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婚礼在祥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当晚,剩下的密斯托达珍夫妇、大东家夫妇、我的阿爸阿妈、吉加叔叔和婶子, 以及那班演唱大戏的人和歌女、酒娘等,被请到“三解脱门”大厅饮酒、唱歌、跳 舞,继续行乐。但大少爷由于这几天连续饮酒过量,加之连日劳累,便嘱咐措杰大 姐好生安顿客人,他自己独自走回中房休息。 我们玩得都很尽兴,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歇息。我和白玛非常亲密地手拉手走 到西房准备睡觉。就在此刻,突然从中房传来一声恐怖的女人的尖叫声。人们即刻 赶到那里,只见大少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血泊中。他背后被捅了一刀,刀子穿 透胸膛刺破前胸。这时他已紧闭双眼,停止了呼吸,心脏停止了跳动。措杰大姐抱 着大少爷的尸体、昏倒在那里。 放在中房里间的钱柜被打开,整齐堆砌的百元钞票中,有一格缺了一半多,有 几捆钞票还丢在地上,钱柜的钥匙仍插在锁孔中。从地毯上似乎发现不了凶手的脚 印。人们都聚集在那里,但都大眼瞪小眼地立着,就像被施了法术似的。 好一会儿,角落里开始有人凄凄惨惨地哭泣。逐渐地,整个中房一片哭声。英 塞和白玛两人也在哭声中昏厥过去。有人提醒,她们不能由女人搀扶,于是男人们 把昏倒的人抬到别的房间,取下了沉重的头饰。 听到噩耗,斋热巴夫人和子女们及近亲们,即刻赶来看望。转眼间,他们从婚 筵的佳宾变成了奔丧者。斋热巴夫人说道:“这都是我造成的。”随即大哭了起来。 措杰大姐缓过气来,再次扑向亡夫,一面用手抓自己的头发,一面呻吟:“我 的人刚才还是好好的。我恨不得立刻死去!”接着,她浑身颤抖,紧咬着牙关,昏 倒在地。我们又一次把她搀扶进了“朝阳”厅。 我们报案后,朗孜厦的米温带着几名衙役来到斋苏府。他着一身朝服——红呢 子藏装、黄碗帽、汉刀碗套、绣虹紫面鞋,他的随从衙役们手持皮鞭,身穿黑氆氇 旧藏装,头戴脏得变了色的旧黄碗帽。然而,他们仅仅懂得如何鞭打已捕犯人,对 于如何侦缉凶犯却毫无计策。他们此番前来,只起了个观尸的作用。 这时,斋热巴夫人等几位在那里的长者,催促大家赶紧设法请法师为亡者施往 生法。他们说如不及时施法,一旦灵魂通过死者体内的九个孔突然窜出体外,就有 往生三途的危险。于是,又火速派人迎请高僧大德施法,将亡灵从头顶引出体外, 以求来世托生天界人间。施法毕,大家异口同声他说:“亡者头顶骨有一个新的小 孔,说明灵魂已从小孔出去了。”我们又派人把亡者随身携带的金戒指和金手表送 到高僧大德处作为回向礼。斋热巴夫人亲书“亡子札巴坚赞之回向礼”。到这时, 我才头一回知道已故大少爷的真名(读者请记,但凡大家族之人,别人从小只唤其 尊称,如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等等,而直接指名道姓之俗较少,故而身为人子,却不 知父名者也有)。 去世少爷的遗体被裹在一条粗糙的白毛毯里,置于门后堆砌的几块土坯之上。 其凄惨之状,令人心寒。据说这种方法有利于通风,不使尸体腐烂。另外,将尸体 放在上坯上,据说是为了让其灵魂滞留于土坯上。出殡时,即同时将土坯也抬出去 丢于三岔路口,以免灵魂留在家中。 我们请来的僧人,在一千盏酥油灯前日夜念诵经文,做各种道场,超度亡灵。 这天夜里,当绝大多数人睡觉以后,措杰大姐派人把我和白玛叫到她跟前:此 时,她已同平常一样安祥宁静。她说,我和白玛同样是这一家的创建者,并嘱咐我 们要更加努力,还说英塞还小,离不开我们的帮助。我们敬候她还做些其他方面的 嘱咐,但她好像再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们看着这位好心人,看到她遭受如此重大的 打击,鼻子一酸,止不住流泪。等我们慢慢地服侍完这位极度伤心的大姐睡下,我 和白玛就轻轻退了出来。 我心中纳闷:措杰大姐虽然没有上过学校念过书,可她历经艰辛,精通为人之 道。眼下首要的,就是如何把少爷的丧事办停当。但为什么大姐对此竟然一句都没 有吩咐,却言及其他呢? 第二天早晨,从“朝阳”厅又传来女人尖利的惨叫声。 我赶紧过去一看,只见措杰大姐的贴身女佣脸色苍白,呆立在床边一动不动。 再一看,大姐的床上流了一大滩血。她的右手紧紧握在刺人心脏的刀把上,显然已 经寻了短见。 我紧盯着这位贤德智慧的妇女端庄大方的脸,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像小孩子 一样痛哭起来。白玛和英塞抱着大姐的身子再次昏倒。整个斋府上下,除了僧人们 的阵阵念经声外,其他人等皆鸦雀无声。院中走动的人们,一个个垂头叹气。 在东大厅吃饭时,大家望着上首两个已经空了的座位,都照例痛哭一场。偶尔 遇到斋热巴夫人过来一同就餐,她就郑重吩咐:“每当吃饭时,亡灵要照常游回桌 前,因此要把他俩的饭碗斟满。早上喝茶时,亡灵要照常漂游到此,因此要把他俩 的茶碗斟满。否则,亡人会以为我们不再理他,并会为此心灰意冷。”两位好心人 去世的第一个七期荐亡期间,大门外悬一口青烟缭绕的土罐,罐内是祭把中阴身用 的糌粑和乳制品拌成的素烟及混有肉类和脂肪的荤烟。第一个七期一过,有情即升 人另一类分生,因此他们不再回来吃饭,熏烟的土罐也在满一七那天丢入河中。 卜卦确定,遗体在去世后第三天凌晨出殡,进行天葬。遗体所经之处,左右两 边各划一条白线,将鬼神挡在白线外,以免祸害亡灵。亲朋好友和斋府全体主仆在 前面持香开道。亡者的遗体被两位送尸者析断腰锥,两膝贴胸,双脚勾于颈上,一 丝不挂地用麻绳捆紧,再用粗糙的白毛毯包住,由天葬师背在后面。其凄惨的景象, 不忍目睹。死者生前最亲近的两个人——英塞和斋热巴夫人用哈达将已故大少爷和 措杰大姐的遗体牵至大门外送行。行至城区边缘,持香开路的人们向遗体作了最后 告别。 告别完,送尸者便背着遗体,带着少数几个帮手,越走越远,消失在茫茫黑夜 之中。在天葬台上,送尸者将遗体切开后,丝毫不留,干干净净地喂秃鹫。 到天葬台为遗体送行的人们,为了避免亡灵跟着他们而造成更大的死亡,当天 没有返回斋苏府,而先到别的亲友家去住一夜。 从一期到七期,共四十九天时间,被认为是死者的灵魂。因没有得到超脱而游 移于中阴期间。为此,我们呈献了丰盛的供养,祈求亡灵脱胎上界。这段时间,派 人到各大寺庙添灯油、献茶粥,向众僧布施供养。同时,向在拉萨的几百余乞丐, 广为施舍;向远道过往旅客施路边酒。 上述一切,都是由密斯托达珍、大东家老板、我阿爸、吉加叔叔和朗嘎等分头 办理的。 四七那天,几位近亲来到斋苏府,催促这家人洗头洗脸。这是自故人去世以来 的第一次洗浴。来人们从自己家中带来全套洗脸用具,心疼地帮这家人洗脸、洗头、 梳辫子。 人们常说,到了七七即最后一个七期,哪怕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也将确定脱 胎类型。据卦上讲。已故大少爷和措杰大姐,一个将投胎东方,成为豪门公子;一 个投胎南方,成为富家千金。为了他俩多积阴德,给他们各塑了一尊无比精制的铜 佛像,并把他俩留下的遗物,全部用于塑像。佛像的头饰是用亡姐遗留的所有首饰 打制而成的,其价值几万秤藏银。 七七那天,我们迎请了八位喇嘛念经,点一千盏酥油灯,做一千个会供,还派 人到各大寺祭佛祖、供僧众;亲朋好友们成群结队前来慰问。 七七以后到第二年,除死者周年祭奠外,其他各项佛善事宜暂告结束。 远道而来的密斯托达珍夫妇、大东家夫妇、我阿爸阿妈及斋苏府各分支机构主 管等都相继离去。吉加叔叔和婶子还想朝拜拉萨的名胜古迹,决定再逗留一时。 -------- 梦远书城