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平行线(2) 胖子李哥的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他的大半个身子以我的另一个肩膀为支点 撑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负担。显然,我和他现在就像相识多年的挚友。酒吧的门 童为我们叫来一辆出租汽车。胖李哥一手揽着我,另一只手抓住出租汽车的车门, 冲着出租汽车司机大声地嚷嚷道:“不用了,谢谢,谢谢!”司机想开车离去,可 他却死死地抓住车门不停地说谢谢。我不得不一只手抓住他搭在我肩膀上的粗壮的 手腕,另一只手去掰开他抠住车门的手指。司机小声地抱怨了两句,便开着车一溜 烟似地跑了。 胖李哥醉了,但思路好像还是很清晰。他揽着我的肩膀,步履蹒跚地向不远处 的一个地铁站入口走去。我与胖子在站台上等的或许是今天的最后一班地铁。等车 的人不多,车站里很静,偶尔能够听见易拉罐摔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刺耳,或许, 地铁站台对面广告画面中的人物是惟一在站台上陪我们等车的人。站台上的灯光白 花花的,突出了这里的空间,将站台与铁轨的通道明显区分开来。通道远处是不可 预知的黑暗。一阵隆隆声从远处传来,接着是两道白光像是在听着站台的召唤,撕 破了通道的黑暗。车来了。下车的人不多,因为车上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而上车的 也就只有我与胖子李哥。他依旧在揽着我的肩膀,直到在车上坐下后,他才把手从 我的肩膀上放了下来。当我问他,我们应该到哪一站下时,发现他却已经轻轻地打 起了鼾。我使劲推了他一把,他哼哼了两声,含糊地说了一个地名,我没有听清。 车厢里很空,一个戴着金丝镜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我的邻座,正在看着一本《地 产信息》杂志。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我的斜对面,她的行为怪异——正在神色严峻地 织毛衣,口中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加针减针,我想这大概是她手中织物的尺寸什么的。 我的对面是一对情侣。 我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因为二人的脑袋埋在了一起,正亲热着。 此时有一个乞丐一样的女人冲进了车厢。“下车,你下车!”站台上的售票员 撵着也冲进了车厢。乞丐弓着背,低着头,没有言语。她的头发花白,凌乱地从前 额垂下,但脑后还是松散地扎着一个短短的辫子。“下车,没买票,下车!”车厢 里的众人这时都抬起头,看着售票员如何来收拾这个乞丐。那对情侣也停止了亲热, 我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很漂亮,也很白,在节能灯下显得亮晶晶的。惟独胖子李 哥还在打着鼾。乞丐双手向售票员作揖,腰弯得更低了,她的头几乎快触到自己的 脚面,整个身子变成了一个椭圆型。“下车,你快点下车!”女售票员的嗓音很泼。 乞丐还是没有说话。售票员想上去把这个乞丐拉下车。可当她一步跨到乞丐跟前, 发现她身上的破衣滥衫实在是太脏了,手又缩回去了。她只得愤愤地“呸”了一口, 带着些许无奈与失落走下了车。乞丐依旧低着头,弓着背,双手作揖。车门关了, 车缓慢地行驶起来。站台上的广告消逝在远去的光亮之中。而站台上的灯光也变成 一个点,消失了。乞丐站了一会儿,坐下了。她坐在一直在织毛衣的中年妇女的身 旁。中年妇女头也没抬,站起身,走到自己对面的座位,坐下,继续织毛衣。她的 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针与线。乞丐双手搂住柱子扶手,身子最大限度地缩在一起。两 眼茫然地盯着地面。从各个角度来看,她就像是一只刚刚受到猫的追赶,逃生后惊 魂未定的老鼠,她被售票员吓呆了。在车厢的尽头,有一个挎着书包的小伙子。他 从包里掏出一叠广告单页,绕开乞丐,走到中年妇女跟前,递上广告单。中年妇女 举起半成品的毛衣看着,摇了摇头。小伙子走到戴着金丝框眼镜、正看《地产信息 》的中年男人身旁,中年男人摆了摆手。他走到那对情侣的身旁,情侣仍在亲热。 他最后走到我和胖子的面前,胖子李哥在梦中打鼾,我正看着车门上方的一个广告。 广告上画着一个男人穿着东洋武士的服装,双手举着一把东洋刀,张着嘴一副很紧 张的样子,坐在列车上,列车上其余的乘客都在读报。我正琢磨这个广告……“哧 ——”车停了。我还没有来得及搞明白这则广告的用意。没有人上车。车又开了。 站台的灯光再次变成了一个点,消失掉。“下一站,我们下车。”胖子李哥梦呓般 含糊地对我说。我环顾了一下车厢,乞丐与那个发送广告单页的小伙子不在了,或 许刚才他们下车了。每个人都依旧在干自己的事情。 在这个车厢里,我可以听见四种声音。第一是列车与铁轨所发出的“隆隆”声, 第二是胖子李的鼾声;第三是金属毛衣针碰撞摩擦的节奏声,还有就是那对情侣亲 热间隙所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我抬头打算继续研究一下刚才看过的车门上方的广告,一片亮光一闪而过。我 向车窗外望去,一个站台离我们而去。我怀疑地问旁边的中年男人:“刚才那是一 个站台吗?”他看着《地产信息》点点头。“那为什么不停车?”他没有回答我, 继续在看《地产信息》。我使劲地摇晃着胖子李哥:“坏了,我们过站了,没有停 车!”他依旧在鼾睡。我跑到车厢门前,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了车厢。我又跑到车厢 后门,后面也没有了车厢。整个铁轨上只有这一节车厢在飞驰。车速越来越快,我 焦急地在车厢里来回跑着,车速让人简直无法站稳。我甚至开始想使劲去踹车门, 让车减速,逃离这个车厢。每个人依旧在做各自的事情。车门是很坚固的,我的努 力失败了。我蹲坐在地上,车厢内依旧只有那四种声音。 看着车窗外漆黑的通道,我害怕,我哭了。胖子听见了我的哭声,睁开惺忪的 眼睛:“别哭了,我们正在驶向平行线的交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