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我看完电影《黑衣人》之后,便开始怀疑住在我家对门的那个老头是个外星人。 不过这种怀疑是毫无根据的,是神经质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不苟言笑?他何止 只是不善言笑,那简直就是典型的自闭症。但是,我又很难相信一个七八十岁的老 人会得自闭症。所以我便开始怀疑他是一个盗贼。这一点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他膝 下无儿无女甚至连一个晚年的老伴都没有。他体格十分健壮,并且他的右手不论春 夏秋冬总是戴着一只黑色的丝绸手套。这很容易令我想到众多电影中的江洋大盗。 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后,也就是我与他惟一的一次接触之后,我对我的推测更加深信 不疑。现在我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会被一个80多岁 的老头一拳就打倒了,而且还隔着个沙袋。我是个拳击迷,不仅爱看拳击比赛,更 是喜欢平时练两下。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地下室里对着沙袋毫无章法地击打着。 我非常兴奋,这个大家都知道,拳击就是一个令人兴奋和疯狂的体育项目;加上地 下室的阴暗与潮湿,我开始感到自己是荒原中的一只猛兽。兴奋的我甚至开始看着 晃动在眼前的沙袋忽而变成拳王霍·利菲尔德忽而又变成了拳王刘易斯和泰森。我 双脚左右前后滑步,上身左右闪避,左勾拳,右勾拳,直拳组合……oh,baby!我的 拳技实在是太棒了。噢,对了,我应该继续往下讲这个故事。当我正在为自己的拳 技自我赞叹,感到自豪时,听见外面另一间地下室房门开动的声音。钥匙的碰撞声 与我的拳击手套击打沙袋发出的沉闷的“嘭嘭”声撞击在一起。我开始烦躁起来, 我把外面钥匙与门锁的金属碰撞摩擦声当作是对我拳技的挑衅。我更加用力地捶打 着沙袋,“嘭嘭嘭嘭”的击打声变得嚣张起来。说来奇怪,外面开锁的金属摩擦声 总能穿透我的击打声。我不得不停了下来,推开门,看着隔壁正在用钥匙开门的老 头。原来是我楼上住邻居的那个老头。“嘿,老爷子,干嘛呢?”他指了指摆在门 旁的一袋大米。那意思告诉我是要将那袋米放在地下室里。我看着那袋大米,少说 也得百八十斤重。“老爷子,身子骨够硬朗的啊!”他冲着我摆了摆右手:“不行 了,老啦,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这袋大米都快搬不动了。”我看见他的右手像往 常一样仍戴着黑色的丝绸手套。他的右手的摆动明显有些僵硬,似乎并不赞同说自 己老了。“老爷子,我看你倒像是练过两手的,要不要比划两下,打两拳?”我冲 着面前的沙袋努努嘴。他看了看我,便笑着走到沙袋前,拍了两下,说:“你扶好 了。”说实在的,当时我真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地就答应了,看来他真的是有两下 子。于是我便一个马步扎稳,双手上举,十指牢牢地扣住沙袋。“来吧!”我大喝 一声。此时我看见他左手在空中一摆,随即划一圆圈。突然便觉得有一股疾风劲力 透过沙袋向我整个身体袭来。顿时我感到眼前一黑便飞了出去。在我尚未反应过来 是怎么一回事时,老人家已大笑着离去。当然,我可以清楚地记得他用的是左手, 因为他的左手从来不戴黑丝绸手套。 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否则我就不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了。也就是在我与 对门那个老头的那场较量三个月之后——当然那也算不得什么较量——应该算是我 的一次见识——那次见识让我懂得了什么才是天高地厚——可是——他死了。他是 在死后的几天之后才被收水费的居委会大妈发现的。他无儿无女无伴,之所以能够 被发现,是因为他已经拖交水费近一个星期了。认真的居委会大妈在来过几次催交、 狠劲敲门未果的情况下,这次不得不过来敲开我的门,叫我帮她将对门老头家那紧 闭的房门撬开。一边撬门,她一边喃喃道:“一个孤老头子,几天不见了,别再出 什么别的事,别出别的事。”乖乖,当我与居委会大妈把房门打开之后,便发现安 详地躺在床上已经死去多日的老头。大妈吓得不知所措,我忙打急救电话120 。但 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经过医生检验,老者已经死去多日。可说来也奇怪,这老头 死去几天了竟无一点异味,并且其皮肤竟能发出透明的光泽。在我帮助料理后事, 将他的躯壳抬上担架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老者的右手并未戴着那只黑丝绸手套, 并且他的右手是一只用塑胶做成的假肢。 关于我对门邻居老头的故事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结束,反而在不久之后的一 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继续了下去。其实在我发现他的右手是一只假手之后,我便对他 曾经的身份愈加怀疑了,那怀疑是一个未曾揭开的谜底。在那个雨夜里,一辆黑色 的奥迪A6在我家的楼前停下来。此时我正拉开窗帘站在窗前看夜晚的雨景,只见有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车里走下来,紧接着司机便将一把雨伞擎在那个高大身影的 头顶上为其遮雨。待其走进楼道后司机便回到了车内。不久我便听见对门有敲门的 声音。当然那是不会有人应答的,因为自从那位老头死后,那间房屋尚未有新的主 人。接着那人便转敲我的房门了。我隔着简易的防盗门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前的是 一位身穿毛料军装、两鬓花白的老将军。他向我询问对门住的是否是一位八旬老人, 以及这个老人的情况。我告诉他我对门曾经是有一位老人居住,不过现在那位老人 已经死了。接着我又十分有兴致地给他描述起了那个老者以及他有一只戴着黑丝绸 手套的假手。听完我的描述之后,他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他说要给我讲一个故事。 或许是出于对他的年龄的信任,或许是出于对他那身军装帽徽和肩章的信任,我把 他让进了屋内。这时我注意到老将军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皮箱。我客气地给他让座, 他坐了下来,然后便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了。“哦……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 我还年轻……是的,十分年轻,也就是十七八岁。”将军开始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中。“年轻人,你是知道的,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 所以,那时的我,想当一个杀手,一个为人们所敬仰的杀手,专门除暴安良。那个 时候我家里穷得是漏屋草炕锅碗叮当,我打一下生就没有吃过娘的奶,村里的头号 恶霸陈世彪吃人肉,喝人血,把我娘抢了去给他当奶妈。因为我家里欠他的债,又 逼着我爹给他家放羊。一次因为在山上让狼叼走了一只小羊,爹死在了陈世彪那帮 狗腿子们的乱棍之下。那年我才三岁。我娘气愤不过,含冤上吊而死。我跟着大伯 大婶长大。从小我就想报这杀父夺母之仇。于是,当一个威震四方的杀手,为爹娘 报仇雪恨,是我长大成人后要做的一件大事。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村里的恶霸地主 陈世彪。从小我铁定了报仇的信念,等到十七八岁那年,我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 为父母报仇的愿望愈发强烈。那天,便趁着一个黑云阴沉之夜潜入了恶霸陈世彪的 大宅院里。因为我在这里曾经给他干过一年的长工,早就想趁机下手,只是没有找 准机会罢了,但对这里的地形角落还是比较熟悉的。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正值陈 世彪娶三房姨太太婚事不久,大宅院里的人这些天早都累得不行了,正是下手的好 时机。我判断这家伙今夜一定会睡在他新娶来的三姨太房内。后花园的院墙并不高, 至今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双手一撑,接着一个跳跃便翻了过去,双脚生风似的直 奔陈世彪的西厢房。我轻轻地拨开房门,果然不出所料,那家伙正搂着他的姨太太 酣睡在春梦里。我借着院子里回廊柱上挂着的喜庆灯笼照过来的光,从怀里掏出磨 好的匕首,蹑手蹑脚走到床前。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使我又一次看清了陈世彪那 张丑陋的老鼠脸。此时,我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恨不能烧了整个陈家大宅院。我猛 地举起了手里的匕首,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紧张得厉害,正准备一刀下去割 断他的脖子时,恶霸陈世彪猛地睁开了眼。我一受惊吓,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 上,接着陈世彪的盒子炮便顶在了我的脑门上,陈世彪狰狞地笑着。就在这千钧一 发之际,转瞬间这家伙的狞笑变成了一声惨叫,只见一把飞镖带着寒光穿进他的太 阳穴,恶霸陈世彪一头栽到床下。这时一个黑影从门外闪进来,拽着我飞快地跑出 屋外,拎着我纵身跃出院墙,这时我才听见在背后传来三姨太的呼喊声。最终我们 在一处小树林里停了下来,我这时终于看清了面前的这位救我脱身的中年汉子,原 来他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他告诉我,他跟他爹练的一身好功夫。他曾经在济南府有 名的毕家镖局干过保镖,如今已隐入江湖杀富济贫,江湖侠号龙五。他已经独自沿 着黄河下游往东,一路除霸平民愤。杀掉陈世彪是他干掉的最后一票。从此后他将 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这块鱼龙混杂之地。他劝我年轻人不要再踏上这条路,这条路只 能出气解恨,难以拯救天下劳苦民众,闹不好为了吃饭还会被恶霸势力利用。说话 间他运了运气,竟然用锋利的匕首猛地削下自己的右手。他说自己今后再也用不着 这只手了,留给我这个好汉作个纪念。说罢扭头便要离去。走出几步后又说,若是 将来他死后,希望我能够将这只手还给他,因为在阴间里他的冤家对头太多了,仅 靠一只左手难以对付得了……”将军讲完了他的故事,沉思了许久。喝了一口水。 我被面前这位老将军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打动了,我急于知道故事最后的结果,忙 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后来,后来我一路南下到了上海。在黄浦江码头上 我干上了装卸工,在那里我遇上了共产党地下组织,后来我就参加了革命,才有了 今天。”老将军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他那激动的眼神里似乎燃起一束火焰。“这 真是一个拍案叫绝的动人故事呵!”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时,老将军恢复了平 静,问我:“年轻人,你可知道你对门的邻居葬于何处?”“知道。”我点了点头 告诉他,因为对门的老头膝下无儿无女,所以他的后事都是我帮着料理的。老将军 听着频频点头,略显欣慰。稍加思索后他又问我:“年轻人,你可肯再帮我办一件 事?”我点头表示愿意。接着他便将那只黑皮箱摆在了桌上,然后慢慢地揭开一层 层厚厚的紫红色的丝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