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人死去
人们从来只是把自杀当作一种社会现象来处理。这里正相反,问题首先在于个
人的思想和自杀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一个行动如同一件伟大的作品,是在心灵的沉
寂中酝酿着的。
——阿尔贝·加缪《西绪弗斯神话》
今天是星期天,我起得很晚,窗帘已经不能够挡住户外强烈阳光的袭来。我现
在甚至担心起一周六天的工作会使自己的身体垮掉。伟大的上帝一周才工作六天,
星期日休息。像人类这样单薄的身体也就是应该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可我这样的想
法或许只能在未来的理想社会中实现。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我一只手揉着睡眼,一只手摸索着什么。我顺手抓过一件衬衣,披在肩上;然
后又用双脚找到昨晚踢到床下的拖鞋。我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拉开窗帘。阳光的
确很强烈,这阳光使我迅速躲进卫生间去,解决掉一夜留在体内的残液。
我洗漱完毕后,从冰箱中拿出一个面包放进微波炉里热上;然后,从门外的报
箱里取出今天的《都市晚报》,然后又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报纸。现在的晚报
都成了早报,早晨一早就看当天的晚报,当天的晚报早晨送,报上登的都是前24小
时所发生过的新闻,真有一种早报不够早,晚报不够晚,上下不够头的味道。
我看报纸有一个习惯,从最后一版看起。最后一版是国际新闻,这一版无非是
哪里又开火打仗了,哪里的内阁倒台了,要不就是弹劾了总统,还有的就是我一辈
子都赶不上享受的科技突破。很快,这一版我便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再翻开报纸的
倒数第二版,一条赫然的大标题冷冻住我的目光,虽然这种新闻在每种报纸的社会
新闻版上天天都有,但它还是冰点般地冻僵了我的视线——
如今学生心理太脆弱 花季少女走上不归路
本报省城2 月14日讯( 记者 思讯) 昨天上午,省城市中区A 中学高三女生C
某割腕自杀,幸被及时发现,经抢救尚未脱离危险。
C 某是A 中学高三应届毕业生,据该生班主任反映,此生在班上学习中等,父
母均是铅笔厂下岗工人,家庭生活艰难。其母在上星期一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又据
知情同学反映,C 某自杀是因突发情变而致……
这则新闻我没有再看下去,我已经开始对这则新闻产生了怀疑。每月同类或相
似的这类报道太多了,不知是真是假,还是“狗仔队”们捕风捉影的杜撰,新闻的
三要素都模糊,连地点都是某地,什么心理上的脆弱导致,纯是套话模式。我想这
年头不单是学生心理脆弱,就是成年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红色的秒针在滴答滴答的节奏中走着,修长的分针指在
罗马数字Ⅺ上, 粗壮的时针也指在Ⅺ上。11:55了。
该吃饭了。
像我这种单身,绝大部分是吃方便面来解决饥饿问题的。可当我打开装有方便
面的纸箱时,发现里面已是空的了。这时,不知是谁家还在使用的老式挂钟“当…
…”地敲了12下,这声音传进了我屋里,更使我觉得整个房间就像我的肚子空荡荡
的。我摸了摸裤兜里的钱包,决定去吃顿好的。
当我锁好房门的时候,想起了在微波炉里还有一块面包。
在我家小区附近新开张了一家川菜馆,我决定去那里吃一顿。去那里大概是因
为在夏天里有那么一个火红的招牌的原因。当我刚刚推门而入,一位服务小姐操着
一口带方言的普通话问我是几位。我说,就我一位。她把我带到一个只能容纳两个
人坐的桌子旁,但我没有坐在那里。我自己挑了一张靠着空调的8 号桌,坐下之后,
我让服务小姐把空调开大一些,或许这个空调本来就没有打开。这种小店老板绝对
不会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开空调的。当服务小姐站在高大的柜式空调面前调试空调的
时候,我对自己对她的称呼感到后悔。因为这有悖于我的审美观。在小说与电视剧
中的男人总是对陌生的漂亮女士称之为小姐,所以在我的潜意识中“小姐”称呼只
能用于漂亮女人,而不是这些从农村出来到城市里打工的村姑。我之所以选择坐在
这里不单是因为8 这个数字吉利和挨着空调凉爽,还因为坐在这里可以正面看到这
个小酒馆里惟一的可以称为小姐的女人,那个站在吧台里的老板娘。
我不知道称呼她为老板娘是否正确,她太年轻了,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我想她有可能是老板的一类亲戚什么的。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不会心甘情愿当一个小
酒馆的老板娘的。她正在计算着什么,拿着一支圆珠笔,用中指点击着一个计算器,
然后又换成正确的拿笔姿势,把刚计算出的数字记下来。
这时正午的阳光透过塑料的门窗,像荡漾的水波映在她的脸上,变幻莫测,她
的上唇里探出一个白点,轻微地咬住下唇。我想,她一定拥有像牛奶一样洁白的牙
齿。她在冥思什么问题,或许还在盘算着账务。这时那支圆珠笔在她右手中被中指
轻轻地一推,圆珠笔迅速翻过她的拇指绕了一个圈又回到手心,握住。随即她飞快
地写了几笔,然后又长吁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看见我,对我微微一笑。
酒馆里凉爽起来,空调开始工作了。
她走过来对我微笑着说:“先生点菜了吗? ”
“还没呢,老板娘。”
“哟,我可不是这里的老板娘。我是老板的侄女,假期来这里帮忙的。”
“女大学生,还是学校的教师? ”我心里暗暗盘算着。
“我觉得你也不像。你这么漂亮怎能会是这儿的老板娘? 只不过刚才不知道该
怎么称呼你。”
她听完我的话,掩嘴而笑。但仍旧挡不住一片绯云从她脸颊飞过。她拿着一份
菜单走到我的面前,“先生,我们这儿的干煸泥鳅挺好的。”
“行,就来一个干煸泥鳅。”我又翻了翻菜谱,“再要一个麻婆豆腐。行了,
两个菜就够,再来两瓶青啤。”
“好的,稍等就上来了。”她小跑了两步把记下的菜单送进了厨房。然后又拿
出两瓶青岛啤酒,给我送过来。我没有让她给我倒上,我说对着瓶嘴吹喇叭就行了。
然后她就回到吧台里,又低下头去计算什么了。
我喝了一口服务员沏好的茶,就又开始注视起她了。这是饭前的精神小点。
这时,有一个客人掀开塑料门帘进来了。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选择了我面前的一张餐桌,插在我与吧台的中间,一个
顶部铮亮四周像一个土坷垃小山似的脑袋挡住了我的视线。
这个中年男子的介入使我始料不及,他选择了一个比我更有利的桌位。他坐在
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这是个与新世纪不符的人,一件的确良的衬衫,大概
已有些年头了,的确良的下面遮盖的是一件肥大的原白背心,一条由长裤改成的短
裤,脚穿一双人造革凉鞋,暴露着一个个脚趾头。
服务员走上前去给他倒水,他连忙将茶碗向前推了推,还点着头说谢谢。吧台
里的老板的侄女拿着菜单走到他的面前,在这之前中年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吧台的
方向。我之所以这样判断,就是因为我的视线与他的脑袋形成了一条直线。
小姐把菜单递到他的手里,他双手接过,点着头答应了一声。他左手捧着菜谱,
右手将其打开。然后,右手的食指指着一道菜,小姐刚欲记下菜名,他赶紧摆手。
看他那样,似乎每一道菜都指了一遍,直到菜谱的最后一页,他还是没有决定要哪
一道菜。他再次翻回第一页,小姐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笑容。最后这个男人在第一页
和最后一页各要了一道菜。小姐迅速地记下来送进了厨房。
刚才小姐已经给我送来了啤酒,但菜还没有好,我能够听见厨房里嗞嗞啦啦的
炒菜声。借着这声响,我咂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抬起头刚想看一眼老板的侄女,可
挡住我眼帘的却又是那个土坷垃似的后脑勺子。
我坐在他后面,看不清他的脸,他进门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影响。他好
像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像老花镜式样的那种。没错,在后面我能够看见勾在他耳
后的两个黑色的眼镜框腿。
这时,我的一道菜——麻婆豆腐好了,老板的侄女从厨子的手中接过托盘,端
在胸前。这是一道非常漂亮的菜。在小姐白色T 恤的映衬下,红黄相间的麻婆豆腐
显得极为扎眼,油滋滋的正宗川菜,红辣油中透着金黄。真是让人垂涎欲滴。此时
小姐端着菜向我走来,不觉中我已经握好了筷子。
我感到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很没有出息,自打老板的侄女端过来那盘菜,
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胸脯,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好色的男人,他的眼神随老板
侄女的胸脯在摆动。老板的侄女向我走来,他的脖子也跟着过来了。她把菜放到桌
上,还轻声地报了菜名,并要把啤酒倒上,我摆了摆手,说对着瓶子吹就行了。
那个男人还在向这边望着。
“啊……那个……小姐,那个、那个菜,那是道什么菜啊? ”
“先生,这是麻婆豆腐。”
“豆腐? ”他推了推黑框眼镜,又探了探脖子,像是发出了一声感叹:“原来
是豆腐啊! ”然后他回过头去了。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画片,可能是张钞票,也可能是张照片。他将眼镜架在头
上,用手指使劲揉了揉眼,又用手掌使劲地抹了一把。他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在
双膝里,他又把画片高举起来,想让阳光穿过它,使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但这是不
可能的。我看清楚了那不是钞票,而是一张照片。但照片的内容我是看不清的,模
糊看见大概上边有三个人。但我对这些没有多大的兴趣,我猛喝了一口啤酒,开始
品尝麻婆豆腐。干煸泥鳅也很好吃。
我想等到中年人付账后再结账,可是他实在是吃得太慢太仔细了。
我看见他的鱼香肉丝吃得很仔细,他大概吃了有小半盘了,剩下的被他用勺子
或筷子拢到盘子的中间,像一个小山丘一样。可盘子的周围却像是被餐洗净洗过一
样,洁白无瑕,一点油渍也没有,奇怪!
我靠不过他了,我结了账,离开了小酒馆,离开了老板的侄女。我在掀开塑料
门帘走出门来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中年男人仍在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
这天,我同往常一样,在起床完成一系列规程后又拿起了报纸。
我想起了昨天报上登的那则少女自杀的消息,上面说将做跟踪报道。可是今天
却没有那则消息的续文,取而代之的是一则护城河发现一无名男子尸体的消息。消
息说这是一个年龄大约在40~50岁左右的自杀者,在这个死者口袋里发现了一封他
的遗书,遗书的字迹已经被河水浸掉。在消息的右下角还登了一幅现场照片:亡者
被白布盖着,看不出穿着什么衣服,但亡者的脚却露在外面。一双人造革的凉鞋,
暴露着一个个脚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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