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从大少爷去拉萨,到我们下次见面,中间已过了九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 贵族斋热巴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由于辗转就任三四个县的知县,结果在拉萨新建了 一座美丽的龙宫似的公馆。斋府老爷就任江孜知县任期届满后,升任了五品官,近 来又逐级申请就任财政四品官,还渐渐地把眼光放在了噶伦职务上。因斋热巴系世 俗贵族,因此以“庄园收入甚少”为理由,又申请增批了几处庄园。这样,就使过 去那个“鸡屎大小”的普通贵族,一跃成为如今世间九尊即永不颠塌的“雪山”似 的豪门贵族。 就连大少爷自身也有不小的变化。从江孜抵达拉萨后,他先完成了未竞的学业, 尔后任见习官,不久便就任了七品官职。 而我却在这九个寒暑里,除了在徭役中从少年变成青年,从长工的低层排到中 间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就在第九个年头,却出现了我一生中的一次重大转 折。那天,我正在地里干活,庄园管家突然传我去见他。我用袖子把脸上的汗水和 灰尘一擦,就走进了官府。 “珠杰,把这些衣服穿上试试。”管家喊着我的大名,指着放在垫子上的一件 黑色旧氆氇装、一双旧藏鞋和一顶旧狐皮帽。我虽不敢问明情由,但看来不像是坏 事,就把衣服带到仆人房试穿。管家又嘱咐:“把藏装下摆向上拉到膝盖以上,后 衣兜垂到臀部,后下摆的皱褶不必大齐,右侧的边子要向上斜一点,这样就会显得 大方。”我照吩咐穿戴停当,又去见管家。 “哟,酷似一位可怕的康已人!只是那条没有染色的白裤子实在配不上。”说 着,管家就从一楼仓库的旧衣堆中找出一条旧黑裤子给我。接着,他又说:“前些 日子老爷来信说,本府一位骡夫因年迈已经退休。为此,需从年轻的长工中挑选一 位有胆识又身强力壮的人接替他。我考虑许久,你和南魔从小敢于闯入妖女聚集地, 所以有心挑选你们中的一个,而你又比南魔强壮些,所以派你去做那差事,你不久 就可前去接收骡子,准备出差到拉萨。”他又郑重交待道:“此番派你前往拉萨的 情由,里外都不能走漏风声,途中也不得让人知道你是斋府骡夫。”于是我接管了 九匹一色黑的骡子,用两天时间做了出发拉萨的准备:糌粑、面粉、牛肉干、新鲜 酥油等所需共备成十六个驮子,另留一匹骡子为我的坐骑。因我是第一次到拉萨, 就照老骡夫的嘱咐,决定第一天住宿热隆,第二天住浪卡子,第三天住白地,第四 天住甘巴帕孜,第五天住曲水,第六天住江堆,第七天到拉萨。 从江孜启程那天早上,我阿爸、阿妈和南魔到庄园院内为我送行、阿爸和南魔 帮我上驮子,阿妈给我端茶倒酒。临行,我身背英式步枪,腰挎一把大刀,显得非 常英武。阿妈踮起脚跟,将洁白的哈达戴在我的脖子上为我祝福,南魔在他的大拇 指上涂上唾沫,与我的拇指一碰说:“倘若官家还需要骡夫,别忘了推荐我。” “真能如此,求之不得,哪能忘了。”我回答。 阿爸也说:“好!孩子,大人同小孩的区别就在于能否考虑事情。你现在的确 长大了。”说着,举平手从他自己的头顶比到我的鼻梁上。 这一天,在果西吃了午饭。此处虽然只有两三户人家,但因盛产矿石而远近闻 名。到热隆时正好太阳落山。热隆是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道旁大村。同藏区其他村 落一样,大多数住房都是用上坯砌成的平房。房顶四周用刺柏或牛粪围成三尺高的 山墙。它一能防盗,二可利用房顶空间,三来可使柴薪风吹日晒、极易燃烧,有很 多好处。个别的门上涂有“”字标记,表示吉祥与永恒,大门两边还各画有一只蝎 子,以防灾祸。 我就在斋热巴家的骡夫平时落脚处歇息。冬天里冷,我给骡子整了整鞍具,夜 里为了防冻没卸掉它。晚上围着主人家的火炉吃饱了糌粑,喝足了清茶,向女店主 结清了柴草房钱,天刚黑就睡在了骡子旁边。 从热隆到浪卡子这段路很远。北斗七星刚呈方阵我就上了路。一路上群星灿烂, 右边黑幽幽的一大片是宁金岗桑山脉。骡群在领头骡的带领下,往前赶路。我耳中 听到的是热隆村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渐渐,到了只有骡铃声相伴的荒野。早晨冷, 我跳下坐骑,徒步随骡群赴路。 走着走着,北斗七星已出来五颗、六颗,最后是第七颗。当它离北山顶有一杆 高的时候,黎明开始了。右边黑压压的山脉也逐渐显出了雪山本色。阳光普照之时, 雪山顶上闪烁着万道金光。 卡惹拉山口是一条横断宁金岗桑山脉的峡谷,其主峰宁金岗桑就像一座城堡矗 立在这条峡谷顶端。卡惹拉山口要经过三个驿站,从吾木唐到山顶为一个驿站,自 山顶到杂热为一个驿站,从杂热到申腊为一个驿站。在这雪山环绕的峡谷中,我认 识的只有天和地。偶尔有一两只雪猪走出洞穴跟人似的站立一阵子向着太阳,一有 过路人,就立即躲进洞内,待旅客走后,又钻出洞口,朝太阳直立如人。 到了卡惹拉山顶,我从离这条山脉的山神——宁金岗桑山峰的冰川只隔几步之 处,见到这座被几世积雪覆盖的大山竟是如此雄伟,真看不够其壮丽的景象。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