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狼(6) 朗克穿上已经是10年没有动过的那双攀岩运动鞋,走到陡峭的岩壁前。他系好 腰带,然后将保险绳索在身上挂好。他抬眼审视,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 一切。然后他搓了搓手,开始了攀爬运动。他找到岩壁一凹处,左手狠狠地抠住, 又摸到岩壁一凸石,紧紧地用右手抓住。他将全身的力量都灌入进攀附的岩壁之中, 力与力的结合,生命与自然的结合,一股迸发的力量在驱动自己。朗克此时觉得自 己像一只紧贴在岩石上的壁虎,灵活地向岩壁高处攀爬。朗克浑身的肌肉紧绷,变 得像岩壁上的石头般坚硬。攀爬的过程中,朗克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像一只吹足了气 的气球,此刻他真的担心气球爆裂。因为他还清晰地记得10多年前一次噩梦,那是 他在攀岩比赛中的惟一一次失败,也是他生命旅途中的一次转机,从此他便将自己 的生命体交给了大自然孕育的那片原始森林。 朗克顾不得多想,只顾奋力向险 峰攀去。他要看到险峰后面的风光,那后面是一片未知的天地。 终于攀上了最高峰,朗克兴奋起来,看见了,终于看见了——他看见了蔚蓝色 的天空,他看到了山那边的文明…… …… 突然,朗克发觉自己是在无目的地攀爬。自己一直生活在大森林中,哪里有什 么攀爬比赛,哪里有什么极限运动? 这里有的只是野兽相伴,和自己在一起的只有 长着灰色皮毛的狼。一想到这里,朗克便停止了攀爬。他矗立在岩壁上苦苦思索。 此时,他感到有一群马蜂什么的正在围着自己的脑袋嗡嗡地叮咬着,它们似乎是在 嘲笑自己的愚蠢。恰在此时,脚下不知被什么滑了一下,踩空了,瞬间自己的手臂 也离开了紧紧攀抓住的岩石,就像刚刚梦中的那个10年前的失败者,飞离了岩壁, 像一片随风而飘落下来的物体,使劲向地面跌去…… 朗克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看到的不是那攀岩的热闹场面,而是阴暗 的洞壑,这里本来已经是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了,此刻怎么又忽然变得陌 生起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感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他镇静了一会儿,看到身下的干草和那张遮身用的熊皮,又看了看躺在自己身旁正 在熟睡中的那只有救命之恩的健壮的公狼:噢! 原来自己仍是过着原始的野外生活。 他深情地仔细看看正在熟睡中的那只救命的狼,它也变得老了,过去油光的毛, 现在也变得干柴起来。狼啊,我苦难的救星,对我你没有任何企求。在大自然里生 存,你的性情凶狠,你的样子丑陋;可你是一只知恩必报的灵牲。在你身上怎么也 有人类善良的心灵? 可是这些谁又能够懂得? 你又怎么才能够与人类结缘,难道只 有当你即将消失的时候,人们才想到要保护你,要与你友善么? 人啊,在主宰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什么这般苛刻? 而为什么在兽类的领域中, 作为野性生灵的狼,对落难的人却是如此的宽容? 朗克一想到人与兽的关系,不知怎的,竟感到洞内潮湿、闷热,还有一股腥臭 味。这种感觉一出现,朗克立刻觉得很奇怪。至今他在这洞里生活了近10年,从来 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种浮躁不安的心情促使他去洞外走走。 夜里的森林被一种薄薄的纱状的雾气弥漫笼罩着,空气更加清新,飘荡着一股泥土 的香味儿。天上的月亮怎么使尽浑身的解数也无力洒落下月光,森林里的夜晚漆黑 得无法让人辨清几步之外的东西。朗克凭借着这些年里野兽夜间行动的感觉,缓缓 地、悠闲地迈着脚步,轻盈地走到一处悬崖的跟前,看着眼前这一望无底的漆黑的 山谷,他想到那看不见底的大概就是地狱了。抬头又望着对面那像是兽脊的山峦, 心中涌动着一股放声呐喊的力量。那是一种野性的冲动,于是,朗克像狼一样嗥叫 起来,那吼叫声使整个山谷刮起了狂风,“唔——唔——”狂风愈刮愈烈,使整个 山林都跟着晃动起来…… 山林里风平浪静了。狼的嗥叫声渐渐停了下来。 此时,朗克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内部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那种狂野的刚韧的 力量正在被一种什么东西所很快吞噬掉。在朗克的面前,此时出现的是科考队营地 点燃的那一团跳跃的篝火……紧接着,耳旁响起自己在离开科考队营地时的那声呼 唤: “你是我们的朋友,希望你跟我们回去…… 朗克此时觉得早先那股狂野刚韧力量的防线彻底崩溃了。他试图再一次发出那 雄浑狂野的吼叫,然而,他的声音嘶哑了,再也无力狂放了…… 清晨,整个科考队忙碌起来。他们正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很快就可以背上行 囊回家了。他们已经遭到森林怪人的逐客令,又况且队员中已有一人丧生,如果再 在这里继续考察下去,还不知会有什么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于是谭博士决定率 队返回。 徐阳正坐在帐篷里收拾着笔记,他欲将笔记一一归类。这时,他听见帐篷外有 声音喊道:“朋友,朋友。” 徐阳连忙赶到帐篷外,发现站在帐篷外叫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森林怪人 朗克。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一种兴奋袭上心头。 他上前紧紧握住朗克的手说:“朗克,我的朋友! 有什么事让我帮你做吗? ” 朗克点点头:“是的,我的确有事相求,我想跟着你们回去,回到文明中去! ” “真的? ”徐阳兴奋地跳起来,双手不知怎么是好,一会儿抓着朗克的手,一 会儿使劲拍打着朗克的肩膀,“谭博士! 谭博士——大家快来,大家快来呀——朗 克要跟着我们回去啦——” 谭博士嘴里叼着一只没有点燃的“大中华”香烟,谭旻拎着水桶,陈璞扛着三 脚架跑过来。众人惊讶地看着朗克,谭博士走到朗克跟前,取下嘴里的香烟:“朗 克,你怎么又想着跟我们回去? ” “是的,当我与你们见面之后,早先已经泯灭的文明的火花就在我心中点燃了。” 谭博士听后点点头表示赞成,说:“追求文明本来就是隐藏在人类灵魂中的天 性,这种天性一直在不断促使着人类的进化,社会的发展是离不开文明的……” 谭博士的话音未落,就听见竹林里传出一种“咕咕咕咕”的呼唤声,紧接着又 是低声的“唔唔”声,随着声音,一只灰色的狼迈着一字型轻巧的步子走到众人面 前,它目不斜视,死死地盯住朗克的眼睛,刹那间,众人屏住了呼吸,连整个山林 都安静下来。 朗克先是一愣,但又立刻露出了笑脸,他走上前去,想抚摸一下狼的额头,跟 他亲近一下,可是狼却一扭头躲开了他。 狼露出了凶狠的样子,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朗克不放。无论朗克怎样 设法与它接近,它也不改初衷。它总是躲开他,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随时保持扑 向朗克的架势。 朗克不再试图抚摸它了,说道:“我的兄弟,你是我的兄弟,或者说是朋友, 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非常感激你。与你生活了这10年,使我明白了原始的野性, 也更加使我向往文明。如今,有人来接我回去了,你作为我的朋友应该高兴啊! 只 有在野蛮中生活过的人才更加向往和珍惜文明的生活。” 狼依旧盯着朗克。对他说的话,没有一点反应。朗克忽然想起应该与它用狼的 语言来沟通,他便学狼那样“唔唔”地叫了起来。 狼听到后,便低下了头,谁也看不见它的面目。 狼抬起头来,刚才凶狠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它低声“唔,唔”地叫了两声, 低鸣中充满了悲伤。朗克明白狼这是在极力挽留他。 “不,我必须回去! 唔——唔”朗克连说带叫。 看着朗克的表现,狼绝望地仰天长嚎一声,它的眼神变了,变得像是魔鬼的眼 睛。朗克此时仿佛看到了魔鬼撒旦的眼睛。 只见狼纵身一跃,径直扑向朗克的喉咙,嘴里发出警报一样恐怖的嗥叫。它不 让朗克离去,它要让他死在这里,这是惟一留住朗克的办法了。朗克尽力保护着自 己,一挥左拳,将狼甩开,他没用尽全力,他不想伤害它,但是,狼却盯住他不放。 狼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地立在地上。 此时,营地周围已经围满了一群狼。陈璞飞快地奔进帐篷里取出猎枪,却意外 发现一颗弹药也没有了。只见一只狼正叼着子弹盒向外跑去。为了追回子弹,他抓 住枪管,用枪托向那只狼砸过去,那只狼身子灵巧地一跃,不但躲过攻击,而且窜 出了帐篷。陈璞正欲追赶,却发现此时已经有五只狼将他包围住。徐阳见势不妙, 随地拣起一根木棍欲将它点燃,然而一只狼向他扑过去,将木棍扑掉了。群狼将谭 博士他们四人包围在一个小圈子里,齐声向四人嗥叫,但并不向他们发起任何的进 攻,只是阻止他们插手朗克与它们那只领头狼的搏斗。 野狼再次向朗克扑去。朗克急转身,狼却咬在他的肩膀上。朗克大吼 一声, 疼痛使得他变得疯狂起来,他右手往后一伸,抓住野狼颈部皮肉,胳膊一甩将狼抛 向空中,他喘着粗气,浑身颤栗着;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的野狼用一只前脚为支点,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它嗥叫一声,浑身的毛发抖立起来,血色充满了它绿色的眼 球。它又一次向朗克扑过来,它张着血淋淋的大口,唾液从口中溅出。就在这生死 紧要关头,朗克身子一缩,双手猛然伸出,准确地扼住了狼的喉咙,朗克狂喊着, 死死地扼住了野狼。狼的眼球向外暴凸着,在做着垂死的挣扎。此时整个森林里都 能够听到朗克的狂喊声。 谭博士等人早已经被这血腥的人与狼的搏斗惊得屏住呼吸不敢做声,群狼也变 得死静死静…… 突然,被扼住喉咙的狼挣脱着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吼叫,它的前爪像一把利剑 插入朗克的左眼,朗克惨叫一声,左手从狼的喉咙上猛然收回捂住左眼,血从指缝 里流了出来。垂死挣扎的狼见时机已到,扑上去一口撕开了朗克的喉咙,与此同时, 绝望中的朗克也用尽全身力气,用他鹰爪般的大手死死地抠进狼的喉咙。 “噗——” 两股血喷射在一起。 两股血,一股人血,一股狼血,直到它们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