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作品(2) 二 巴拉库事件发生后,警方没有来找我去询问口供。但可以肯定是巴拉库在那天 逃到楼下的时候被刚赶到的110 逮了个正着。这个消息是我在第二天的《都市晨报 》上看到的。 巴拉库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不知为何我比往常起的要早得多。我感到自己的 大脑神经十分亢奋,总是感到要有什么刺激的事情发生。我起床后按部就班地洗漱、 排泄体内存留了一宿的残渣废液,然后,我就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我想思考, 但此时无法集中精力。我在这时怎么丧失了捕捉事物特性的能力? 我的大脑就像一 个随波逐流的皮球,圆圆的,滑滑的,总是难以找到一个支撑点固定住自己。有一 种感觉在腹中窜动,我想我应该吃点什么。于是我便换上一身运动装,准备出去吃 早饭。当我准备去开房门时,习惯性地站在门厅中的穿衣镜前,前后打量着自己的 仪表,看看自己是否穿着整齐,可有不妥的地方。我看到镜中的我的脑后有一缕头 发在不安分地翘着,其实也就是几根联合在了一起,不怎么妨碍大局的。我用右手 沾上点水,按照镜子中的指示按住那缕不听话的头发,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将它 们分开,夹住…… 镜中,站着一个与我一样的人,我只能肯定他是外形与我一样的一个人。同样 的发式,同样的着装,同样的肤色,同样的面孔。他也正用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 名指将一缕翘起来的头发抚平顺好。他冲着我微笑,因为我在微笑。我看到他背后 的景物很熟悉,几乎与我屋内的摆设一样,我想判断两者是否是一模一样,扭头去 观察时,我不知道镜中的他是否也扭头去观察自己背后的景物。但可以肯定,当我 扭回头来,意识到自己注视着他时,他已经注视着我了。如果,在同一时刻,他与 我的动作能够保持一致性的话,我开始相信,他与我是同一个人,不仅在外貌上是 同一个人,乃至我们共同的思想,我都开始认为,我们是完全相同的。这个问题的 延伸,使我分不出镜中与镜外的世界。对于我自己来说,我所处于的世界是镜外的 世界;而对于镜中的他来讲,我则是处在镜中的世界。我开始怀疑我的真实性,我 所处的世界的真实性。虽然,我能够站在地板上,坐在沙发上,躺在床上,可这种 种的感觉可靠吗? 我现在抓起一个茶杯,镜中的他也抓起一个茶杯,我可以清楚地 看到他具有的感觉……我把水喝下去,可以感觉到水顺着我的嗓子经食道流入到我 的肠胃之中。这是种感觉,不口渴了,这也是感觉,但它是否真的进入了我的肠胃, 是否真的给予了水分的补充? 不管怎样,我分明看到杯子里盛的是水,这也是感觉。 即使是体内补充水分,这也是感觉。细胞的感觉,神经的感觉,骨骼的感觉,肌肉 的感觉,皮肤的感觉。我想要喝水,是因为我需要喝水的感觉,我想要坐着,因为 我需要坐着的感觉,或者说我要感觉坐着。如果空气可以使这些感觉得到满足,那 么它将接替水或沙发在生活中的位置。 人是感觉的载体,生命的全部即为感觉的过程。思考的感觉,喝水的感觉,吃 饭的感觉,坐卧行走的感觉,生理现象的感觉……既然人们的存在只需感觉存在的 话,那么对于物的真实性存在又有什么可追究的呢? 我不需要镜中人存在带给我的 感觉,那么他就不是真实的,噢,不过,这句话本身又是错误的,真实性本身就是 一种荒芜的状态,如果人只是需要感觉的话,那真实性本身就丧失了意义。 镜子是个可恶的陷阱,它抓住了我的大脑,使我陷进无限追逐的思考的泥潭。 我还在想对感觉与真实性继续追问下去,可我发现二者就像是在环行跑道里赛跑, 如果不计算圈数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判断谁在前面,谁在后面。可恶的镜子,它 是撒旦送给人们的礼物,它可以慑人心魂,甚至让你产生对自己真实性的怀疑。我 想一拳将它打个粉碎,看看它的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我抬起拳头,准 备一拳将它穿透,从中揪出一个魔鬼来。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报筒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我的拳头放了下来, 旋即变成了开门的手势,我想要见到送报人,一是感谢他昨日的救命之恩,二是想 向他打听点关于巴拉库是否真的被警察捉住的消息。 我打开门,看见一个年轻人背对着我正往报筒里放报纸。一时我愣住了,我想 跟他打招呼,但又不知称呼他为同志、先生还是恩人的好? 虽然他天天来给我送报 纸,但我却从未跟他打过招呼,更不知道他贵姓。 “先生。”我还是这样称呼他了。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我发现今天的这个送报的年轻人不是昨天那位。他满脸 疑惑地问我:“先生,有什么事吗? ” “呵! ”我先是一愣,由于一次偶然的变化——送报人的变化——而打乱了我 本来的谈话思路。 “呵,昨天,那位送报的小伙子呢? ”我很快理清了思路。 “啊,他不干了。说是回老家还是换份工作什么的,要不是送报站急缺人手, 我还不会找上这份工作呢。”他挠着头笑着,显然对自己这份送报纸的差事十分满 意。 我和新的送报人的谈话实质性内容结束了。他又和我客套了两句,说什么以后 多关照啊什么的。然后我就拿了当天的报纸回到房内,关好门。 这时,我已经不饿了。我坐到沙发上,拿着当天的报纸,看看昨天有什么消息。 第一版上的倒头条新闻首先映入我的眼帘——昨日省城警方智擒大漠杀手。 这条新闻标题很显眼,彩版套红黑体字,像一块磁铁把我的目光紧紧地吸住了。 这正是我所关心的巴拉库的消息,我屏住呼吸,颇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一口气读 完了这条消息。这条消息中,记者只是写到警方是在某居民小区内将巴拉库抓获的, 而至于警方是如何将其擒获,则毫无提及。这更加让我感到疑惑的是文中所提到的 巴拉库的确是杀人凶手而且他真的有个儿子被他杀掉,并非我所认为的是个精神病 患者。 这当然引起我心中的不快,我开始认为现在的记者实在是不负责任,竟然能够 不顾事件的真实性,一味追寻消息的合理性和可读性。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心里塌实 了,毕竟那个疯子被抓住了,我没有性命之忧了。我站起身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 腰,心情舒畅起来。我决定去把那篇新写的小说的结尾完成。 我边往书房里走边想着“巴拉库”这个名字,真不知道那个疯子是怎么找到我 这里的,一时我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书房里很乱,写字台被凌乱的稿纸覆盖 着,文稿混杂在一起。我不得不把新作的前半部分整理出来,我看到有一张《扎里 木和他的父亲》的草稿夹杂在里面。不知道此时是一种什么心思,我拿着这张给我 带来不幸的文稿看起来。 这张文稿写得很干净,很整齐,我看了都感到吃惊,我怎么能有写得如此整齐 的文稿,通篇草稿竟没有涂改之处。不,还是有一处被删节的地方,这处删节的地 方只是用钢笔划了一道线,且删节的内容很少,只有三个字。我可以清楚地辨认出 这划掉的三个字,这三个字是:巴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