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朱光潜:在不美的年代里(4 ) 陆平在台上就说:“朱先生,请上台来坐!” “文革”中的一段时期,陆平还曾经受到过父亲的“牵连”,据说罪名就是 “重用坏人(朱光潜)”。父亲当教授的时候,陆平还是一个学生,所谓的“重 用”也不过是对一位老学者应有的尊重。有一次在北大办公楼里开批判会,陆平 在台上讲话,看到一个干瘦老头从后门进去了。陆平在台上就说:“朱先生,请 上台来坐!”那个老头也没有到前面去,而是在后面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这个老头,就是父亲。这件事情,便成了陆平投降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证据”。 1976年大地震爆发,好几个年轻教师晚上自动到燕东园我们家的走廊上,轮 班来照顾父亲。让他们到家里来,他们也不肯进屋,因为家里的房子都住进了其 他的人,我们一家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这些年轻人给了父亲母亲很多的关 怀,让父亲感觉在那个残酷的年代中还有温暖。 “文革”开始之后,妈妈把所有的照片以及父亲和朋友们之间来往的信件, 全部烧掉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他是个天天看惯了书、上惯了 班的人,无所事事是让他最难受的。当时正好有个翻译联合国文件的差事,有的 人想到了父亲,就让他去翻译文件。那里的几个年轻教师对父亲比较照顾,给他 翻译的量比较少,让他能有时间校正早年翻译的黑格尔文稿。当时翻译联合国文 件的人用了两间屋子,他们把父亲安排在靠里面的屋子里面,桌子上摞着一沓草 稿,上面是联合国的文件,下面则是父亲翻译的黑格尔草稿。 父亲是这样一个“顽固”的人,虽然历经磨难,可是只要是他认定了是正确 的东西,他就会坚持下去。“文革”之后,我劝过他:“不要弄你的美学了,你 弄了哪次运动落下你了?!再弄,也不过是运动再次来临的时候让你灭亡的证据。” 但是他不听。有一阵子,他把自己搞得很累,每天看很多书,翻译很多的东西。 妈妈不解:“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做什么?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父亲说: “有些东西现在看起来没有用,但是将来用得着,搞学术研究总还是有用的。我 要趁自己能干的时候干出来。”我说:“你还没有搞够吗?”他说:“我不搞就 没有人搞了。”我想,这大概是父亲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的最大寄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