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国脉(18) 他提起笔,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给朱镕基总理写信。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总理:我叫李昌平,今年37岁,在乡镇工作已有17年,现任湖北省监利县棋盘 乡党委书记。我怀着对党的无限忠诚,对农民的深切同情,含着泪水给您写信。 我要对您说的是:现在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在闪烁的灯光下, 李昌平写出了当代中国农村史上最触目惊心的一段文字。 “开春以来,我们这儿的农民快跑光了”。李昌平告诉朱镕基,棋盘乡的四 万人口中,已经走了两万五千人。因为有80% 的农民种田亏本,农民不再热爱土 地,平均每一百亩耕地中就有65亩被撂荒。 “我经常碰到老人拉着我的手痛哭流泪盼早死,小孩跪到我面前要上学的悲 伤场面。我除了失声痛哭外,无法表达我的心情。痛苦与无奈一切尽在哭泣中。 今年的负担又长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少壮打工去,剩下童与孤,又见负 担长,唯望天地哭!’”李昌平告诉总理,农民负担一年比一年重,简直重如 “泰山”。尽管如此,乡镇政府依然债台高筑,村级集体亏空一年比一年多,乡 镇财政赤字一年比一年大。每年从农民那里收来的钱,除了偿还债务利息,还不 够给干部发工资。 李昌平对总理说,乡镇干部如“蝗虫”,棋盘乡依靠税费养活的人在过去十 年里增加了两倍,并且这种增长的势头无法得到控制。“年年有新官,干部增长 何时休?官取于民、民取于土、落在水土、打在泥土,农民怎么受得了!” 李昌平引用了很多很简单而又触目惊心的数据描述了棋盘乡的“三农”危状 :盲流如“洪水”、负担如“泰山”、债台如“珠峰”、干部如“蝗虫”、责任 制如“枷锁”、政策如“谎言”、假话如“真理”。综合起来就是很简单的结论 :农民负担太重,种粮税高价低,农业劳动力大批外流,最后自然是农业生产凋 敝和农村经济困顿。 在这些问题的基础上,李昌平向总理建议:“坚决刹住浮夸风”,“切实减 轻农民负担,增加农民收入,调动广大农民的积极性”,“强化群众监督,严治 腐败,确保政令畅通,取信于民”,“鼓励改革创新,加强调查研究,坚持从群 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政策路线,制定结合实际的农村政策”。 这封4000多字的信,凝聚了李昌平太多的感情与思考,但他写完后并没有立 即发出去,他设想着这封信发出去以后的种种可能性:或者国务院会把信批示到 湖北省,然后层层下批,到了县里,这样就可能不了了之;或者中央会直接派调 查组下来,把真实的情况反映上去。后者是李昌平所希望的,但这毕竟是个反常 举动,无论如何,只要这封信引起了关注,他自己就可能为此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李昌平在犹豫中过了三个星期。2000年3 月的第一个周,县委召开会议宣布 当年农民的税费数量,农民负担与上一年基本持平,个别项目比上年略有增长。 李昌平估算了一下,棋盘乡的农民人均又要多负担200 元,不禁怒火中烧。恰好 此时县农村工作会议上要求他作典型发言,畅谈棋盘乡2000年农村经济发展的宏 伟构想。“我认为有必要认识问题的严重性”,李昌平感到自己一开口,会议的 气氛就顿时变得沉重了。接下来他的发言内容几乎是重复了他在私下写给朱镕基 总理的那封信。 李昌平发言完毕,他的“不和谐”声音让领导很生气;其他人全都闭目养神, 一言不发。就这样沉默了一阵后,县领导终于开口:党委书记要讲学习、讲政治、 讲正气,“今天的会议很不正常,这叫正气不足啊”。 县委的新决定和县领导的“正气”态度促使李昌平义无反顾地把那封信发了 出去。 信发出后,李昌平一边按照信里的建议思路着手棋盘乡的改革工作,一边静 观其变、静候佳音。 2000年4 月1 日,中央调查组的两位同志来到了监利县,他们没有惊动县领 导,而是直接与李昌平接头,在当地展开暗访工作。在此后的4 天时间内,调查 组走访的情况正如李昌平反映的一样,有的还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