入湖中,拾起浆 准备划开,天色已近黄昏。 " 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对方适时开口。 " 说说看。" " 是否能借你的剑一观?" 话语平常,像是借把扇子来瞧,空气却突然冷下来。 迦夜黑眸如墨,全没了笑意,抿唇道:" 杀了我便可以。" " 我不想和你动手,只想看看剑。" 男子略带歉意。 " 我的剑不是你要找的。" " 为何这么肯定?" 对方仍是温和地笑," 你并不知道我要找什么。" " 你也无法肯定,不然何必借剑。" " 你说得对。" 男子叹息," 离别太久,许多事都很难确定。" " 放弃吧,或许会轻松一点。" " 难道比绝望好?" 他又在透过她像是看什么人," 纵然人非,物件不变, 所以我想看看是不是。" " 你坚持要动手?" 她也惋惜。 男子默然片刻," 非此不可?" 她忽然觉得好笑,"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你。" 男子也笑了,衣袖轻拂,气质温良如玉。 " 算了,也许确是我认错。" 她拾起桨划开,漫不经心地道别," 但愿不会再见。" 男子在原地目送,和悦的声音似响在耳边," 最后问一声,你的剑可叫寸光? " 暮色中仅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身影,摇桨的手停了一瞬,话音平平送出," 你 找错人了。" 踏出房门,青岚紧张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看出蛛丝马迹。 " 爹答应了?" 满怀期待的目光简直令人不忍心。 " 没。" 一个字浇熄了热望,青岚的头顿时垂了下去,丧气而失望。 " 不过……" 他慢吞吞地开口,笑着看弟弟又紧张起来," 爹答应解除禁足 令五日,期间可免例行修习。" " 真的?" 青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惊喜得嚷起来," 我可以出去 了,能去街上玩了,呀!" 扑上来热情过度地抱着云书不放," 谢谢三哥,三哥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