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3) A 星期六放学早,是一周最难得的日子。可是我还不想这么早回家。回到家,我 妈肯定会让我去找我爸要那每月该死的150 块钱的抚养费。家里又不是缺少这点钱, 非得这么折腾才算争了面子。做爹娘的也不想想,就为了一时的痛快,竟毫不负责 任地留下我这倒霉的种,心里不惭愧吗,对得起我吗? 干嘛还要再折腾? 我想今天班里的那帮家伙肯定都知道了我的家庭了。混蛋! 我狠狠地朝路边的 一个空易拉罐踢去。易拉罐跌跌撞撞地向远处滚去,有一个乞丐用手抓住了它。乞 丐用自己肮脏的衣袖使劲擦了擦易拉罐的表皮,又用嘴吹了两口气,然后才心安似 的把易拉罐放进自己拖着的尼龙袋里。看着这些我想:我是绝不会像乞丐那样去乞 求那150 块钱的。 这么早,我不想回家。 我在大街上游荡着。不知不觉地走进了银座商城。这里集中了许多知名的品牌, 吃的、穿的,用的,还有看的。来此购物和逛悠的男女搭配几乎成正比,男爷们儿 占很大的比重。这里的服务小姐都很年轻漂亮,连说话带服务的一招一式都很“够 的”,来这里逛逛,看看名牌荟萃的世界真的好休闲。只是今天星期六的缘故,来 这里的人太多了,这里显得太嘈杂,我一点休闲的心情都没有了,似乎又总是觉得 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地议论我的家庭。我想,我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的好。 我快步离开了商场。此时夜已经降临,可是马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我拐进了一 条僻静胡同,路灯的灯光照射不到这里,胡同里很黑,但尚能够辨清道路。有一只 猫趴在胡同口,它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看见我,它悠长地叫了一声。然后伸出自 己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用舔过的爪子尽情地擦脸,使得自己的胡须闪闪 发亮。它缓缓地站起身来,迈着自己纯正的“猫步”,四平八稳地向胡同深处走去。 鬼使神差般,我竟跟着这只猫向胡同深处走去。 猫在一家酒吧的门口停下了,酒吧的霓虹灯还没有开启,但仍可以看清这个酒 吧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孤独的夜”。 我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6 点10分。现在酒吧大概不会营业,但我还是抱着希 望推门进去了。 酒吧里没有窗户,也就是说这里没有自然光的介入。现在只有几盏吧台灯亮着, 一个调酒师站在吧台里,用一块干抹布在那里擦着吧台,有几个服务生正在将摞在 桌上的吧椅拿下来摆好。我的进入,已经使我成为他们今晚的第一个客人。 我径直走到吧台前的高脚吧椅前,侧过身子,左脚踩在吧椅的脚蹬上,双手撑 住吧台,坐在椅子上。 调酒师冲着我微笑道:“先生,你好! 需要点什么? ” 奶奶个逑的,称什么先生? 该叫什么不知道吗? 我心里骂道。“牛奶、面包, 吃完后再给我来杯啤酒。”我想在酒吧里如果不要酒喝就是个傻瓜。 他很快在他背后的冷藏柜里拿出一纸盒妙士奶,然后不知他又从哪里变出来一 块面包,面包是热的,掰开后从白白的瓤里冒着热气,白瓤里夹着一些黑色的小点, 是葡萄干。调酒师又从吧台里端出一盘开心果,说是送给我这第一位顾客的。 待我喝完这盒牛奶又吃完这块面包后,酒吧里开始上客人了。我悠然地喝着黄 澄澄的啤酒,吃着这盘开心果。我不喜欢吃开心果,因为它不像瓜子那么容易嗑。 而我又不喜欢吃瓜子,那是娘们儿的无聊爱好。我喜欢到纬九路烧烤一条街去吃烤 羊肉串,喝啤酒,开怀畅饮,过梁山好汉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瘾。而我又讨厌 梁山好汉,那全是一帮山霸土匪,没有半点文化,就连所谓的智多星吴用也是个考 不上学的破秀才。总之,我就是看不起这帮没有文化的泼皮莽汉。 我借助着酒精的麻醉劲儿来极力使自己忘记那个让我倒霉,让我心灵受伤的家 庭。一想起这些,我就咕咚一口喝了大半杯啤酒。这液体是黄色的,有些像尿,进 入嘴里有一种苦味,可他妈的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愿意喝? 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喝酒? 这一想又回到烦心的问题上来了。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拿过一个剥掉 皮的开心果,高高地抛起,我仰起头,张大嘴,开心果正中靶心,毫无偏差地落入 我的嘴中。我为自己的表演而感到十分得意,此时已经忘记了那个孕育自己的倒霉 的家庭。同时,我又感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像霍尔顿,但是那小子不如我幸运, 他那儿的酒店不卖给21岁以下的少年酒喝,可是他妈的在这里的那些人才不管你多 大呢,只要你给他钱,他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卖给你的。 来酒吧的客人越来越多了,酒吧里的混账灯都开了。到处不是暗蓝色就是暗紫 色,在烟雾的笼罩下,这里每个人的脸都变成了魔鬼的使者。这时有一个人在我身 旁的椅子坐下,我的余光扫见这个人的侧面很眼熟,我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他的 目光也正看着我。 是A ’! 是A ’坐在我的旁边。他冲我微微一笑,我向他点点头表示会意。他要了一杯 啤酒,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盒“万宝路”软装香烟。他从这所剩无几的烟中挑出一根 叼在嘴里,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啷声打火机,在十分清脆的啷声中点燃了香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陶醉地把烟吐出来。他又重重地咳了两声,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时他才食指与中指夹住烟,拇指、无名指与小指端住酒杯,往喉咙里灌了半杯酒, 很渴的样子。 我把那盘开心果往他那推了推,示意他随意吃点。 他说声“谢谢”,并报以微笑。 “你刚才好像跑了很长一段路,你是不是在躲避什么? ”我主动与他答话。 他点点头说:“是的,我在逃避失望与鸟屎。” 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看见他在抽烟,这使我突然也想抽一根。 “抽根烟可以吗? ” “行。”他很痛快地就从怀里掏出那包“万宝路”给我。 我接过烟。他说:“你自己随便挑一根吧。” 我看见他这包“万宝路”其实是个“万宝箱”,除了“万宝路”还有“大鸡”、 “将军”、“三五”、“云烟”等等。 他冲我一笑解释说:“我抽烟挺杂的,所以总是把几种烟混起来。” 我挑了一根“三五”。 然后我们俩都没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各自喝着啤酒抽着烟,嚼着开心果。或 许他也跟我一样在听那边的乐队唱着:“他们说我是个痞子,他们说我是个痞子! ……” “你应该去见你爸,至少你未必面对的就是失望。”他使劲地把烟蒂在烟缸里 捻灭。 我沉默不语。 突然冒出一句让我冒出一身冷汗的话来,我心里猛然震颤。“看来每个人都知 道了……” “你应该去面对,这并不丢人。” A ’不再说话了,继续陷入了沉默。 “我该不该去? ”这个问题占据了我的大脑。或许A ’说得对,去了后未必面 对的就是失望。 有几分钟过去了,脑中一片空白。 我结了账,下意识地对A ’说了声“谢谢”,背起书包跑出了酒吧。 那只猫蜷缩在酒吧门口的电线杆旁,它连看都没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