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第八章少年之死(7) 小小的一叶扁舟在玲珑碎冰的湖面缓缓摇晃,船身偶尔会和冰块碰撞,啪啪 声在安静的夜里回荡。 伊春有那么一点儿反应不过来,她应当只是做了一场怪梦,现在醒了。 她在,她好好的。杨慎在,他也好好的。 隐隐约约,她听见拨弦声,跳脱悠闲,像一阵漫不经心的风。 叮叮咚咚,三弦琴在唱歌,有个男人也在和着拍子唱:玉宇净无尘,宝月圆 如镜。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伊春努力把脑袋往上抬,看见船头倚着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三弦琴在清唱。 他穿着银红褂子,脖子上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紫貂围巾,色如美玉。脚边还安 置一尊小案,案上茶水正热,水汽氤氲,满湖馨芳。 她呆呆地看了好久,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舒隽。” 舒隽放下三弦琴,低头望过来,那神情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变成一 句话:“你还留着一条命。” 她没有回答,身上的伤口都上过药,包扎整齐,应当是他的功劳。 要说谢谢,可是她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舒隽丢了一方帕子在她脸上,声音很轻,“再睡一会儿吧。” 伊春乖乖地闭上眼睛,真的睡了。 她梦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脑门子像是被挤得发疼。 最后所有东西都变成模糊的背景,从泛着白光的深处绽放出一点一点的桃红, 那是减兰山庄后山的桃林,花开得正好,雨下得也妙,林中那个少年出现得更是 恰到好处。 他发脾气:我的名字是杨慎啊杨慎!把别人的名字念成那样,好得意吗? 他偶尔害羞:师姐今天这样装扮……倒是好了许多。 他亦是热情如火:我什么也不会做。伊春,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最后在花神庙一起求签,他求到的应当也是一张上上签吧?没错,是上上签, 他亲口告诉她的。 但她的话却没能告诉他,以后也不能告诉了。 救她的那个人还在弹着三弦琴,漫不经心地唱着: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 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整个茫茫雪夜都被笼罩在一层白雾里,被他的歌声覆盖,静谧、悠闲、懒散。 伊春蒙着帕子,声音含糊,“舒隽,怎么是你救了我?”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停下三弦,歪着脑袋想了好久,最后淡然道: “大概……因为我有点儿喜欢你吧。”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快,“可我不喜欢你。” 舒隽走过去一把掀了帕子,神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你拒绝得真直接。” 说着他索性坐在她身边,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两眼望着远处的皑皑 白雪,说:“你总会喜欢上我的。” 可是伊春不想听这些,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立即见到杨慎躺在船舱里。 他被人整理过了,肩上那个竖劈下去的裂口封得整齐利索,身上也换了干净 的新衣,头发光滑柔顺,全部束在后面,露出额头。 他像是睡着了,仿佛推一把就要醒过来,恼怒地骂她扰人清梦。 伊春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贴着他的脸颊,好像有许多话要和他说,只是 说不出口。 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远处漆黑的湖面。 舒隽低声道:“我不是因为他走了,所以乘虚而入。” 伊春的声音很轻,“……嗯,我知道了。” 他又说:“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吧。” 她赫然转过头来,脸上有红有白,伤痕、血迹累累,就是没有一滴眼泪。 舒隽不禁哑然。 “要埋了他?”她问得像个小孩子。 舒隽说:“这是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给他在地里找一个家。” 伊春点了点头,伏在杨慎身上渐渐睡着了。 舒隽曾想,她一定会惊天动地地大哭一场,甚至哭晕过去,然后咬牙切齿不 顾伤势提剑嚷嚷着报仇。 可是她却什么也没做。 这里是苏州郊外的一个风光明媚的小丘陵,他租了一户民居给伊春养伤。杨 慎就埋在风景最好的那一个小山头,推开窗便能见到干干净净的墓碑,小南瓜每 天会用清水细细擦洗。冬天找不到花可以供,舒隽便用冰雕出几朵花来放在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